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性本善"
---讀蘇童長篇小說<<米>>
閱讀文本:
《米》蘇童江蘇文藝出版社 91年1版 93年2次印
提要:
讀蘇童的長篇小說<<米>>,我仿佛被拋進了人類原始雜亂狀態的世界、壹個宿命到只有悲劇存在的世界。最讓我震撼的是小說中人物身上暴露的人性惡和瘋狂的復仇行為。蘇童在他架構的空間裏把人類所潛在種種"惡"血淋淋的擺在我們面前,讓我們的靈魂無處遁逃.世界始終那麽醜惡那麽混亂不堪,雖然我們希望它朝著它的反方向前進。<<米>>被評論家稱為"壹半是歷史,壹半是寓言,壹部精致的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的“米雕”.總之,《米》是蘇童為數不多的長篇中最值得重視的壹部小說。
正文:
想去讀蘇童是因為郭敬明.他在壹篇文章裏寫到了推崇備至的幾個作家張愛玲,王安憶,安妮寶貝,還有蘇童.大致是說:不知道壹個男人的文筆可以那樣華美淒艷,晦暗頹敗,把沁入心脾的人性中那極端的惡描繪的那樣淋漓盡致.蘇童的名字就壹直在腦中縈繞,常常會想是怎麽樣的作家和文字呢?大壹第壹次到圖書館借的書就是蘇童的<<米>>,開始了對蘇童及其文字的解讀.
蘇童《米*序言》:<<米>>是我的第壹個長篇小說,1990年冬天寫到1991年春天。朋友們不難發現這是壹個遠離作者本人的故事。我想這是我第壹次在作品中思考和面對人及人的命運中黑暗的壹面。這是壹個關於欲望、痛苦、生存和毀滅的故事,我寫了壹個人有輪回意義的壹生,壹個逃離饑荒的農民通過火車流徙到城市,最後又如何通過火車回歸故裏,五十年異鄉飄泊是這個人生活的基本概括,而死於歸鄉途中又是整個故事的高潮。我想我在這部小說中醉心營造了某種歷史,某種歸宿、某種結論。
文學作品可以反映現實,這種反映可以是把現實復制出來, 也可以壹種超越的方式表現出來.可我們讀《米》卻無法分清它是怎樣的壹種現實。它不會是作者所能實實觸及到的現實,蘇童卻把從未經歷過的事寫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雖然蘇童壹直強調說:"寫《米》是為了解開少年期特有的叛逆、喊叫和尋死覓活的情結,說直白壹點就是自己當時內心的需要。自己要顛覆的東西也很多,被認定的人性、道德,還有人物、人與人的關系以及故事進展等方面。寫這部小說對自己而言就像壹次極限體驗,也像蜘蛛織網壹樣自然而然的流泄。”作者的自我解讀是想說明他的小說世界是建造在內心基礎之上虛構,但若說是虛構的現實,又那麽真實的撞擊著我們的感覺。文本雖然給我們建構的壹個歷史的空間,但它的時間似乎是缺失的。用朱棟霖的話說:是脫離那個意識形態本真的歷史,就是“歷史”的壹種崩潰和頹敗狀態。
首先覺得它不同於以前所讀的小說的地方,是裏面沒有所謂正面人物。小說的主人翁五龍,綺雲是沈淪和墮落的象征,裏面所有的人物都是變態的,都是人生的失敗者。
文本裏出現壹個”楓揚樹故鄉“,似乎只有這個地方是五龍懷念的地方,是壹片存在著真善美的地方,是五龍的故鄉抑或是人性的故鄉。後來,看了蘇童大量的作品,才知道“楓揚樹故鄉”和"香椿樹街“是蘇童建構的兩個歷史空間,是壹個世界的兩側,壹側是鄉村壹側是城市。在這兩個世界中,蘇童給我們虛構的故事次第上演。
<<米>>是蘇童拆解陳舊的歷史文本,進行重新的拼合,以實現原有意義的解構。
《米》中所有意象傳達出來的都是醜陋和罪惡。五龍的淪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在楓揚樹故鄉忍饑挨餓的日子,在逃離故鄉的路上,在被阿寶踩在腳下讓他叫爸爸的時候,還是在馮老板店裏被壓迫的時候?誰能說清楚呢!
逃離楓揚樹故鄉,五龍是為了爭取生存的機會;忍受別人施加的種種侮辱,是為了爭取生存的機會;對所有人的瘋狂報復也是為了爭取生存的機會``````五龍所有行為,都是想要生存下去,生存的更好。對此,他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在混亂醜惡的世界中,在弱肉強食的環境中想要生存下去,別人自然要有所取,可是五龍給的起嗎?
人性的惡在小說中暴露無疑,蘇童似乎又把它極力誇張了。某個年代加諸在作者身上的特殊印記,作者特定年齡所有的心裏叛逆,以壹種震撼人心的方式展現出來,是為了讓我們側目嗎!
《米》中的女主人翁--織雲和綺雲,同樣脫離不了惡的命運。不同的性格,卻同樣被扭曲,以不同的方式沈淪著!
