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 北宋詞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第壹個階段,晏殊、張賢、晏幾道、歐陽修等承襲“花間”余
緒,為由唐入宋的過渡;第二個階段,柳永、蘇軾在形式與內容上所進行的新的開拓以及秦觀、趙令畤、賀鑄等人的藝術創造,促進宋詞出現多種風格競相發展的繁榮局面;第三個階段,周邦彥在藝術創作上的集大成,體現了宋詞的深化與成熟。這三個階段在時間上非截然分開,而是互相交錯在壹起的;就其發展演變的實際情況看,繼承與創新也不是相互脫節的。
晏殊與歐陽修生當承平之世,二人喜愛南唐馮延巳詞,而又無有馮延巳的經歷與感慨,其所作
詞,或“風流蘊藉”、“溫潤秀潔”而多帶“富貴氣”,或“疏雋”、“深婉”而兼有“鄙褻之
語”,與西蜀“花間”並有許多***通之處。晏殊的《珠玉詞》以及歐陽修的《近體樂府》和《醉翁琴趣外篇》,在思想內容上,未曾突破傳統題材,在藝術形式上,也未見新的創造。在北宋詞發展的第壹個階段中,晏殊、歐陽修的創作,主要在於繼承;張先、晏幾道的創作,則已稍露宋人特色。張先、晏幾道二人,在承襲“余緒”的同時,已出現“革新”的苗頭。張先歌詞創作,宛轉典麗,思想內容雖未曾突破“花間”範圍,但他創制了若幹慢詞,在藝術形式上,為詞體的變革作了準備。晏幾道的創作,在藝術形式上,雖仍為“花間”式的令詞小曲,但其“寓以詩人句法,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黃庭堅《小山集序》),在思想內容上為宋詞的革新開了先例,不可視之為“追逼花間”(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壹)而已。宋詞發展至張先、晏幾道,真正完成了由唐入宋的過渡。然而,在這壹過渡階段中,宋詞的變革已經開始。其中,第壹位變革者就是柳永。柳永比晏殊大4歲,比歐陽修大12歲,三人同屬於北宋前期的歌詞作家。但是,柳永的影響卻不限於北宋前期,而波及於整個北宋詞壇。柳永所走的道路與晏、歐完全不同。晏、歐是政界、文壇的顯要人物,柳永卻是個“失意無聊,流連坊曲”的落拓文人。但正因如此,柳永有機會深入社會下層,他的創作廣泛地接觸了社會人生,除了男女戀情,還反映了都市生活的某些側面,在壹定程度上體現了壹部分城市下層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情感。而且,他還善於吸取民間歌詞的養分,采摘民間曲調入詞,大量創作慢詞,有效地擴大了詞的體制。因此,柳永的創作獲得了廣泛的社會基礎,對宋詞的發展起了奠
基的作用。
北宋中後期,蘇軾登上詞壇,為北宋詞的發展打開了新的局面。蘇軾把詞當作“詩之裔”(《祭張子野文》),在柳永開拓疆界、擴大體制的基礎上,進壹步加以“變革”。《東坡樂府》中出現了〔沁園春〕“孤館燈青”、〔江城子〕“老夫聊發少年狂”、〔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以及〔念奴嬌〕“大江東去”等壹類篇章,為北宋詞壇增添異彩。詞至蘇軾,“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劉熙載《藝概》卷四),已成壹種獨立的抒情詩體;在歐、晏時,詞的創作已不僅僅為了應歌,為妓女立言,而且可以直接用以言情、述誌。蘇軾的出現,促進了北宋詞朝著多極方向發展。壹方面,柳永的影響極為深遠,北宋慢詞創作,自蘇軾、秦觀繼起之後,更加興盛;另壹方面,蘇軾同時及稍後,若幹追隨者學其作詞,雖各有所得,卻不拘壹格,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柳、蘇的“變革”及其相互競爭的結果,使得北宋詞壇出現了多種風格競相發展的繁榮局面。發展變革階段中的北宋詞,並非所謂“婉約”“豪放”兩種風格、兩種流派所能概括。