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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時候夏天很長——秭歸飲食習俗的短暫記憶。

早餐吃米粥,終於吃完了冰箱壇子裏最後壹塊麻油豆腐腦。

五壹我從老家回北京的時候我媽給我裝的這個。在北方生活久了,我對食物的口味早已獨斷專行,甚至連“米粥”這個名詞在我的家鄉都不曾有過。每次從老家走,年初離家的時候也不壹定要帶很多吃的——臘肉,香腸,豆瓣醬,各種鹹菜.....到了異地,我就靠這些食物來慰藉鄉愁。

現在我媽問我要不要帶什麽,我總是果斷的回答:不要!春節只帶了壹小壇子豆腐腦和壹小塊臘肉,五壹帶了壹小壇子豆腐腦和壹小包榨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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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夏天,媽媽都會提醒每天早上逛街的姐姐:註意寬辣椒。廣椒就是辣椒,壹般農村農民從地裏摘本地品種直接賣到縣裏比較好。大姐每天回來向媽媽匯報她在市場上看到的寬辣椒的數量、顏色、價格,判斷形勢。

然後,在暑氣稍減,陽光依舊明媚充足的那壹天,我們家迎來了當年的辣椒事件。

大姐終於壹大早看了看市場,幾十斤鮮紅的辣椒從大口袋的摩托駱駝上運回來。我們壹回家,每個人都會幫忙清洗和曬幹辣椒。這時候就要用家裏最莊重的家夥——壹個大木盆,壹個大簸箕,壹把大菜刀,壹條長板凳,在房間中央或者陽臺上擺出壹副大打出手的架勢。新鮮飽滿的辣椒被圍在壹個金光閃閃的大簸箕裏。

最重要的工作是做剁椒。首先,大姐把辣椒壹個個切開,去籽,推到壹個大木盆裏。案板放在木盆底部,大姐戴上塑料手套,刀掉了,辣椒在刀下滾來滾去,辣味四濺。

大姐切辣椒

經過壹上午的忙碌,剁碎的辣椒大部分被放進已經晾了壹夏天的醬缸裏,壹部分被封在鹹菜缸裏做成“擠寬辣椒”,還有壹部分被添加到其他鹹菜裏提色提味。

其他辣椒切絲,取出曬幹辣椒,以後用來磨辣椒面;還有壹些特別好的鮮辣椒,都經過挑選,放進家裏最大最重要的泡椒缸裏,做成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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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必須單獨說壹下《榨廣椒》,我認為是秭歸風味的代表作。

花椒

秭歸方言中“太”的讀音應該是古漢語中的入聲。剁碎的辣椒用適當的米粉或玉米粉包裹,撒上鹽拌勻,放入泡菜壇腌制。重要的是壇子口要用整個鹹菜堵住,然後用筷子把壇子倒扣起來,這樣泡好的水會自動流出來,食物會發酵而不會腐爛。

辣椒煮好後,壹直封在壇子裏。吃的時候,拿出壹盤,用菜籽油炒,不加任何調料。辣的秭歸人,比如我姐和三姐,直接拿廣泰辣椒去拌飯。像我這樣的膽小鬼,不敢結巴,抵擋不住它的味道誘惑,就會在蛋炒飯裏加壹點點——有“畫龍點睛”的奇效。

辣椒可以單獨做壹道菜,也可以是萬能的配菜。我以前的單位有個宜昌老鄉,老家是長陽,和秭歸生活習慣差不多的鄰縣。幾年前,她在北京萬通中心開了壹家風格鮮明的小清新餐廳,主打宜昌本地菜,菜單上的殺手鐧就是椒。辣椒炒臘肉,辣椒炒肥腸,辣椒炒雞蛋,辣椒炒薯片...附近的上班族都玩得很開心。

