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作者食堂
提起古代戰爭,很多人可能想起的是電視劇裏各種戰爭場景。但是恕我直言,這些影視劇展現的戰爭根本不叫戰爭,而是叫打群架。實際上中國古代將士指揮作戰,並不是散兵遊勇式的群毆,而是非常講究戰場上統壹的指揮和協同作戰。 由此產生壹個大家很熟悉的名詞——陣!
所謂“陣”,就是古代軍隊在投入戰鬥時,根據地形條件、敵我實力等具體情況而布置得戰鬥隊形,從基礎的壹兵、壹伍、壹列開始,壹直到全軍,都做到“立兵伍,定行列,正縱橫”。 簡單來說,陣就是各種戰鬥隊形的排列組合。 而把這種戰鬥隊形排列組合畫在圖上,就是陣圖。
此後歷朝歷代的名將們非常註重陣法,據《唐李問對》記載,大唐軍神李靖對唐太宗直接說道:“臣嘗教士,分為三等。必先結伍法,伍法即成,授之軍校,此壹等也。軍校之法,以壹為十,以十為百,此壹等也。授之裨將,裨將乃總諸校之隊聚為陳圖,此壹等也。”由此可見,熟練的掌握陣法成為壹個將領的基本素質之壹。
到了宋朝,陣圖更是成為宋朝迷之神器,但也就是從宋朝開始,陣圖成為了武將們的鐐銬,陣圖被妖魔化了 。因為宋朝武將統兵作戰,基本都是帶著皇帝給的陣圖,布陣作戰,宋朝武將從走上戰場的那刻起,就是在戴著鐐銬跳舞,從壹開始,他們的指揮權就大受影響,而剝奪他們指揮權的正是皇宮裏的大宋皇帝。說起來,宋朝皇帝坐在宮中,指揮前線將領作戰素有傳統。
首開此風的就是宋太祖趙匡胤,趙匡胤這哥們武將出身,不過他軍事生涯其實並不長,獨當壹面,領軍作戰的機會其實少得可憐。可能趙匡胤覺得不過癮,這沒體現自己卓越的指揮才能,於是他當上皇帝後,同時兼任起了大宋王朝總參謀長,最喜歡給前線將領出出主意。
建隆四年(963年)正月,趙匡胤命慕容延釗和李處耘領軍收復荊湖。李處耘出發前,趙匡胤就“以成算授之”,這是趙匡胤首次以參謀長身份,開始在宮中指揮前線將領作戰。乾德二年(964年)十壹月,趙匡胤派遣兩路大軍發動滅蜀之戰,戰前他把東路大軍主帥劉光義拉到壹副地圖面前,為大軍制定作戰計劃。劉光義充分領會了趙匡胤的精神,壹絲不茍的按趙匡胤計劃來作戰,果然輕松取得大勝。此後趙匡胤屢屢為前線大將,“以成算授之”、“授以方略”。
當然有像劉光義這樣認真執行趙匡胤作戰計劃的,也有擅自做主,違背趙大參謀長指示的。 比如,開寶三年(970年)六萬契丹鐵騎又來定州打草谷,當時趙匡胤命田欽祚率兵北上禦遼,並習慣性的授予作戰方針。但田欽祚違背了趙匡胤的指示,最後打了壹場教科書般的突圍戰,留下“三千打六萬”的神話。而趙匡胤也沒對田欽祚戰前違命之舉有任何處罰措施。
事實上,趙匡胤指揮才能還不錯,幾次遙控指揮,事後都證明了他的正確性;而且趙匡胤也深諳“將能而君不禦者勝”的道理,他不僅不束縛前線將領的自主性,有的時候還幫大將樹立權威。比如開寶七年(974年),趙匡胤攻滅南唐時,對主帥曹彬說:“南方之事,壹以委卿,切勿暴略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而且還給了曹彬尚方寶劍——“副將以下,不用命者斬之。”,給了曹彬很大的自由和權力。
