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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會師:企業部門可能還有至少50萬億超額負債

和朋友常聊到壹個問題:都說我國非金融企業部門(以下簡稱“企業部門”)債務負擔過高,去杠桿任重道遠。那麽,到底需要化解掉多少債務才可能讓企業部門輕裝上陣?

筆者的答案是“至少還需要妥善處理掉50萬億的債務包袱”。

聽上去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今天解釋壹下。如無特指,下文談到的企業債務不包含經營性負債,均為金融負債。

……1……

我國企業部門不是天生高負債的。次貸危機爆發後,以2008年為分水嶺,在外需萎縮的背景下,我國經濟增長方式由外需拉動轉變為“債務+投資”拉動才拉開了企業部門債務高歌猛進的大幕。

2002年至2007年,也就是中國加入WTO之後的經濟高速增長階段,我國名義GDP的年均增速大約是16%,同期企業部門債務余額的年均增速大約是12%,2007年末的債務余額為25.4萬億元,與名義GDP的比值大約為94%(杠桿率),比目前的水平低了大約70個百分點,可謂天壤之別。

如果保持12%的增速不變,到2020年末我國非金融企業部門的債務余額會達到110萬億元。

但實際情況是,根據BIS統計,截至2020年6月末,我國企業部門的債務余額就已經達到160.1萬億元。

換句話說,次貸危機爆發後,在較為寬松的信貸環境下,我國企業部門的債務負擔至少超增了50萬億元。

為什麽說至少,因為50萬億絕對是大大低估了企業部門債務的超增規模。

因為若無寬松信貸政策的支撐,在經濟增速大幅下滑的情況下,金融體系是不可能繼續對企業部門繼續高速放貸的,甚至可能因為大規模抽貸、壓貸以及企業破產等因素導致企業部門債務規模萎縮。

舉例而言,在次貸危機爆發後,盡管美國政府采取了大規模的救市措施,但重點是將有毒資產從金融機構手裏轉移到政府和美聯儲手中,並未在刺激銀行信貸上面發力。美國企業部門的債務規模從2008年末的10.66萬億美元最低萎縮至2010年末的10.02萬億美元,2011年1季度才止跌反彈,直到2012年末才超過2008年末的水平。

與企業部門債務規模萎縮相伴的是大批企業和金融機構的破產倒閉,2008-2010年,3年間美國***倒閉銀行322家。

……2……

通過大規模的信貸刺激,我國成功避免了經濟硬著陸,避免了大面積集中爆發企業破產、民眾失業的局面。但由於全球經濟未能迅速走出低谷,企業部門的盈利能力始終未能覆蓋飆升的債務負擔,最終陷入以債養債、債務規模持續快速上升的惡性循環。

直到2016年開始去杠桿工作,企業部門債務余額的年度增速才降到10%以下。同時,企業部門債務違約和破產的新聞也逐漸被大眾所熟悉,而且越來越多的國有大型企業走到破產的境地。

需要明確壹點,筆者這裏無意進行任何價值判斷。面對大危機,往往沒有十全十美的應對策略,按下葫蘆起了瓢,東邊日出西邊雨是常態,這是個世界性難題。沒辦法,只能見招拆招。

我們現在面對的難題是,如此龐大的超增債務僅靠企業部門自身消化基本不可能。因為還債的前提是有賺錢的能力,將超增的債務還掉就需要遠超 歷史 水平的賺錢能力,而提高賺錢能力需要兩個前提條件:

壹是更大的市場,打開利潤增量空間。

二是產品升級,在市場需求不變的情況下賣出更高的價格,或者搶占其他競爭對手的市場份額。

但這兩個前提條件目前都不具備。

高負債的企業大多身處鋼鐵、煤炭、化工、有色、建築、交通等傳統成熟產業,普遍面臨的問題是產能過剩,需求不足,難以奢望市場空間大幅擴張,如何應對行業內部的惡性競爭才是每個企業最頭疼的事。在環保壓力越來越大的情況下,諸多行業自身成本控制的難度也在增大。

產品升級需要大筆投入搞研發,可在沈重的還本付息壓力下,高負債企業能維持資金鏈不斷裂就阿彌陀佛了。在企業財務部門工作過的朋友應該有體會,對於絕大部分高負債企業,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大筆到期的貸款或者債券。找錢是高管層每天醒來的第壹要務,大筆投資搞研發簡直就是做夢。

換句話說,過高的負債幾乎徹底鎖死了企業轉型升級打翻身仗的可能,大家只能在低水平惡性競爭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這也是為什麽中央總是將“三去壹降壹補”與優化升級產業結構放在壹起講的原因。

企業部門必須去杠桿,說白了就是要把債務還掉,還不掉也要想辦法賴掉。

別壹看到“賴掉”二字就覺得有點下作呀。破產就是賴掉債務的壹種重要形式,這可是全球通用、合理合法的。死了死了,壹死百了。

其實,縱觀古今 歷史 ,企業哪有萬年青。企業註定是要破產的,就像人註定是要死亡的,長生不死的企業壹定是僵屍企業,電影裏的僵屍是壹定會禍亂人間的。

……3……

如此龐大的債務,其外在表現形式雖然有貸款、債券、信托等諸多種類,但在我國,穿透到底,絕大部分資金來自銀行。

銀行的信貸經理們不知道很多企業其實無力還錢嗎?

