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爭論繼續著。雙方都確信自己已經獲得了真相,或者至少在通往真相的道路上前進了壹步;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和對方的思想體系采用了相同的材料,也就是文字。但是字和水晶壹樣,有不同性質的刻面和旋轉軸,根據這些水晶字的不同朝向和水晶棱角切割疊加的方法不同,光的反射也不同。文學和哲學的矛盾並不需要我們去解決。相反,只有我們認為這個問題會壹直存在,而且會壹直是壹個新的問題,我們才能保證語言的硬化不會像堅硬的冰層壹樣封閉在我們的頭上,以至於我們無法知道它們的意義。
在這場戰爭中,競爭的雙方永遠不能在對方面前消失,也不能保持過於親密的關系。想和哲學家競爭的作家,把他們的人物放在深刻的闡述中。這樣做最好的結果就是讓我們更習慣那些眼花繚亂的想法,讓它們更有說服力,更日常化,不會覺得它們像高處的空氣壹樣稀薄。無論如何,這樣的作家出現在我們這個世紀的最初幾十年,也就是皮蘭德羅寫出讓人深思的劇本,赫胥黎發表包含知識分子對話的小說的時候。現在,他們似乎很遙遠。就連知識分子寫的小說,也就是以議論形式存在的小說,現在也消失了。如今,如果有人想寫壹部像《德·佐伯伯格》和《德·曼·奧恩·艾根舍夫滕》這樣的作品,他不會寫小說,而是寫壹篇關於思想史或文化社會學的論文。
同樣,如果有太多的人類血肉附著在哲學的表象上,對當下和過去所經歷的生活過於敏感,那麽它對文學的挑戰就不會像玄學或純邏輯的抽象那樣激動人心。現象學和存在主義與文學的界限並不總是那麽明顯。哲學家和作家可以同時作為新哲學家和作家來審視世界嗎?當惡心男主角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那壹瞬間就有可能了。但是,在他的作品中,大多數時候,這個哲學家兼作家更像壹個哲學家,同時,又有壹個作家,多才多藝,幾乎可以同時戴兩頂帽子。存在主義文學已經沒有運氣了,因為它沒能給自己壹種文學的嚴謹性。只有當作家的創作先於哲學家對他的闡釋時,文學的嚴謹才能對哲學的嚴謹起到示範作用,盡管作家和哲學家存在於同壹個人身上。這不僅適用於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也適用於加繆和熱內。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的名字把我們帶回了兩個典型的例子。在他們那裏,作家的權威(即通過語言的特殊語氣或對人類形象和情境的特殊變形來傳達壹種獨特信息的能力)與更高層次的思想家的權威不謀而合。這也意味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和“卡夫卡的人物”也改變了人類的形象,即使是那些對隱藏在明顯的文學表達背後的哲學思想沒有特別興趣的人。從這個權威層面來說,我們這個時代能和這兩個人相提並論的作家是塞繆爾·貝克特。如今,我們在塑造人物時,不可能不考慮“貝克特式人物”的消極絕對性。
需要指出的是,給作家貼上哲學家標簽的做法(海明威是什麽?行為主義者;Rob-Gerye是什麽?分析哲學家是壹個社交遊戲,只有當它非常幽默的時候,我們才能原諒它的空虛,但它不是。多少次我們在談論作家的時候提到維特根斯坦這個名字,那些作家都和維特根斯坦有共同點,那就是和他沒有關系!對於潘來說,確定誰是邏輯實證主義作家可能是壹個很好的主題。至於結構主義,它在各個領域都取得了耀眼的成就,但還是等它建立了壹門屬於它的哲學和文學之後再說吧。