在這壹階段中,除了柳永、蘇軾的“變革”,秦觀、趙令畤、賀鑄等人的藝術創造,也為北宋詞的發展起了壹定的推進作用。秦觀出於蘇軾門下,他“自辟蹊徑,卓然名家”(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他的詞“俊逸精妙”(王灼《碧雞漫誌》卷二),與蘇軾並不相近。趙令畤為蘇軾門客,學蘇軾作詞,亦未得其真髓。但是,秦觀所作〔調笑令〕10首(並詩),歌詠歷史上許多美女的故事,趙令畤的商調〔蝶戀花〕12首,將張生、崔鶯鶯的故事譜入歌詞,構成了大曲的雛形,不僅為後世戲劇之濫觴,而且也為多種風格的北宋詞增加了品種。此外,賀鑄的歌詞,“高絕壹世,盛麗如遊金、張之堂,而妖冶如攬嬙、施之祛,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張耒《賀方回樂府序》),這同樣也為發展中的北宋詞增添了姿態。
北宋後期,周邦彥兼采眾家之所長,進行了壹系列集大成的工作,促進詞體的成熟。在歌詞創作的思想內容上,周邦彥“以旁搜遠紹之才,寄情長短句”(劉肅《片玉集》序),增強了詞的“體質”;在藝術表現手法上,周邦彥“多用唐人語檃括入律”(《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壹),
並註重詞調的整理與規範化,為詞的創作提供了典型。
南渡後,歌詞創作出現了新的情況。壹方面,江左偏安,出現了經濟、文化的“繁榮”局面,社會上唱詞之風仍然盛行,為歌詞創作提供了有利的社會環境;另壹方面,社會歷史的大變革,由北宋而南宋,政治上的動蕩必然波及詞壇與歌壇,對詞體的發展演變產生壹定的影響。南宋時期的歌詞作家,在各自不同的創作道路上,以各自不同的態度與方法進行創作,為宋
詞的繼續發展及蛻變,發揮了各自不同的作用。南渡作家李清照與向子諲,由北而南,他們的創作是歌詞由北宋向南宋發展的過渡。
李清照親身經歷了由北而南的社會變革,她的生活遭遇、思想情感發生了巨大變化,歌詞的內容、情調,乃至色彩、音響,都隨之發生了變化,由明麗清新變為低徊惆悵、深哀入骨,但是,詞的“本色”未變,她的創作為南渡作家如何以舊形式表現新內容,樹立了榜樣。向子諲於“靖康之變”前,過著閑適的和平生活,所作詞多為“花間”“尊前”的娛樂品,是地地道道的酒邊詞;“靖康之變”後,他被卷入急劇變化的社會生活旋渦當中,其所作詞,內容、風格都與前不同。向子諲將“江南新詞”排列於前,而退江北所作於後,稱之為“江北舊詞”,這是有其用心的。向子諲的創作,同樣為大變革中的歌詞創作提示了門徑。
南渡以後歌詞作家,諸如陸遊、辛棄疾、陳亮、劉過、劉克莊、劉辰翁以及姜夔、史達祖、吳文英、張炎等人,在李清照、向子諲的基礎上,繼承、發揚了前代作家的藝術創作經驗,為詞體繼續發展起了推進的作用,同時,在“工”與“變”的過程中,他們的創作也在壹定程度上加速了詞體的蛻變。辛棄疾生當衰世,“負管、樂之才,不能盡展其用”,他將自己無處發泄的“壹腔忠憤”及其“抑郁無聊之氣”寄之於詞。不但在詞中抒寫抗金、恢復的大題材、大感慨,而且在詞中歌詠自然風光,贊頌農家生活,多方面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貌。在藝術創造上,辛棄疾經過多種探討與嘗試,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辛棄疾的創作體現了南宋詞的最高成就。但是,辛棄疾的某些作品,表現形式上“大聲鞺鞳,小聲鏗鍧”(劉克莊《辛稼軒集序》,似十分狂放;某些作品著力太重處也不免劍拔弩張,這對於詞體的蛻變也產生了壹定的作用。
與辛棄疾同時代的作家陸遊、陳亮、劉過,或者與稼軒“人才相若,詞亦相似”(劉熙載《藝概?詞曲概》);或者效法稼軒,“詞多壯語”(黃升《花庵詞選?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五);或者激昂感慨,有過於稼軒(劉克莊《後村大全集》卷壹百八十《詩話》續集)。可以說是辛棄疾的“同調”或“附庸”。南宋後期及宋元間歌詞作家劉克莊與劉辰翁,是辛棄疾的崇拜者,在南宋詞壇上,稱得上辛詞後勁。陳亮、劉過以及劉克莊、劉辰翁等人的創作,是對辛詞的補充,同時,對於辛詞的缺點也有所發展。
