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扶平兒為正,且不說此則“善有善報”的情節是否符合曹雪芹本意,但從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發展來看,實有其內在的邏輯合理性。只看賈璉與平兒在日常相處時的關系就可窺見壹二。
平兒與賈璉之間除了“俏平兒軟語救賈璉”壹節寫賈璉求歡不成之外,幾乎不涉及情欲。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平兒的刻意躲避所致。興兒曾向尤二姐介紹,平兒與賈璉大約壹年裏只有壹次在壹起,盡管這樣,鳳姐還會吃醋,惹得平兒哭鬧:
“又不是我自己尋來的!妳逼著我,我不願意,又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麽著。”
結果鳳姐“反倒央及平姑娘”。據此可知,平兒被賈璉收房,乃鳳姐主動促成。平兒之所以“不願”,應該是深知鳳姐善妒之心性。收房之後,平兒刻意遠著賈璉,主要是為了避免與鳳姐之間的矛盾。她曾對賈璉說:
“難道圖妳舒服,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呀。”
男女歡愛是情,妻妾和睦是理,二者之間,平兒用理智克制情感,選擇了後者。正如興兒所說:“三人擡不過理字去。”平兒處處以理制情,所以連“夜叉”似的鳳姐也不得不讓她幾分,甚至“怕”她幾分。
平兒雖然曾因無辜挨打而在襲人等人面前公開抱怨賈璉“糊塗”,其實更多的時候,她對賈璉充滿關懷與同情。比如第21回,平兒給外宿的賈璉收拾行李時,在枕套中發現了其他女人的頭發,巧妙地為其遮掩。戚序本總批雲:
“不惜恩愛為良人,方是溫存壹脈真。”
平兒的遮掩,既有無奈,也有對“良人”的關懷與體諒。還有第48回中,賈璉因石呆子古扇壹事無辜挨賈赦責打,平兒找寶釵求棒瘡藥,並“咬牙”痛罵賈雨村為“餓不死的野雜種”“沒天理的”。平兒向來平和溫婉,令她如此憤憤不平的,除了賈雨村的確可恨之外,應該還有對賈璉的疼惜之情。
還有第69回,尤二姐吞金自盡,賈璉悲痛之余發現二姐體己壹概無存,平兒偷出二百兩銀子給賈璉,並提醒他到外頭去哭,還代其收藏二姐的遺物。平兒這樣做,有對二姐的同情,更有對賈璉的憐愛、關懷。第114回,鳳姐過世,賈璉焦急弄銀錢辦後事,平兒寬慰賈璉“別過於傷了自己的身子”,並主動拿出自己的東西救急。平兒的溫厚善良體貼,贏得了賈璉的尊重與信任。在“變生不測鳳姐潑醋”壹節,賈璉事後曾向平兒賠禮道歉:
“姑娘昨日受委屈了,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得罪了妳,也是因我而起。我賠了不是不算外,還替妳奶奶賠個不是。”
與此前賈璉向鳳姐賠禮的情形相比更為真誠。平兒拿出自己的東西給鳳姐辦後事時,賈璉很感激她,“諸凡事情,便與平兒商量”;經過巧姐事件之後,平兒進壹步贏得了賈璉的感激與尊重:
“賈璉見了平兒,外面不好說別的,心裏十分感激,眼中不覺流淚。自此,益發敬重平兒,打算等賈赦回來,要扶平兒為正。”
且不說此壹“善有善報”的情節是否符合曹雪芹本意,從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發展來看,實有其內在的邏輯合理性。正是身份低微卻心地高潔的平兒,使浪蕩子賈璉骯臟下流的靈魂得到了救贖與升華。
總而言之,平兒作為鳳姐的心腹通房丫環,既要周旋於錯綜復雜的“夫壹妻壹妾”多角關系中,又要周旋於主子們的權力網絡與下人們的矛盾漩渦之中。在生活中,她處處以理制情,尊重鳳姐,體恤賈璉,幫助尤二姐,躲避秋桐,因而贏得了鳳姐的信任、賈璉的尊重、尤二姐的感激,即使惡毒的秋桐,也拿她無可奈何。在鳳姐去世之後,賈璉準備扶她為正,雖然與“千紅壹哭”“萬艷同悲”的主旨不太吻合,卻符合“善有善報”的世俗倫理,亦符合賈璉與平兒兩人情感、性格發展的內在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