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30年代民國上海文化的簡單肯定和贊美,尤其是關於30年代民國上海文化的美好“神話”,我並不認同。我沒有簡單全盤否定什麽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大家,要用更全面的眼光和胸懷去對待文化和歷史。
讓“過去”回歸過去,也就是說我們知識寫作的歷史敘事要盡可能地反映歷史的全部真相,而不是單方面記錄的過去。
■必須擺脫我們片面、絕對的思維方式,擺脫零和博弈,擺脫不是“妳吃我,我吃妳”的鬥爭模式。我們要學會傾聽對方,在對方的言語中豐富和完善自己的思想。不要固執地堅持“派系”,要認清“理”。
更全面地看待文化和歷史。
2003年,我參與了上海城市精神的討論。我在《城市:尋找精神的力量》壹文中寫道:“在文人名流、昔日豪門、官員權貴後代的推動下,30年代的上海被裝扮成壹個輝煌的神話,在各種報刊雜誌上傳播。海上繁榮的夢想日益成為壹種精神寄托和價值判斷的趨勢。其實歷史並不算太長,人們這麽快就忘記了。30年代上海血戰,百姓水深火熱。未來的革命力量和腐朽的反動力量進行了壹場妳死我活的鬥爭。當我們贊美著名的書院從大宅的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楊樹浦是在寒風中拄著面黃肌瘦的柴璐棍,帶著小寶貝兒走來的?鄉愁的肆無忌憚的流行,說明我們的精神世界太雷同了,我們的精神判斷力弱了,蒼白了,混亂了。”其實我表達這個的時候,並不是想簡單的全盤否定什麽。我只是想提醒大家,要用更全面的眼光和胸懷對待文化,看待歷史。
此後,我在各種文化討論中多次指出,民國文化和30年代的上海文化,都有其值得肯定的鮮明特征和歷史功績,特別是作為國家歷史進程中的壹個環節,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簡單粗暴的否認不是科學的態度。但我並不認同對30年代民國上海文化的簡單肯定和贊美,尤其是關於30年代民國上海文化的美好“神話”。然而,近十年來,這個“神話”愈演愈烈,形成了相當壹部分知識分子知識寫作的主要內容。請註意,我說的是“知識寫作”,不是網友的情緒吐槽,而是有壹部分是基於知識和背景的,當然也包括名人和大V看似有知識但未必真正消化的寫作。有了這樣的大眾寫作和大眾傳播,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民國文化和30年代的上海文化,壹時間成為關於文化的歷史敘事的主流,甚至簡化為壹個充滿了與當代文化對立的鏡像,而不是壹個扭曲的、啟蒙的鏡像。民國教科書、模型、知識分子、自由主義文化生態,成為公共生活中的熱詞和文化時尚。
“民國熱”要靠歷史真實“情節”
那麽,歷史真正的“情節”是什麽?「民國神話」真的是那個「神」嗎?我們來看看近幾年被炒得火熱的民國教科書。
首先,民國教科書本身就是壹個籠統的概念。大家追捧的主要是明凱書店、世界書店、商務印書館的壹些小學語文教材。他們不能代表所有的民國教科書。而且,有些號稱課本的讀本,其實就是課外閱讀。民國完整教科書由民間和政府共同編撰。含糊不清地誇“民國舊課本多好看”,其實是全稱肯定性判斷的簡單運用。我的大學老師多次教導我,在討論命題時要謹慎使用全稱肯定。所謂民國教科書,是壹個經不起推敲的空洞概念。具體來說,對民國教科書的肯定和褒獎,在於其童心未泯、非政治化以及美國文學的特質。但實際上,這樣的概括並不能準確反映這些教材的特點(請註意,我這裏不用“民國教材”,而用“這些”)。排除官方教科書,即民間編寫的教科書,壹些專家指出了商務印書館教科書與明凱書店和世界書店教科書的區別。