因此趙匡胤這個參謀長並沒有削弱宋朝軍隊的戰鬥力,手下將領都有亮眼的發揮。 趙匡胤死後繼位的宋太宗是個“不知兵”的讀書人,但他自我感覺良好,總覺得自己是個不世出的英明神武的統帥。偏偏他既沒繼承哥哥的心胸氣魄,也沒繼承哥哥的指揮才能,卻繼承了哥哥的參謀長本性。
更要命的是,宋太宗對武將猜忌之心非常重,他曾公開宣稱:“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外患不可怕,可怕的是武將,武將要造反,那就麻煩大了。瞧瞧這話,這是人話嗎?當然宋太宗對武將的猜忌之心不是沒有來由的,宋太宗本身就是在爭議中繼位,“斧聲燭影”的傳聞成為他壹輩子的心魔。
太平興國四年(979年)八月,宋太宗因為北伐幽州失敗,軍中諸將陰謀擁立趙匡胤之子趙德昭為帝。雖然這事沒成功,卻讓宋太宗心有余悸,更加重了宋太宗對武將的猜忌之心。因此宋太宗說:“朕選擢將校,先取其循謹而能禦下者,勇武次之”。宋太宗坦言,自己選用武將的要求,第壹個是聽話,第二個是聽話,第三個還是聽話,接下來才是勇武。事實上,宋朝晉升武將確實遵循了宋太宗的這壹原則,只有老實聽話的武將才更有可能升官,有勇有謀,戰績出色卻不聽指揮的反而很難升官。
怎麽才能讓前線武將在作戰中老實聽話?陣圖無疑就是最佳工具。 當年十月,宋太宗就“以陣圖授諸將”,這是史書第壹次記載宋朝皇帝以陣圖遙控指揮前線大將。雍熙四年(987年)五月,宋太宗集合大宋王朝的天才,和他壹起禦制了《平戎萬全陣圖》。瞧瞧這名,又平戎,又萬全,威武霸氣,好聽又吉利,愛了,愛了。
宋太宗馬上召見潘美、田重進、崔翰等大將,向諸將講解自己大作的要旨。從此宋朝正式確定了“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制便宜,主帥遵行”的祖宗家法,此後歷代皇帝都執行了宋太祖、宋太宗的“優良”作風,形成“將從中禦”的國策。慢著?宋朝皇帝不懂軍事?不懂陣圖?不要緊,大宋人才眾多,不是還有文官嘛,朝廷養著他們幹嘛使的?宋朝文官們會制定好各種各樣的陣圖,呈給官家,最後準確無誤的送到大將軍中。
於是,宋朝武將的噩夢開始了,以後他們打仗就得按官家頒布的陣圖來。 大宋不是沒有人沒看出其中的弊端,早在宋太宗時期,就有人建議宋太宗別玩這套。端拱二年(989年),知制誥田錫就對宋太宗說:“既得將帥,請委任責成,不必降以陣圖,不需授之方略,自然因機設變,觀釁制宜,無不功成,無不破敵矣!”但宋太宗不聽,依然堅持己見,並形成制度。
宋真宗繼位後,他就頻繁賜給武將陣圖,制陣圖授將帥的做法比之太宗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大臣朱臺符就指出“近代動相牽制,不許便宜,兵以奇勝而節制以陣圖,事惟變適而指蹤以宣命,勇敢無所奮,知謀無所施,是以動而奔北也。”可惜沒用,宋真宗玩圖越玩越厲害,僅鹹平年間就送出幾十副陣圖。
到了宋仁宗朝,大將王德用忍不住吐槽道:“鹹平、景德(宋真宗年號)中,賜諸將陣圖,人皆死守戰法,緩急不相救,以至於屢敗。”但甭管這些人怎麽吐槽,宋朝依舊大行其事,以至於陣圖形成壹種風尚,在宋朝,壹個武將會不會打仗,首先就得看會不會玩陣圖。陣圖之風在宋朝大行其道,知兵或是不知兵的人都喜歡畫陣圖,皇帝畫,大將也畫,畫出了新高度,畫出了個陣圖文化。
現在有兩個問題,第壹陣圖靠譜嗎?第二,前線大將真的會按陣圖來打仗嗎?