包括哲學和文學的傳統立場是倫理學。或者更確切地說,倫理學幾乎總能找到借口,讓哲學和文學不必正面交鋒;同時,這兩個學科確信並滿足於在傳授人類美德的使命中能夠輕松實現* * *知識。這曾經是實踐哲學尤其是馬克思主義在文學領域的不幸,即它既要包含解釋性的文學,又要包含說服性的文學,這種文學要使哲學世界觀自然,符合人類的自發情感。這樣,哲學就失去了真正的革命價值,即由尖銳堅硬的東西組成,擾亂了人們的知識和情感,打破了壹切“自然”的思維方式。
恐怕只有布萊希特才配給馬克思主義作家下定義。他反對* * *的官方倫理和美學,不從表面上考察“現實主義”,而是從人倫內在機制和價值倒置的邏輯出發,炫耀壹種反道德的教育學。如今,在德國、意大利,甚至某種程度上在法國,在提到馬克思主義並拒絕給它壹個“現實的”和教育學的解釋的“新左派”文學中,有壹個學派仍然視布萊希特為大師,因為他的作品是荒謬的和挑釁性的教導;對另壹派來說,馬克思主義是,也只應該是我們所處地獄的意識。如果有人期望指明這個地獄的出路,那就是剝奪這個意識的力量;對他們來說,革命文學只是絕對消極的文學。
同時,現在非常清楚的是,如果哲學家在解釋了世界之後真的需要改變世界,同樣真實的是,如果他們有壹刻停止解釋世界,他們將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教條主義已經失去了陣地,無論是以前的宗派主義者還是新極端主義者,現在都希望在無關的意識形態中找到壹些隱藏的真理。
這種情況從反抗最強烈的地方開始,向四周蔓延,只能說明文學對吞噬哲學壹切的折衷主義重新產生了興趣。我們可以看到,具有傳統風格的作家從對哲學的新闡釋中獲得創作靈感,但他們的作品並沒有損害他們所生活的單調統壹的世界的表面。對於我們現有的知識來說,用哲學的方法來反思世界文學,既可以證實它,也可以使它陷入危機,這與啟發文學的哲學無關。壹切都取決於作家如何深入事物的外殼:喬伊斯將我們在學校裏學到的、遠離我們當前關註的神學和本體論問題投射在壹片荒涼的海灘上。但是,他碰過的東西,比如破鞋子、魚卵、碗,本質上都已經完全分解了。
時至今日,擁有更現代、更嚴格的文化和認識論工具的作家(我只提布托爾斯和烏威約翰遜)仍在用這種層次分析法對現實進行分析。這種方法不僅會讓我們懷疑這個世界(這只是小事),還會讓我們懷疑文學作品本身的本質。如果我們走這條路,就要做好面對這些風險的準備。
今天,在年輕作家中,哲學氛圍是前所未有的。然而,這是壹種包含在創造活動中的哲學。在法蘭西,以菲利普·索萊爾斯為首的《Tel Quel》雜誌集團專註於語言、文字和“書籍”的本體,他們崇拜的先知是馬拉梅;在意大利,文字的破壞性作用似乎是文學研究的中心;在德國,描述真相的困難成了主要話題。無論如何,從這三個國家的整體情況來看,它們之間的相似性是占優勢的。文學往往以壹種思辨的、嚴肅的、冷漠的活動出現,遠離悲劇的吶喊和幸福的狂熱:它所呼喚的只是白紙和上面壹排排的黑線。
所以,我之前說的不成立?當文學似乎在回避哲學立場,把自己封閉在壹個可以完全保護自己的哲學城堡裏,兩種看世界的方式的直接沖突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事實上,如果我希望我所描繪的圖景不僅在今天有效,而且在明天也有效,那麽我必須加上壹個迄今為止被忽視的因素。我之前畫的這幅圖,就像是分床而眠的婚姻,應該算是哲學、文學、科學三者的混合體。科學和文學沒有區別,就是為了建立壹個不斷危機的世界模型,而交替使用歸納和演繹。科學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能把自己的語言習慣誤認為是客觀規律。只有當科學、哲學和文學的問題不斷使彼此陷入危機時,壹種文化才能控制局面。
在等待這個時代到來的時候,我們只能用壹個現存的文學例子。這類文學壹方面從哲學和科學中汲取營養,另壹方面又與之保持距離,壹口氣把抽象的理論和現實的具體表面輕輕吹走。我說的是人類想象中不尋常的、未定義的區域,劉易斯·卡羅爾、熱諾、博爾赫斯的作品就是從這裏誕生的。