還有壹種神奇的花椒——太妃昌,我三姐的最愛。將國產豬肥腸洗凈,切成小塊,拌入花椒和“太”。肥腸炸後有壹股怪味,但已經很多年沒吃了。

晾醬油曾經是我媽夏天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也是我家鄉每個家庭主婦夏天都要面對的考驗。

秭歸醬,類似四川豆瓣醬,也是用豆子(蠶豆)做的。做法相當復雜。我依稀記得豆子要先炒,再泡去皮,放鍋裏蒸。初夏,在暑氣不太濃的時候,在暗處把蒸好的豇豆平鋪在太陽墊上,用野外采集的荊條(壹種開紫色花的灌木)枝條覆蓋,讓它在暗處靜靜發酵。

大概過了七天,豆子全部變成蓬松的黃綠色,就好了。將豆子取出,曬幹,用篩子除去雜質,得到豆瓣。-這只是第壹步。

在發酵過程中,溫度和濕度的細微變化都會影響豆瓣的顏色,有時甚至完全失效:豆子沒有發黴,也沒有腐爛。但我母親幾乎從未失手。

接下來是非常重要的壹天。我媽和大姐做好了醬料的各種準備:足夠的鹽包,壹個安全的醬壇子,壹把洗幹凈瀝幹的老香椿葉和青椒,還有幾盆開水放涼。中午,壹切準備就緒,豆瓣和所有輔料放入醬缸,倒入冷開水,攪拌。整個過程和所有器具都不能沾染油脂和生水,否則醬料會變質。

接下來的壹切都留給太陽,留給時間。這個醬壇子整個夏天都要全家人守著。我媽會全程監控晾曬過程,早上涼了就攪拌觀察醬料,根據鹹度判斷是否需要隨時多加鹽,然後選擇合適的時間逐步加入大蒜和剁椒調味。

其實太陽下的醬是可以食用的,可以插入壹道夏季時令菜:茄子拌新醬。茄子蒸熟撕成長條,用剁椒和蒜末碼好,倒入新舀的醬汁。——醇厚爽口,當然妳家園子裏的茄子不好吃,難做。

醬料幾乎整個夏天都會幹。夏天雨水多,醬壇子需要放在露天才能完全暴露。只是披了壹層紗,防蚊蠅。所以在暴雨來臨之前,蓋醬是每家每戶的第壹件大事。壹般工藝還不錯,但是各家的醬味也大不相同,全憑主婦的運氣和手感。

夏天做的醬,第二年用來做菜調味,這是每個家庭特有的味道。我的姐妹們上中學時住在校園裏。每個星期,他們都會從家裏帶壹小罐醬回來。學校裏的食物很少,他們都靠這種醬吃飯。

夏天是我們家手工食物最集中的季節:曬醬,做各種鹹菜泡菜,把土豆做成土豆幹、薯片、土豆絲等幹菜。我童年的夏天回憶,都是各種食材攤在陽光下。陽光迅速帶走它們的水分,時間賦予它們某種神秘的轉化,最終變成其他不同風味的食材。

我們老家把土豆叫做“土豆”,小順從小就知道土豆的三個名字(奶奶叫土豆,奶奶叫土豆)。在那個生活匱乏的年代,土豆是我山裏老家人的家常菜,我媽直到現在都離不開它。沒有土豆,她吃不飽。為了讓土豆的味道不那麽單調,家鄉人想了很多辦法,現在看好的是魔法而不是食物。

神奇之壹:薯片——秭歸版薯片,但比百事可樂薯片好吃100倍。

將大土豆去皮,清洗幹凈,切成約2 mm厚的大塊,用清水去澱粉。用大鐵鍋把水燒開,把薯片放在開水裏泡壹會兒取出,然後攤在烘幹臺上,放在陽光下暴曬。夏天壹定要熱,壹天就幹了,不然就爛了。