首先看陣圖問題。宋朝皇帝賜下的陣圖靠譜嗎?其實並不靠譜。以宋太宗得意大作《平戎萬全陣圖》為例,該圖所需14萬士兵,分前鋒、殿後、中軍、左翼、右翼五個大陣。中軍以11萬步兵和戰車組成,其余四陣以騎兵為主,軍陣寬度達20裏,看似面面俱到,氣勢恢宏。實際上漏洞百出,該圖最大的問題就是機動性極差,快速靈活的騎兵數量過少,面對“步騎車帳不從阡陌,東西壹概而行”的遼國機動性極強的大軍,不僅不利於進攻,防守也十分被動。
靠著這陣圖,別說平戎了,想萬全也是千難萬難。更要命的是,宋太宗重步輕騎,攻守失衡,消極的毛病傳染給了後世皇帝、大臣。負責制定陣圖的文官們都是些閉門造車、紙上談兵的業余軍事愛好者,壹直主張“省騎士,增步卒”“損馬益步”,執行“朝廷與敵相攻,必不深入窮追,驅而去之,及境而止,此不待馬而步可用矣”的消極防禦戰略思想。這樣錯誤的戰略思想能制定什麽陣圖就可想而知了。而且陣圖這玩意怎麽說呢,再好的陣圖也適應不了瞬息萬變的戰場形勢,真全按陣圖作戰,只能是送人頭。
《宋史·嶽飛傳》記載,宗澤先是對嶽飛壹頓猛誇,誇完後宗澤又來了,他也傳授嶽飛陣圖。嶽飛的回答很有名,他回答道:“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壹心。”實際上,嶽飛就是在委婉的批評對宋朝陣圖。其次,再來看宋朝將領是不是會依陣圖而戰。
實際上,宋朝皇帝壹方面遙控指揮前線大將,另壹方面也會給前線大將自主權。比如宋太宗第壹次授陣圖時,就爆發了滿城之戰。當時宋太宗命令前方將士分八陣抵抗遼軍,但宋軍大將劉延翰、崔翰在趙延進勸說並沒有聽宋太宗的,而是改八陣為二陣,打了場大勝戰,宋太宗馬上下令褒獎大勝功臣。此後宋太宗也多次給大將“便宜從事”的權力,端拱元年(988年)十壹月,李繼隆、袁繼忠在唐河之戰中就違背了宋太宗堅壁清野,不與交戰的命令,取得大捷,事後宋太宗非但沒怪罪,反而嘉賞二人。 可以看出,只有妳打了勝仗,宋朝皇帝不在乎妳是否有沒有按陣圖來打。
可問題在於,這會讓宋朝武將陷入壹種為難之境,就算他們知道陣圖是錯的,可如果他們不按照陣圖打,誰能保證壹定會打勝仗?
按圖而打,真打輸了也能有個說辭不是;不按陣圖卻打了個敗仗,皇帝怪罪下來怎麽辦?換做是妳,妳敢便宜行事,違背陣圖嗎?這樣壹來,宋朝敢便宜行事的武將越來越少,壹切都依詔行事。於是宋朝皇帝和武將,壹個真敢畫,壹個真敢聽,雙方皆大歡喜。於是,宋朝武將紛紛自願戴上鐐銬,照著陣圖來打仗,這就極大的束縛了宋朝武將才能發揮空間。
久而久之,宋朝武將能打的不能獲得晉升,能晉升的大多都是壹群墨守陳規的酒囊飯袋、陣圖奴隸,宋軍將領整體素質急劇下降,在戰場表現也不如人意,於是就有了北宋無將壹說。
非常諷刺的是,宋仁宗慶歷二年(1042年),定川寨之戰爆發,西夏大軍團團圍住宋軍大將葛懷敏,並嘲諷葛懷敏道:“爾得非部署廳上點陣圖者邪?爾固能軍,乃入我圍中,今將何往!”
這無疑是對宋朝陣圖文化最大的嘲諷。 壹張陣圖,背後卻飽含了宋朝武將的無奈,揭露了北宋無將的真相。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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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宗即皇帝位,呂端以身犯險驗明正身,昭示“大事不糊塗”
追憶80年代的農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