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機器相比，手在效率上往往毫無用處，“註定要死”可能是很多手工藝品的命運。
但“非遺”不僅僅關乎技術和效率，更關乎我們的歷史和文化。
就像傣族的制陶壹樣，至今還保留著古老的技藝。雖然在效率上已經落後了，但它有壹個與傣族人密切相關的文化密碼，反過來讓我們了解四年前以來中華文明的變遷。
傣族制陶:解讀4000年前的華夏文明
作者|？許偉明
1.村裏唯壹的陶工
明天傣歷就要開始了，玉夢正在做最後壹批陶器。
當我到她家時，她已經忙了壹會兒了。“剛有人來參觀，人剛走，我就先歇壹歇再做。”
但很快她就開始和泥土混合，搓成圓條狀，然後在木制轉盤上搭建起來。她穿著傣族人常穿的筒裙，光著腳，左腳大腳趾慢慢推著木輪，配合著手上抹泥條的動作。這種手腳並用的制陶方法，現在其他地方真的很少見了。
▼?傣族慢輪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玉萌，攝影@許偉明？
她的兒子嚴文嬌正在做壹個小茶壺，壺身也快做好了。他正在安裝壹個壺嘴和壹個把手。
4月10日後，西雙版納突然熱鬧起來。傣族歷年和潑水節快到了，遊客越來越多。突然擁擠的街道和價格急劇上漲的酒店讓我們感到有些慌亂。
氣溫也是壹天比壹天高，仿佛在為潑水節積蓄熱量。但雨萌的車間與外界隔著壹道鐵門，保持著距離感。車間裏很安靜，只要在陰涼處，就很涼快。
玉夢和兒子嚴文蛟專心致誌地做陶器，玉夢的丈夫在院子裏和泥土裏忙碌著。室外炎熱的天氣和活潑的氣氛與室內形成了特殊的對比。
家裏還有壹個人在用傣族陶器做的茶具泡茶。燕文說這是普洱，今年春天剛出的。
▼?玉萌家用傣陶茶具，早春用普洱茶泡；攝影@許偉明
這個茶壺茶杯雖然是陶制的，但是外觀和妳平時看到的沒有太大區別。
然而，在過去，傣族茶具的形狀實際上與現在有很大不同。燕文指著靠墻放在架子壹角的陶器說:“以前用的就是那種鍋。”
那種茶壺更像是單嘴的小壺。過去，傣族人住在有火坑的房子裏。他們把茶葉放在這個陶罐裏烘烤壹會兒，然後註入開水。已經很燙的陶遇到水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茶水也會隨之翻滾。
喝茶用的杯子看起來像今天常見的高筒杯，只是口稍窄，腹部略凸。可以想象，用這個杯子喝茶，會和今天用小杯子喝茶有很大的不同。
▼?傣族人過去用的茶杯，攝影@許偉明
改變的不僅僅是茶壺和茶杯。玉夢所在的門頭村，以前是靠近瀾滄江的壹個村子，現在變成了城中村。燕文稱，該村至少有3萬名外國人租住，而真正的本地人不到3000人。
當地人不再幹農活了，因為沒有耕地了。玉夢和燕文是村裏唯壹制作陶器的人，這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有點不同。
2.？戴望舒的《滿樂齋》
玉夢的制陶技藝，如果追根溯源，可以追溯到壹個很長的故事。
1180年，傣族建立了地方政權“景隆金典國”，隸屬於大理國。代王居住在宣威部，距今景洪市區約6公裏，並在旁邊建了6個村落，為皇宮提供奴隸服務。
其中壹個村子叫滿樂齋，專門為皇宮制作陶器。
▼?大約1000年前，在金典景龍王國，建立了壹個專門為宮殿制作陶器的村莊。攝影@許偉明。
後來地方政府幾經更叠，1953年，西雙版納建立傣族自治州，土司制度被廢除，宣威司被解散。滿樂寨村民的身份也發生了變化，不再負責制陶，但制陶技藝卻壹路傳承，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制作土陶。
