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南宋人如何裝裱書畫
宋人周密《齊東野語》中有《紹興禦府書畫式》壹節,記述了南宋宮廷裝裱歷代書畫名跡的規範和要求。如其所言:“裝裱裁制,各有尺度,印識標題,具有成式。”那麽南宋人究竟如何裝裱書畫?所謂的“成式”又是什麽樣呢?宋人的修復原則又與今天有何關聯?
品評高下酌情選材
南宋內府的書畫裝潢,首先是壹個品評古代書畫高下的過程。不同等級的書畫,將選用迥然不同的裝潢材料。如“出等真跡法書”,包括兩漢、三國、二王、六朝、隋、唐君臣墨跡,及南宋皇帝題簽並書寫“妙”字的法書,以緙絲為包首,以青綠簟文錦為天頭,隔水選用大姜牙雲鸞白綾,高麗紙拖尾,使用“出等白玉碾龍簪頂軸”,檀木桿,並用鈿匣盛放。次等晉唐真跡及石刻晉唐名帖,則采用紫鸞鵲錦包首,碧鸞綾天頭,白鸞綾隔水,蠲紙拖尾,次等白玉軸。用料等級明顯降低。
即便是唐代法書,也有上、中、下等之分。包首、天頭、隔水、拖尾等雖材質相同,都是紅霞雲鸞錦包首,碧鸞綾天頭,白鸞綾隔水,高麗紙拖尾,但軸頭有所不同,上等法書采用簪頂玉軸,中下等則是平頂玉軸。裝潢相同是表明年代(唐代)及分類(法書),軸頭不同則為了區分高下。
區別品類各有裝潢
對於南宋內府而言,裝潢書畫,也是壹個分類收藏的過程。如其將“鉤摹六朝真跡”單獨列為壹類,用青色樓臺錦作包首,碧鸞綾作天頭,白鸞綾為隔水,高麗紙拖尾,白玉軸頭。這種裝潢與上文所談的晉唐真跡明顯不同,以裝潢區分真跡和摹本。
若從選料看,六朝名畫橫卷似乎比六朝名畫掛軸更受重視。前者的包首是緙絲樓臺錦,後者則以皂鸞綾為二色天地;前者采用青絲簟文錦為天頭,次等用碧鸞綾,後者則只以碧鸞綾作壹色天地,不區分優劣。此外,六朝名畫橫卷的軸頭是“出等白玉碾花軸”,掛軸則是上等玉軸。雖同為六朝名畫,但橫卷、掛軸的裝池明顯不同。
本朝的書畫在南宋內府收藏中也占據重要地位,如蘇軾、文同、米芾、梵隆等,皆有詳細的裝潢規則,並要求鈐蓋乾卦印、希世印及紹興印。當然,宋人書畫只以綾裝裱,而沒有采用錦及緙絲,軸頭也只是壹般的白玉軸,甚至是瑪瑙軸、烏犀軸,其用料無法與漢魏六朝的先賢遺墨相比。
最小幹預最大保留
“最小幹預”和“最大信息保留”是當代書畫文物的修復原則。根據《中國書畫文物修復導則》,“最小幹預”是指“在書畫文物修復過程中,應以減少幹預,緩解病害、延長保存壽命為主要目標,所采取的行為應根據實際需要控制在最小限度,不應過度修復。”相比之下,“最大信息保留”原則強調“對能夠體現書畫文物價值的所有要素進行保留”。
對於畫心的揭裱和清洗,從古至今都是書畫修復的關鍵步驟。
《紹興禦府書畫式》對古代書畫的揭裱和洗畫芯,已經提出了具體的要求,十分接近當代的“最小幹預”原則。如“禦府臨書六朝、羲、獻、唐人法帖,並雜詩賦等”,都“應古厚紙,不許揭薄”,明確指出揭裱不應損傷畫芯。畫芯,是書畫的靈魂。米芾在《畫史》中甚至把揭裱的成敗視為書畫的生命,“書畫性命,全關於揭”。如果揭裱不當,則繪畫的神髓盡失,如米芾所言“蓋人物精神發彩,花之濃艷、蜂蝶,只在約略濃淡之間,壹經褙多,或失之也”。南宋人同樣認為:“若紙去其半,則損字精神,壹如摹本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已經談到畫芯的清洗問題,其言:“古畫必有積年塵埃,須用皂莢清水數宿漬之,平案扡去其塵垢,畫復鮮明,色亦不落。”書畫清洗不只是為了美觀,還是壹種書畫的保護方式。
