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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收藏著孤獨

母親收藏著孤獨

文/郭宏旺

父親離世後,我回老家的次數比之前更多了。父親衰老到了盡頭,不想再衰老了,便遠走了,我肯定也在迅速地變老,不然哪來這壹頭半黑半灰半白的頭發?母親說:媽還不老呢,也不能老呀,我老了,也遠走了,妳們連個媽也沒有了,孩子不能沒有媽。

如今母親壹個人獨住,獨自生活。我們無法說服她離開,母親離不了那個低矮破敗的院落,她不能讓那個她呆了六十多年的院子沒有了主人。母親認為去誰家住也不如自己這個土窩窩。況且每天還有好幾位多年的閨蜜,會坐在炕頭上壹起聊天呢,到妳們誰家能有這個輕松?老了老了早晚嗓子不舒服,啃啃哢哢,吃喝拉撒,在自己這小家裏有多自在?

於是,母親就壹個人在這院裏院外慢悠悠地、不住地“折騰”著,過去母親是不停忙碌著,現在母親還壹直在辛勤地忙碌著、折騰著。砌個花壇,栽個木柵欄,種壹壇菊花,種壹片兒格桑花和蘿蔔花,還在院子的每個角落種下葫蘆倭瓜,母親竟然在窨子棚頂上種下壹長串大瓢葫蘆。清明剛過,前天母親已經囑咐過我:過幾天妳得給挖點秧子哩。母親需要辣椒秧子、茴子白秧子、蔓菁秧子、西紅柿黃瓜秧子,還有茄子秧子,每樣都要弄上十棵八棵,甚至還要點種幾十棵糯玉米。母親說,不然的話她怎麽度過漫長的壹天又壹天呢?母親是孤獨的!

母親的孤獨不壹定人人都知曉,當然母親自己最知道。按照母親的話說:這每天晚上九點多睡下,五更不到四點就坐臥兒不寧,挨它那刀的,極點兒起來呀,咋也睡不住了,趕快起,下了地,去院子裏,去大門外,去小花壇,去小菜園,手裏頭有個擱搗的就好了,就沒事兒了,就心裏舒服了。唉……,挨它那刀的,就得受上罪了。

挨它那刀的,是母親的口頭禪,我聽著也沒有瘆得慌的意思,只聽出了母親的孤獨和思念惆悵。

夏天怎麽都好說,那冬天淩晨的四五點鐘,母親又能幹點什麽呢?大冬天總不能去花壇,也不能侍弄蔬菜玉米,那麽母親只好在家裏翻箱倒櫃、盤東碗西地折騰開了。

母親80歲了,自打去年起,覺得母親似乎有意無意想和我嘮叨某些事情。

“宏子,這個壺壺那個缽缽兒,妳們能用上不?妳們拿回去哇。”

“宏子,可多可多東西看著看著就沒個用處了,以後恐怕全得扔掉了。”

“媽,咱不扔,舊的東西咱留下來,可有用哩,這舊的東西。我給都收起來,您兒放心,我全給它們弄幹凈利落收好。”

誰都知道母親在想些什麽,母親也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挺上心收拾這些舊物件兒後,母親便更加有了動力,有了事兒可幹。母親和我壹起去看看老碾子,老井房子,舊草房還有父親用過的那麽多家活什兒。燈樹子、魯壺子、水煙槍,升子、鬥子、馬燈、水壺,鐮刀、鍘刀、耕犁、木耬,叉子、木鍛、鈀子、擔杖、砘軲轆、碌碡和捶板石。母親把這些東西都放置在南房裏頭,都沒有丟失,只是上面布滿了灰塵,新的灰塵與舊的灰塵漬垢。

清明,墳上祭拜之後回到老院兒,母親高興地說:唉,宏子,媽把那個可年長的舊五升鬥子給找出來了。唉,漬得黑能疙跡的,也沒個樣子啦。媽可給妳洗好了,拿鐵砂洗了它三回,洗得白生生的了。宏子,妳帶回去哇。

母親急急忙忙打開壹個大的黑色塑料袋子,驕傲地把那五升鬥子拿出來。

那鬥子現在是白中透黃的木色,舊的鐵釘鐵頁子還都在,四面兒刻的忠義公信四個字依然端莊清晰。但我兒時記憶中,這個鬥子原本是上了黑色漆油的。

我站在壹旁沖著母親嘿嘿地樂著。

媽,您咋還這麽大手勁兒了?這回可給洗幹凈了,省得我回去,不知道得費多大勁兒摳搓了。

顯然,母親覺得自己的“折騰”終於有了成果,便呵呵呵地樂開了花。母親背靠著那棵父親親手種下的杏樹,不停地揉搓著骨節完全變了形的雙手,壹臉的幸福。又為自己的兒子做了壹件事情,母親又高興了!

日頭已經西下,金色的晚霞籠罩了杏樹的整個樹冠。那棵杏樹枝條雜亂,投下的影子灑滿母親的臉上,斑駁卻從容。

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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