商務版以培養新中國公民為主要目的,連教科書的書名都稱之為《最新國文教科書》、《國文教科書》、《復興國文教科書》,將教科書的編者與當時的國民革命緊密聯系在壹起,特別註重復仇救國的內容。開明版強調教育的最高目的在於使人快樂獨立,在於身心健康。在教育思路上,商務版強調“灌輸”,用成人的觀點和經驗通過教育加強對孩子的接受,非常在意“說什麽”。啟蒙版和世界書店版突出“啟發”,希望“男孩根據自己的經歷去當老師”,自己探索,自己推理,在“如何說話”上下功夫。政治上,商業版編輯的總體思路是“灌輸黨義,崇尚科學”。尤其是最後兩版,有很多當時的偉人、英雄,比如孫中山、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還有“大總統”“平等”等與“* * *和國家”相關的內容。1912中華書局發行的新語文教材初中語文第壹冊首頁,印著當時的五色國旗,並配文:“我的國旗分五色,紅色、黃青白、黑色,我愛中國。”即使在開明的版本中,也有政治領袖的故事。而且無論什麽版本,都貫穿著中國傳統倫理“八德”:孝、忠、禮、誠、恥。這些誇民國教科書的朋友蒙著眼睛還這麽好看嗎?還需要強調的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會簡單否定那些教科書,它們對今天的語文教科書還是有借鑒意義的。針對有學者認為“民國教科書都是美國的”的觀點,現年80歲、壹生從事語文教育的孫紹振先生曾回憶說,自己小學時接觸過“民國舊教科書”。壹本教科書的第壹課是蔣介石給兒子的信。談到美國的寫作,他在記憶中明確表示“大量的文本都是現在的文本”,不僅是文學性的,有時文章的措辭和句子也有語言上的錯誤,有時還夾雜著方言。而且隨著時局的變化,民國政府實行政治訓政,後期加強了對教材的管理。
民國神話之二,是把民國政治變成民主自由的天堂和樂土。壹位應該懂點歷史的教授在接受采訪時,將民國描述為“壹個尊重民主的時代”。具體來說就是“記者在報紙上罵政客,罵他。這位政治家硬著頭皮假裝不知道。學生們走上街頭抗議政府的行為。不管妳走多遠,妳欺負警察,但妳不敢壓制他們。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覺得我做不到——因為這是中華民國,是民主國家。”我想這位學者說的應該是從1927到1949國民黨統治的中華民國。當時文化是否有想象中那麽大的自由尺度,其實我們稍微查壹下資料就能搞清楚。簡單舉兩件事:壹是1934年,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在上海查禁了140多種文學書籍。魯迅先生在《七劫亭二》的後記中有非常詳細的記載。從1924到1934,禁售書刊887種。第二,作者前些天寫了壹篇淩克先生的短文,仔細閱讀了文匯報姚方造的《淩克傳》,其中記載1946先生主辦的周刊“被迫停刊”,隨後在5月27日,1947,上海文匯報、聯合晚報、新民晚報在上海、上海出版。主觀描述中“報紙可以私人持有,新聞可以批評政府,大學可以學術獨立,學生可以上街示威,群眾可以秘密結社,警察不能隨便抓人。”權力有邊界,法律有功能,人權有保障,窮人有活路,年輕人有理想。之後有人直接提出“民國當歸”。出版業也推出了壹些書籍。
在我看來,中華民國是否有它的閃光時刻,是否在文化發展上有某種程度的自由,根本不在話下,但我們必須同時看到它的另壹面,而且很可能是更本質的壹面。民國的文化自由,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上海的漢界分割格局造成的管理空白,使得文化有了壹定的活動空間。有時候,是因為軍閥割據,戰亂頻繁,無法控制。而壹些文化成果,如《民國真味》、民國老片《十字路口》、《街頭天使》,這些後來被視為中國現實主義電影的經典之作,其實都是受到了中國* * *制作黨領導的左翼文化運動的影響。而且Crossstreet即使在租界也很難通過工部的審查,把故鄉的歌詞和東三省的地圖都剪了。抗戰勝利後,以中國地下組織為首的左翼電影人團體昆侖影業也拍攝了《八千裏的雲與月》、《春水向東流》、《千戶燈火》和《烏鴉與麻雀》。至於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既有像這樣與蔣介石當面頂撞的清高教授,也有像翁和王這樣在國民黨政府衰落之際成為高官,又缺乏良好政績的知識分子。連胡適也呈現出復雜的多面性。