南宋宮廷則遵循“應古畫裝褫,不許重洗”的原則,“恐失人物精神,花木濃艷”,是否清洗則根據實際情況而定。南宋人也遵循“不許裁剪過多”的裝潢準則,十分接近當代的“最大信息保留”原則。裁剪是書畫修復的重要步驟,要把畫芯平放在裁板上,以大尺板為準來切掉舊裱,校正畫心。大面積裁切畫幅四周的留白,可能會破壞畫家的構圖初衷,造成下壹次裝裱時的困難。周密曾大罵南宋內府的官員,批評其“人品不高,目力苦短。凡經前輩品題者,盡皆拆去,故今禦府所藏,多無題識,其源委、授受、歲月、考訂,邈不可求。”可見,宋人在裁剪時,也存在把歷史信息裁剪掉的情況。
修復相傳創新揚棄
如果說《紹興禦府書畫式》代表了唐宋時代的書畫裝潢準則,《中國書畫文物修復導則》則代表了當代壹種試圖建立統壹的書畫文物修復準則的嘗試,二者之間,前後相承,創新與揚棄並存。
《紹興禦府書畫式》實際上不是壹種全國性的準則,只能代表南宋宮廷的裝潢要求。雖然在內容上涵蓋了對書畫裝潢用料、規制、工作程序、收藏制度、裝潢形制等多方面,但前後之間,並沒有壹個嚴密的邏輯關系,更像是周密本人的壹種書畫裝潢漫談。而這套裝潢要求,壹旦脫離了南宋內府的收藏機制,也很難實現了。此外,宋明以來的文人士大夫多喜愛書畫,對書畫的裝潢也都有所了解,《紹興禦府書畫式》所談的書畫裝潢,是文人士大夫都能理解和欣賞的,但他們更多地從壹種典章制度、掌故叢談的角度來品味,而不看重裝潢技藝。但其中的某些原則,始終被後代的書畫修復者所遵從,如明代《裝潢誌》中的很多原則,是來自宋元的著述和實際的裝潢經驗。
相比於《紹興禦府書畫式》,《中國書畫文物修復導則》則更具有現代性。書畫文物修復不只是壹門傳統技藝,也是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過程中如何保護古代書畫藝術品的問題。僅就修復原則而言,《中國書畫文物修復導則》無疑更具有全面性和創新性。其所倡導的“最小幹預”“最大信息保留”“可再處理性”等原則,在《紹興禦府書畫式》中也可以看到。以“最大信息保留”原則為例,南宋內府對於前人題記采取的是雙重原則,壹方面要求“不許裁剪過多”,另壹方面,當遇到有宣和禦書題名時,“並行拆下不用”。可見南宋內府在書畫裝潢中並不全然以文物保護為主,也遵循著某種政治性原則。南宋內府遇到破碎的書畫時,並不是試圖保護即將毀滅的古代書畫,而是命令書房依原樣臨摹,並染成古色,鈐蓋印章,加以裝池。今人所見的晉唐古書畫,很多都是宋摹本。而現代的文物修復,則盡可能地保留壹切歷史信息,無論是何人題跋,是否破碎,並形成了壹套比較嚴密的專業化準則。
《蘭亭集序》言:“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宋人不會想到他們的裝裱技藝可以傳承千年,但今天的我們卻在宋人的庇蔭下,傳承與創新,並迎來書畫文物修復的新時代。溫玉鵬
(作者供職於杭州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