大部分是知道的。

知道為什麽還敢放貸?

同業競爭壓力是重要原因之壹,另壹個重要原因是大部分貸款給了國有企業。

長期以來,國有企業貸款或者發債都相對容易。除了對政府兜底的信仰之外,金融機構,特別是國有金融機構出於規避政治風險的目的,也更願意在國有企業上壘大戶。因為即使企業出現問題,即使政府最終未能承擔兜底責任,在事後追責和面對審計時也容易說得清。

這就導致經濟越不好,國有企業的貸款規模越大。在國企信仰的支撐下,企業經營差壹點也無所謂,反正只要貸款續上,不斷借新還舊,賬面上看不出問題,可壹旦國企信仰徹底崩碎,此前越是大膽的銀行越是容易人人自危。

比較典型的案例如2019年11月10日爆發的“永煤債”違約風波,最嚴重的時候,幾乎整個省份成了金融市場的棄兒,債券批量取消發行,銀行大規模凍結授信。

後經多方協調,11月23日債券發行主體承諾延期支付全部債券本息,風波才逐漸平息。但直到12月28日,河南投資集團才發行了5億元的公司債,總算打破了市場對該省國企的冰封狀態。

這裏就出現壹個矛盾。國企破產必然導致國企信仰破碎,而國企信仰破碎就很可能導致金融市場動蕩,甚至威脅經濟穩定;但如果不打破國企信仰,早晚也會出現無數個“永煤”,最終也是將經濟拖下水。

看上去似乎是個兩頭堵、左右為難的局面。

怎麽辦?

其實實踐已經給出了答案。

那就是慢慢來,壹點點啃骨頭。

具體點就是,在不觸發大規模市場恐慌的情況下,對於金融市場已經對其徹底喪失信心的企業,盡快將其清理掉,同時消去大筆債務;壹旦市場出現恐慌的苗頭,就緩壹緩,並由相關部門出面協調債權人的利益訴求,避免個別企業破產演變為大範圍的經濟、金融動蕩。

說白了就是進兩步、退壹步,別指望壹竿子插到底,快刀斬亂麻,但清理企業部門過度負債的大方向是壹定的,

這個問題在決策部門其實早有***識,2019年發改委、高法院、財政部、國資委等13個部門聯合頒布了《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發改財金〔2019〕1104號,以下簡稱1104號文),其中明確規定“對符合破產等退出條件的國有企業,各相關方不得以任何方式阻礙其退出,防止形成‘僵屍企業’。不得通過違規提供政府補貼、貸款等方式維系‘僵屍企業’生存,有效解決國有‘僵屍企業’不願退出的問題。

政策態度夠明確吧!

近年來,大企業破產的案例已經不少,新聞報道比較多的就有東北特鋼、渤海鋼鐵、青海鹽湖等大型國企的破產重整案例,每壹個大型企業破產涉及的債務處置規模少則數百億,多則數以千億計。

但幸運的是,在相關部門的大力協調下,上述破產案例雖然涉及金額都比“永煤債”的違約金額大得多,但由於與債務人的溝通較為充分,方法較為妥當,並沒有造成“永煤”事件那麽大的沖擊。

表面上去,這似乎又是政府給企業背書,是在鼓勵企業繼續高額負債,但這是當時唯壹可行的權宜之計,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市場上已經出現恐慌的情況下繼續火上澆油。

其實大家都清楚,經營不善的國企違約乃至破產是不可避免的大趨勢,即使有了地方政府的承諾,有了前述那麽多大型企業違約、破產的前車之鑒,金融機構已經不太可能再將國有企業當保險箱。

但冰凍三尺非壹日之寒,解凍也需要壹個過程。由於企業部門的債務負擔過重,金融機構的風險敞口太大,只能壹點點化解存量問題,在節奏上走走停停也很正常。

2020年銀行業處置不良資產3萬億元,按照這個速度,即使不考慮未來的新增負債,企業部門也要至少需要10年以上才可能把目前的超額債務包袱化解掉。

在此過程中,哪些企業、哪些金融機構還能活到10年之後就不好說了。

任重道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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