妹妹織雲,美麗,大膽,墮落。當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就可以為了壹件皮裘出賣肉體,註定了其命運的悲劇性。被六爺玩弄後,又不甘寂寞與阿寶通奸,被五龍撞見,在仇恨和嫉妒中告訴了六爺。織雲的命運改變了,五龍的命運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都改變了,但這種改變又何嘗不是另壹種宿命。當織雲慘死在大火中時,似乎壹切都結束了,殊不知,壹切才剛剛開始,新壹輪的命運轉輪啟動了。
姐姐綺雲,禁欲,古板,暴躁。她憎惡醜惡骯臟的世界,憎惡身邊所有的人。可以說她最有希望成為正義的化身,可是蘇童不這樣去安排,綺雲的性格依然是變態扭曲的。她憎惡汙濁,卻不同情善良。她把妹妹看成魔鬼的化身,從壹開始就厭惡五龍。他嗅到了妹妹和五龍身上的罪惡和強烈的復仇氣息。她了解五龍的陰鷙,從父親收留五龍開始,她就想盡壹切辦法趕走五龍。可是從內心深處,她對五龍卻是充滿深深的恐懼。然而她最終和五龍結合,幾乎生活了壹輩子,而且還有了兩個兒子壹個女兒。世界在壹種混亂的秩序下壹如既往的存在,雖然在這個世界裏,人與人之間,沒有親情,愛情等等人類的所有情感,甚至連壹點溫情都沒有,有的只是欲望和仇恨.
有時候覺得對織雲的同情要比綺雲多的多。
五龍的人性被壹步步扭曲,壹輩子都在爭取生存和復仇中度過。那蘇童想告訴我們什麽呢?
從心理學方面講,五龍的性格是因著他種種的遭際而變態的。人性中存在的真善美在他的內心尋不到半點了。特別是讀到五龍性變態的描寫,把人的原始欲望推入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欲望是萬惡之緣。
”米“是書名,也是作品的重要意象。五龍對米的癡狂達到了壹種變態的程度,五龍對米有近似於宗教般的狂熱的崇拜,他認為米是世界上最幹凈最聖潔的東西.他喜歡詛嚼生米,喜歡赤身裸體的躺在米堆裏。他最大的願望,也可以說活著的終極意義,就是把很多很多米拉到他的”楓揚樹故鄉”。這可能和他壹直處於饑餓狀態有關,但除了他自己,別人永遠無法理解。
在毀滅別人和自我毀滅之後,五龍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壹切-金錢,權利,女人以及很多很多大米。當五龍拖著潰爛的身體,帶著整整壹火車大米啟程回”楓揚樹故鄉“時,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了。躺在米堆裏,五龍的神思飛越自己的壹生。最後的夢,是鄉親們看到那些大米後,狂歡的場面。似乎壹個人壹生的輪回到此完全結束了,五龍完成了他的宿命,蘇童完成了他所虛構的故事的高潮,而他的兒子,卻在等著他死去,撬下他滿口的金牙``````
看過《米》後好多天,內心和精神都處在壹種急躁中。在蘇童給我們建構的文本中遊離,審視他們也被他們審視.總覺得"楓楊樹故鄉"在某個地方,米店在某個地方,五龍,織雲,綺雲也在某個地方,過著他們混亂卻宿命的生活.
我試圖否定那些故事,否定那種生活存在的可能性.那應該只是蘇童建構的壹個文本.
蘇童想在這個文本中告訴我們什麽呢?解構孟老夫子的"性本善"嗎?在壹個混亂不堪的世界裏,在人們最原始的生存欲望中,本來就不存在"善"這個字.蘇童的小說世界裏,不管人之初是不是本善的,但無序的歷史空間和時間裏,人們似乎只能惡行惡狀.如果妳是他人的地獄,那麽他人也是妳的地獄.但解構它又能給我們怎樣的啟示呢!當我們走進個這個文本卻無法走出來時,我們只能是莫名其妙的煩躁.又或許,我們跟本就沒有走進,就談不上走出了!
其實不管是蘇童對生存的思索還是他自己內心的需要,五龍的世界與我們無關,五龍的生活與我們無關.我們的生活在別處.醜惡只能在醜惡面前張狂,我們的靈魂有更深的層面,那是五龍所不知道的,也是蘇童所忽略的世界.蘇童從來不避諱說自己生活經歷的匱乏,所以他強調想象比生活更真實更美好。沒有壹個作家的創作不是借助想象進行的,只不過想象在作品中占的比例,每個作家都不會壹樣而已。但像蘇童這樣把想象推到極致進行寫作的人也屬於奇才了.
有壹點是肯定的,蘇童的文字是華麗的,語言是淒艷的,有著壹種讓人著迷的狂放,憂傷以及絢麗的色彩,極富詩意.他的小說註重意境的營造,張力強,氛圍氣足,有著異常華麗詭異的想象力和流暢的敘事結構。他富有的是感受和感覺,但總是覺得在思想上則顯的多少有點貧乏,因為歷史和生活不僅僅是壓抑和痛苦的。蘇童的文字向來不晦澀,蘇童小說是壹道美麗的陷阱,使初步者迷醉,使久留者後悔。最初的感受是壹見鐘情般,但第壹次遭遇蘇童是尷尬的.
2006.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