但由於他們世代以手工為生，沒有土地，只好依靠親戚朋友，陸續搬到附近的村莊。後來滿樂村基本解散了。
從滿樂村搬出來的藝術家們，也把完整的制陶手藝帶到了他們定居的新村，包括玉夢所在的滿鬥村。玉夢的制陶技術是從壹位來自滿樂齋的藝術家那裏學來的。
▼“末代代王”道世勛，土司制度廢除後，滿樂寨陶人的命運也發生了改變。
如今，在滿鬥村，只有玉萌壹家在制陶。從曼勒村遷來的後人，放棄了制陶。如果從更長的時間來看傣族制陶工藝的傳承，其中的偶然性實在令人費解。
除了玉夢，西雙版納還有許多制作傣族陶器的傳承人，如韓嫣典和南羽恩。然而，與以前的制陶工數量相比，現在的從業者非常少。如果沒有及時搶救，傣族陶器可能今天就不存在了。
▼?西雙版納文化館老館長段啟如攝影@許偉明
2006年，傣族陶藝被列入第壹批國家級“非遺”名錄。在入選之前，西雙版納文化館老館長段啟如主要負責傣族陶藝等項目的申報工作。當時，整個西雙版納民間，這種古老的手藝幾乎已經消失了。
段祺儒在壹些村莊找到了仍在制作陶器的藝術家。當然，放棄制陶的主要原因還是經濟——制陶收入壹年只有2000塊錢，對家庭的貢獻有限。
還有壹些偶然的原因，讓人很感慨。段祺儒說他去過壹個村子。事實上，有17人會制作陶器，但他們不再做了。後來才知道，是因為1986的壹次事故:當時壹個村民開著手扶拖拉機去賣陶，路上發生了側翻，兩個人陷入困境。幸存者和老人認為制作陶器不吉利，於是放棄了。
▼?段祺儒的書《傣族人慢慢做陶器》
但是做陶器的人對這門手藝還是有很多不舍的。段祺瑞曾經拜訪過壹個不再制作傣族陶器的農民。當他提出要買制作陶器的工具時，遭到了拒絕。對方說，沒有把祖輩傳下來的技藝傳承下去，很對不起長輩。如果他再賣這些工具，那就更慘了。
他們對傣族陶藝技藝的失傳其實更多的是無奈。
後來傣族慢輪陶成為國家級非物質遺產，對它的保護受到重視，失傳的技藝逐漸得到恢復，才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局面。
▼?玉萌，做陶器的，攝影@許偉明
3.慢輪不會讓妳快樂。
目前常用的制陶方式是用快速輪手工拉坯。只要熟練，瞬間就能拉出壹個形狀。
但是用慢輪制作陶器，只能用泥條壘高，速度很慢。
陶器的厚度不好掌握，容易出現厚薄不均，更需要準確掌握陶土的用量。但是於萌很熟練，所以她雖然用慢輪制作陶器，但其實並不慢。如果感覺很厚，就拿掉壹些土。如果覺得不夠厚，就加點土，全用手。
▼因為已經很熟練了，玉萌用慢輪制陶也不慢。攝影@許偉明
雨夢做了壹個小陶罐，用泥條做了個大概的形狀後，我看到她用手指把泥條裏的接縫抹平了。為了使裝置的形狀更加規整美觀，玉萌用竹刮刀做了壹些修整。然後用壹塊浸過水的布擦拭壇子口，壇子上緣壹下子變得光滑很多。
然後，她壹手拿著鵝卵石，壹手拿著木棒，敲打著陶罐的內外壁。這種敲打有兩個好處。壹個是讓陶罐更緊湊，壹個是木質球拍上有壹些槽口，可以給陶罐外壁壹些特殊的花紋。
傣族陶器有兩種常見的圖案。壹種是上下方向的條狀花紋，看起來像細繩子。另壹種是網狀的，好像是無數的鉆石組成的。但因為是掌摑，所以不是特別規矩，而是給人壹種寬泛感。有些設備要求圖案規則準確，直接打印即可。
▼敲擊內外壁可以使陶瓷坯體更加致密。攝影@許偉明
陶坯制成後，必須放在通風處幾天，陰幹後再放在太陽下曬幹，直到完全幹透。當陶坯達到壹定數量時，就可以燒制了。
傳統上，傣族人燒陶器最常見的方式是在古平地燒，而不是在窯裏燒。