曬幹後放好,家裏辦或大或小的酒席時,放油鍋裏炸,瞬間起泡沫,變得扁平片狀。撈起後撒上鹽或拌上糖,會很脆,冷卻後有淡淡的韌性。喝葡萄酒是極好的,壹份點心也好不到哪裏去。

薯片是小順的零食

魔力二:土豆果——沸蹄的最佳伴侶。

挑選最小的土豆,洗凈,帶皮放大鍋裏煮,冷水浸泡。然後大家壹起動手,手工剝皮。天知道我們家以前做了多少土豆水果。我壹直記得削土豆把我的手弄得黏糊糊的,然後伸手去拍腿上壹只像針尖壹樣不起眼但是很癢的小蚊子。

我們會拿個瓢當容器,及時剝出來,倒在院子裏的“筐寨子”(壹種竹編器具,比如門板,方便透氣,用來晾東西)上。我的姐妹們只在暑假的時候在家做這些事情。他們總是派我去倒土豆水果。我氣呼呼地走了出去,走到太陽底下,在“寨子”上甩了壹個葫蘆果,感覺頭暈。

夏天曬幹的土豆果,冬天好吃,放在臘肉排骨蹄花湯裏煮,是他們最好也是唯壹的歸宿。曬幹後的土豆,糯而不爛,有點筋骨。我能口吃三碗空的。

魔術三:土豆絲——秭歸泡菜中耐人尋味的壹篇散文。

同樣的方法是將壹個大土豆去皮,用刨子刨成細絲,用水去澱粉,放入沸水中焯至半熟,在太陽下曬幹七八分鐘。撒上鹽,裹上剁椒,像“擠寬椒”壹樣封在泡菜壇裏放壹段時間。

把土豆絲“擠”出來,可以用素油炒,就成了配菜。最棒的是,它是用來煎培根的。鍋裏肥肥的五花肉炸出來的肥肉被土豆深深的擁抱,很快就被米飯義不容辭的送了下來。

壹個土豆能改變這些神奇,就因為壹個字——窮。

貧窮封閉,希望長期儲存食物,不經意間創造美味。培根大概就是這樣產生的。

豆豉炒臘肉是秭歸家常菜的經典。

臘肉在秭歸幾乎是每個人的鄉愁,壹個在北京當大學教授的老鄉還寫文章歌頌它。如今交通物流發達,其他地方哪個秭歸人冰箱裏沒有幾塊凍臘肉?逢年過節回城,人們在同學中詢問是否可以帶臘肉上火車。

我漸漸不喜歡臘肉了,因為這幾年隨著城市化的快速發展,農村的勞動力越來越少,真正的農村本地豬肉幾乎絕跡。前幾年,每年年底,我都可以托親戚從農村買國產豬肉,或者托人幫我抽。最後總會得到幾塊真正的臘肉,滿意地掛在陽臺上。

這種臘肉油多肉嫩。煮熟後切片,拌上任何壹種辣椒、青蒜、洋蔥、豆豉,就能做出壹道鮮亮精彩的菜。肥肉晶瑩剔透,瘦肉紅潤,霸道的香味在屋內四處飄蕩,令人神往。

至於最好吃的臘肉——臘蹄,我們用的是最傳統的方法:加橘子皮和土豆果燉。——如果我有文采,我願為它寫壹首纏綿的長詩。

臘肉的制作只有兩個步驟:腌制和熏制。它最初是由山區和偏遠地區的居民發明的,他們在年底前殺了壹頭豬,以便將豬肉長期保存,作為第二年的肉類。是時候做好吃的了:壹年裏我滿懷期待地餵豬,在寒冷的冬天把豬宰了,把肉用鹽厚厚地放在大桶裏幾天,拿出來掛在柴房的房梁上晾著過冬。

寒冷的夜晚,人們圍在火堆旁取暖,擡頭悠閑地看著長長的肉塊,幾乎從高高的火苗上滴下油來。日復壹日,肉的表面覆蓋著壹層黑色的煙灰,而內部卻完成了壹次秘密而偉大的進化。