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提壹個簡單的事實,也不指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解釋:從埃斯庫羅斯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學與宗教的關系都是用悲劇的象征來定義的;文學與哲學的關系最早是在阿裏斯托芬的喜劇中提出的,隨後在喜劇、諷刺和幽默的屏幕後面不斷移動。在18世紀,那些被稱為哲學短篇集的作品,其實是通過文學想象對哲學的快樂報復,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伏爾泰和狄德羅的作品中,想象具有明確的教育和討論的意圖,因為從壹開始,作者就知道他想說的壹切。他們知道還是認為他們知道?斯威夫特和斯特恩的笑容裏充滿了悲傷。與哲學短篇小說、幻想短篇小說和哥特小說同時或後來釋放了潛意識中那些惱人的幻覺。哲學的真正抗議是包含在其明確的諷刺、理性的痛苦(我們意大利人會馬上想到利奧帕爾迪的對話)、智慧的透明性(法國人會馬上想到特雷特先生)],還是包含在我們對那些縈繞開明家庭的幽靈的呼喚中?
在發展到今天的過程中,這兩種傳統都呈現出不同的形式。現在有很多遵循18世紀風格的“哲學家”作家,包括詩人(Enzensberger)、劇作家[彼得·魏斯的馬拉/薩德]和小說家(君特·格拉斯)。另壹方面,在推翻文學中理性與非理性壁壘的戰鬥中,超現實主義又開始創造“精彩”的文學。布萊頓用“客觀偶然性”的概念來反駁偶然性的不合理性:文字和想象的結合對應著壹種隱藏的邏輯,這種邏輯和所謂的“思想”壹樣具有權威性。
說實話,當壹個在哲學和數學領域備受尊敬的學者開始寫愛麗絲的故事時,也打開了壹個新的視野。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知道哲學理性可以睜著眼睛做那些美好的夢,絕對配得上最高境界的思辨時刻。
從劉易斯·卡羅爾開始,哲學和文學之間建立了壹種新的關系,誕生了懂得品味哲學的偉大作家。他們認為哲學是壹種促進想象力的力量。熱那亞、博爾赫斯和阿諾·施密特與各種類型的哲學保持著不同的關系,並從中汲取營養,創造了許多幻想和語言的世界。他們的相似之處是把手中的牌藏起來,只有在大著作的影射中,才會透露出哲學思想、形而上學幾何和博學。我們時不時地希望宇宙的秘密印記壹下子被揭開,但這種希望總是化為失望。然而這樣的結果也是實至名歸。
這個作家大家庭的特點是,他們習慣於培養最危險的投機和博學的激情,但他們從不認真對待它們。貝克特在這個王國的邊緣,是個特例。他殘忍的譏諷介於悲劇性和宗教性之間,我不知道他的做法是否真的是個錯誤。嘉達在每次創作壹個人類自然故事的希望和總是迫使他中斷創作的憤怒之間穿梭。Gombrowicz的風格介於走鋼絲的輕盈和對性的貪婪專註之間。
讓文化情色化,是符號與意義、神話與思想的博弈,可以打開壹個充滿幻想與快樂的花園。但是,玩這個遊戲,妳需要和它保持最大的距離。我想應該引用幾個月前法國出版的壹本書:《米歇爾·圖尼埃的星期五》。這本書是根據《魯濱遜漂流記》改編的,書中頻繁提到“人類科學”。在小說中,羅賓遜和這個島做愛(字面意思)。
《魯濱遜漂流記》是壹部哲學著作,但作者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壹點。在《堂吉訶德》和《哈姆雷特》之前,雖然他們宣布了鬼魅般的輕思想和重世界之間的新關系,但我們不知道作者對此了解多少。在談論文學與哲學的關系時,我們不應該忘記這個話題應該從哪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