燒的時候，先在地上鋪壹層柴火和稻草，然後將烘幹的陶坯打碼，再蓋上壹層稻草。然後，在稻草外面鋪上壹層土是非常重要的。有點像烤“叫花雞”，要在雞外面糊壹層土。
但土並沒有把柴堆蓋緊，還在底部留了壹個點火口，頂部留了幾個通風口。然後點火，柴火逐漸燃燒，土層變得又幹又硬，相當於壹個臨時的窯。
▼?印傣陶器圖案的兩種工具:攝影@許偉明
於蒙的兒子說，這種用泥土燒地的方法有很多好處。第壹，保持柴堆溫度較高，可達800至1000攝氏度。由於外層土壤的密封保溫，窯內的溫度可以持續很長時間，不僅提高了成功率，也使陶瓷顏色更加均勻。
還有壹個好處就是這種平燒可大可小，非常靈活。陶器用久了，柴堆會做得大壹點，否則會做得小壹點，不受定窯大小的限制，更節省燃料。玉萌平時燒陶的地方是在自家院子裏。燃燒輻射後，他帶走，掃去灰燼和幹土，幾乎不留痕跡。比起固定窯，這個真的方便多了。當然，現在很多陶工為了達到更高的溫度，用土窯燒制傣族陶器。
▼?做好等待陶杯坯陰幹的工作，攝影@許偉明
4.時間的禮物
傣族的制陶技術被認為來自中原，其起源至少有4000年的歷史。
傣族是由從中原地區南下的百越民族的壹支後裔與當地融合而成的。在百越人南遷的過程中，沿途都帶著陶器炊具和餐具。在南遷的過程中，中原的陶器文化逐漸南傳，壹路來到西雙版納。
後來中原的陶瓷燒制技藝有了很大提高，西雙版納卻沒有受到影響。
▼傣族陶器主要用來制作生活用具，攝影@許偉明。
曹魏西晉時期，瓷器作為食器在南方廣泛使用，胎質細膩，釉色純正。唐三彩在唐代可以在中原燒制。宋代以後，大陸的瓷器燒制整體上變得繁榮起來。
而生活在西南邊陲的傣族人，與中原的聯系確實不方便。自從百越人到來並帶來制陶技藝後，似乎中原的幾次陶瓷新技術革命都不再在這裏傳播，而傣族陶器的古樸卻得以保存並獨立進化，發展出自己的特色。
例如，受信仰的影響，傣族陶器不僅包括家庭用具，還包括佛教寺廟用品。因為宗教要求，大部分佛寺用品都是男人做的。寺廟使用的陶器與日常陶器相比，造型明顯不同，需要上釉。
▼受影響，傣族陶器也用於寺廟建築裝飾；攝影@許偉明
現在我們很難理解過去西雙版納和內地的距離感。現在從昆明到西雙版納只需要不到壹個小時的飛行，兩地之間的山河很容易穿越。但如果時光倒轉30年，從昆明到西雙版納，算是壹條令人望而生畏的路。當時兩地的交通和物流都是靠人馱馬。走到西雙版納至少要十天，北方人還要擔心熱帶病的糾纏。
如今，中原地區原始的制陶技藝幾乎無處可尋。博物館裏的物品是幾千年前的文物，講述著古老的故事。誰能想到，在中國邊疆的西雙版納，土陶的制作依然歷歷在目，成為人們窺探中國陶器發展史的活化石？
▼西雙版納的陶器(上圖)和福建閩侯檀石山出土的圓底土壺(下圖)在形制和質地上相似。
遠在福建閩侯的譚石，半個世紀前挖掘出壹個古代圓底陶罐的碎片，考古學家將它們重新組裝成壹個完整的陶器。這種古代陶器被認為至少有2300年的歷史。
人們應該對西雙版納的陶器很熟悉。雖然隔著很長的時空，但在形式和裝飾上與傣族的土陶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雖然傣族陶器的制作有所改進，但整體技藝仍然古老。用玉和孟的手腳制作陶器的方式，和三四千年前的人的姿勢沒有太大的區別。或許可以說，傣族的制陶是時間留給人們的禮物。
作者？許偉明
青年學者和文化作家，這樣那樣的創始人，都寫過《鄉愁中的廣東》、《西鹹新區啟示錄》等。
——關註這個關註那個，多了解壹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