快速的養殖,作坊式的熏制,讓臘肉失去了初衷,吃起來像嚼蠟。不要吃。

家庭烹飪食物,說到底是田園農耕時代的壹種生活方式。隨著我們全家從農村遷移到城市和城鎮,那些適時的飲食習俗在家裏逐漸衰落,最終成為不可持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曬醬是我媽搬到縣城後堅持了很多年的東西。豆瓣自己做不出來,只能從街上買壹些。附近的農民會把自制的豆瓣拿到市場上去賣。只從外觀上分辨豆瓣的好壞是相當困難的,所以醬的質量不如以前,也不香。這幾年我們家做飯都是用超市買的四川豆瓣醬。

另外我媽壹直堅持每年冬天做豆豉豆腐乳。這幾年,確切的說,是我媽的技術監督,大姐姐夫的努力。

豆豉是秭歸美食中的黑暗之作。每當小順在飯桌上發現豆豉,就會捂著鼻子把盤子推得遠遠的,但是他很喜歡吃榴蓮。豆豉像榴蓮,喜歡的人聞起來很香,豆豉炒臘肉是天下第壹好嗎?不熟悉不習慣的人會緊張。

豆豉的制作過程比較簡單:將黃豆洗凈膨潤,放入高壓鍋中煮熟,蓋上被子發酵三天,余溫散盡,即可放出豆間的粘絲。煮的程度和蓋的程度要非常準確,早壹瞬間出鍋或者晚兩個小時出鍋,結果都大不壹樣。春節回家,母親遺憾地說,年前煮豆豉的那天,她因為心臟病發作,臥床不起,主管不到位。大姐和姐夫煮的黃豆煮的溫度差了點,所以今年的豆豉不好吃。

剛出窩的豆豉和日本納豆很像。接下來就是我媽親自調味,加入白酒、鹽、花椒粉等調料,然後包好辣椒面,取出晾幹,直到顆粒變得清澈幹燥。豆豉很好吃,但是太鹹了。如果妳吃兩個,妳應該喝很多水。

豆腐乳,家常菜,比較好做。我媽每天都會從門前賣豆腐的小販那裏訂壹籠幹老豆腐,切成寸寸,鋪在幹稻草上,放在溫暖陰暗的角落裏。每10天,豆腐長出厚厚的白毛就好,我媽還得親自來調味。

把豆腐從白發中挑出來,撒上鹽、白酒、花椒粉調味,然後把豆腐壹個個卷在辣椒面裏,順手放進壇子裏,壹層豆腐,壹層姜絲,壹層陳皮絲。多虧了家鄉冬天的溫度和濕度,壇子能密封壹兩個星期,豆腐腦就能吃了。

過年的時候大魚大肉吃的多,豆腐乳正好解決過年的無聊。我家的腐乳大概屬於所謂的“白方”,口味重,鹹辣。早餐配米粥還是很合適的,讓人不禁驚呼“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是清歡”。

離家多年,不再是“秭歸胃”。而是每次回家都勸媽媽少吃鹹菜,講高鹽飲食和亞硝酸鹽健康的危害。

但18歲離家時經歷的美食和味道,已經像品牌壹樣成為我身體的壹部分。

像水壹樣,時間是抓不住的,但食物和味道就像密封時間的玻璃瓶。就像梁實秋在臺灣省寫散文贊美北京小吃的豆汁、灌腸、酸梅湯壹樣,他寄托的是對家鄉的深情。晚年的張愛玲在異國他鄉讀上海飛達咖啡館的香腸卷,不僅僅是因為小時候張馥經常帶她去,更是因為她從未停止過對她的愛。

壹說起這些帶著家族印記的食物,家鄉漫長的夏日又回來了:媽媽依舊年輕瀟灑,姐姐們都年輕了,我坐在門前的桃樹上,依舊是個任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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