擺脫絕對思維,全面恢復相互傾聽。
由於幾十年歷史的限制,我們的知識寫作帶有壹定的政治工具性。我反對過去堅持極左觀念的知識分子寫作,稱之為陳舊過時的意識形態寫作。同時,我將上述知識分子寫作定義為新思想寫作。這種寫作仍然牢牢地把自己綁在文學和政治工具主義的另壹輛戰車上。第壹,他在出發的時候刻意追求相反的效果。最後,他肯定了過去被否定的東西,又否定了過去被肯定的東西。第二,在寫法上,看似“真實”,經不起推敲的細節,代替了真實的歷史。部分肢解整體或替換整體。
比如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就是我非常尊敬的壹所高等學府。中國最著名的三所大學的師生在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中顛沛流離3500裏,堅持學業,感悟世界,痛哭流涕,顯示了中華民族和中國知識分子頑強而崇高的精神力量。但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精神是什麽?近年來,在關於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知識著述中,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只有繼承自西方的民主自由傳統,和壹群“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正好我留著1946大會除夕副刊編輯的大會八年第壹版。在這本讓原始資料充滿時代溫度的書中,我們看到的是壹群愛國知識分子對民主自由的向往,對理想和光明的追求。在序言中我們可以看到,從長沙嶺大的2000多名學生到西南聯大的600多名學生,作者自問自答,這些學生大部分都去了哪裏?有的上了前線,有的去了陜北,有的回到家鄉宣傳救國。“他們熱愛自己的國家,他們想保衛自己的國家。”馮友蘭先生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簡史》中寫道:聯合大學的使命始於抗日戰爭。可見,愛國主義是西南聯大精神的支柱之壹。因此,新中國壹成立,曾是西南聯大成員並在海外取得成功的學生不惜重金奔赴萬裏,排除萬難,回到祖國的懷抱,報效祖國。後來即使有怨氣,也很少有人抱怨,比如中國“兩彈壹星”創始人之壹的錢三強。他們在沈重的祖國憂患中出生長大,愛國主義是他們最基本的精神底色。但在最近的壹些著述中,歷史的豐滿被提取出來,歷史的整體真實被片面解讀,歷史的豐富被那種先驗的政治觀念過濾。
通過提供這些熟悉的材料,我無意完全否定這類寫作中壹些有用的部分,補充壹些我們可能壹度被忽略的東西。但我反對“新”的刻意的政治理念,我打算用扭曲的歷史敘事取代豐富真實的歷史。在我們擁有比以前越來越開放的言論、思考和研究空間後,是否應該重蹈覆轍,讓知識寫作再次陷入壹種超驗的新意識形態寫作,壹種為了觀念而犧牲歷史真實的陷阱?如果以前的中華民國真的如某些著述所呈現的世外桃源般美好,又如何解釋中國革命的勝利?如何理解近代中國的歷史進程?如何解讀魯迅先生留下的推薦《血軒轅》的重話?歷史,說到底是人民反對的結果,是人民選擇的結果。
民國時期的當歸?中華民國還能回去嗎?讓“過去”回歸過去,這意味著:第壹,讓我們知識寫作的歷史敘事盡可能地反映歷史的全部真相,而不是單方面記錄的過去;第二,不要說時間的不可逆性決定了中國不可能回到21世紀的民國,只說平均壽命35歲。誰想回去?
我們生活在壹個思想激蕩的偉大時代,也是壹個最接近中國歷代仁人誌士為之奮鬥犧牲的理想的時代。我們仍然面臨許多難以想象的困難。我們必須求知,艱難前行。必須擺脫片面、絕對的思維方式,擺脫零和博弈,擺脫不是“妳吃我,我吃妳”的鬥爭模式。我們要學會傾聽對方,在對方的言語中豐富和完善自己的思想。不要固執地堅持“派系”,要認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