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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雜詩其二》詩詞鑒賞

  原文

 白日淪西河(阿),素月出東嶺。遙遙萬裏暉,蕩蕩空中景。風來入房戶,夜中枕席冷。氣變悟時易,不眠知夕永。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日月擲人去。有誌不獲騁。念此懷悲淒。終曉不能靜。

 太陽徐徐落入西山,明月緩緩走出東嶺。萬裏明月清輝四射,浩蕩夜空閃閃發亮。絲絲寒風輕輕叩門,夜深才覺枕席寒冷。氣候變化始知換季,難以成眠才曉夜長。傾吐愁思無人應和,獨自舉杯與影對飲。無情日月棄我遠去,空有壯誌無處施展。耿耿於懷憂傷悲泣,捱到天亮內心動蕩。

  鑒賞

 陶淵明的詩歌,往往能揭示出壹種深刻的人生體驗。這種體驗,即對生命本身之深刻省察。對於人類生活來說,其意義乃是長育的。《雜詩》第二首與第五首,所寫光陰流逝、自己對生命已感到有限,而誌業無成、生命之價值尚未能實現之憂患意識,就具有此種意義。“白日淪西阿,索月出東嶺。迢迢萬裏輝,蕩蕩空中景。”阿者,山丘。素者,白也。蕩蕩者,廣大貌。景通影,輝與景,皆指月光。起筆四句,展現開壹幅無限廓大光明之境界。日落月出,晝去夜來,正是光陰流逝。西阿東嶺,萬裏空中,極寫四方上下。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此壹幅境界,即為壹宇宙。而蕩蕩輝景,光明澄澈,此幅廓大光明之境界,實為陶淵明襟懷之體現。由此四句詩,亦見陶淵明筆力之巨。日落月出,並為下文“日月擲人去”之悲慨,設下壹伏筆。西阿不曰西山,素月不曰明月,取其古樸素淡。不妨比較李白的.《關山月》:“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雖然境界相似,風格則是唐音。那“明月”二字,便換不得“素月”。“風來入房戶,中夜枕席冷。氣變悟時易,不眠知夕永。”上四句,乃是從晝去夜來之—特定時分,來暗示“日月擲入去”之意,此四句,則是從夏去秋來之壹特定時節,暗示此意,深化此意。夜半涼風吹進窗戶,枕席已是寒意可感。因氣候之變易,遂領悟到季節之改移。以不能夠成眠,才體認到黑夜之漫長。種種敏銳感覺,皆暗示著詩人之壹種深深悲懷。“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和念去聲,此指交談。揮杯,搖動酒杯。孤影,即月光下自己之身影。欲將悲懷傾訴出來,可是無人與我交談。只有揮杯勸影,自勸進酒而已。借酒澆愁,孤獨寂寞,皆意在言外。李白《月下獨酌》:“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大約即是從陶詩化出。不過,陶詩淡蕩而深沈,李詩飄進而豪放,風味不同。“日月擲人去,有誌不獲騁。”此二句,直抒悲懷,為全詩之核心。光陰流逝不舍晝夜,並不為人停息片刻,生命漸漸感到有限,有誌卻得不到施展。本題第五首雲:“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飲酒》第十六首雲:“少年罕人事,遊好在六經。”可見陶淵明平生誌事,在於兼濟天下,其根源乃是傳統文化。誌,乃是誌士仁人之生命。生命之價值不能夠實現,此實為古往今來誌士仁人所***喻之悲慨。詩中擲之壹字,騁之壹字,皆極具力度感。唯騁字,能見出誌向之遠大;唯擲字,能寫出日月之飛逝。日月擲人去愈迅速,則有誌不獲騁之悲慨,愈加沈痛迫切。“念此懷悲淒,終曉不能靜。”終曉,謂從夜間直到天亮。念及有誌而不獲騁,不禁滿懷蒼涼悲慨,心情徹夜不能平靜。上言中夜枕席冷,又言不眠知夜永,此言終曉不能靜,誌土悲懷,深沈激烈,壹篇之中,三致意焉。壹結蒼涼無盡。?陶淵明此詩,將素月輝景蕩蕩萬裏之奇境,與日月擲人有誌未騁之悲慨,打成壹片。素月萬裏之境界,實為陶淵明襟懷之呈露。有誌未騁之悲慨,亦是心靈中之壹境界。所以詩的全幅境界,自然融為壹境。詩中光風霽月般的誌士襟懷,光陰流逝誌業未成、生命價值未能實現之憂患意識,其陶冶人類心靈,感召、激勵人類心靈之意義,乃是長青的,不會過時的。陶淵明此詩深受古往今來眾多讀者之喜愛,根源即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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