南渡以後作家,陸遊、辛棄疾等人的成就主要在於以歌詞形式反映時代生活,體現時代精神;姜夔、吳文英等人的成就則在於他們對於詞的藝術表現所作的探討與嘗試。
姜夔登上詞壇,正面臨著詞體的蛻變問題。姜夔依據自己關於“合”與“異”的理論(《白石道人詩集自敘二》),以江西詩派詩法入詞,別裁風格,於清真、稼軒之外,自創壹體。同時,因其長於音律,精通樂理,詞與音樂相結合已臻極詣,所謂“音節文采,並冠絕壹時”(《四庫全書總目》)。其藝術追求也獲得了較高的成就。
史達祖的詞奇秀清逸,風格頗與姜夔為近。論者或以姜、史並稱,或將史作為姜之羽翼。在藝術創造上,史詞“妥帖輕圓”,“辭情俱到”,“有鑲奇、警邁、清新、閑婉之長,而無訑蕩、汙淫之失”(張鎡《梅溪詞序》)。但因其缺乏深刻的思想內容,而且“用筆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數”(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其成就仍遜於姜夔。
姜夔之後,南宋詞壇的另壹巨擘當推吳文英。吳文英曾提出論詞四標準:“音律欲其協,不協則成長短之詩;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用字不可太露,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發意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沈義父《樂府指迷》引)所謂協與不協,雅與不雅,直突與深長,狂怪與柔婉,相對立論,說明吳文英的主張是針對詞壇現狀而提出來的。吳文英“以雋上之才,舉博麗之典,審音拈韻,習諳古諧”,其詞“沈邃縝密,脈絡井井,縋幽扶潛,開徑自行”(朱祖謀《夢窗詞集補》跋)。應該說與這壹主張相關。但是,吳文英過分強調內容上的“雅”,過分追求形式上的“協”與不露,其詞“用事下語太晦處,人不可曉”(沈義父《樂府指迷》)。這對於南宋詞的衰微卻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宋元之間,號稱“樂笑翁”的張炎,是壹位兼擅樂律的詞學家。張炎既“大段瓣香白石,亦未嘗不轉益多師”(《藝概?詞曲概》),對於詞壇先輩的各種長處,多所采摘,又“能以翻筆、側筆取勝”(《詞林紀事》卷十六引),“研究聲律,尤得神解”(《四庫全書總目》)。他的詞“清遠蘊藉,淒愴纏綿”(《藝概?詞曲概》),自成壹家。但是,在“聲音之道久廢”的情況下,張炎“獨振戛乎喪亂之余”(殷重《山中白雲》序),終究無法挽救宋詞的厄運。至此,宋詞的時代已經結束。
南宋歌詞作家,無論是陸遊、辛棄疾,或者是姜夔、張炎,他們雖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對於詞的藝術世界進行了多方面的探索與開拓,但他們都未能圓滿地解決詞學上的新問題。詞至南宋,壹方面“漸於字句間凝煉求工”(馮煦《蒿庵詞話》),朝著雅化、文人化的方向發展;另壹方面繼續合樂應歌,曼衍旁流,與民間抒情“小調”(主要是“嘌唱”“唱賺”與諸宮調)相融合,蛻變為曲。
這就是長短句歌詞發展的總趨勢。
詞在兩宋,曼衍繁昌,經歷了發展、成熟以至蛻變的過程。宋以後,詞體雖未亡,但已是尾聲余韻。宋代文學中,詞這壹特殊詩體在反映現實、抒寫情性方面盡管還有某些局限,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但因其具有特殊的藝術個性,“能言詩之所不能言”,造就了宋代藝術家在這壹特殊的藝術領地裏,得以盡展其才,將宋詞發展成為壹代文學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