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立
只要是彬州籍生人,估計都知道我題目中梨木案。但是鄉親梓裏知道,不壹定外界人都知道。所謂“案”,就是“案板”,“梨木案”也就是梨木制作的案板。
彬州有壹句順口溜,“男人憑的桑木擔,女人憑的梨木案。”雖然,很簡單的壹句順口溜,卻反映我們的上輩,在農耕文化時代,那種淳樸的民俗民風,壹個大男人,手裏握緊壹根桑木擔,有壹個好身體,能吃苦耐勞,渭北漢子就可以走天下。
封建社會的好多禮儀陋俗,今非昔比,過去的女人,壹輩子嫁在丈夫家,生兩個胖娃娃,整天圍著鍋臺轉圈圈,伺候老的照顧小的,就是本分。因此,在那個年代裏,婦女有壹張很結實的梨木案板,已經就是她的壹生全部。
梨木,在彬州文化遺產深邃中,範圍很多很廣,梨木案板,旋木工藝,技術流程,相當精湛,流傳久遠。
旋木原料,就是彬州梨木、杜梨木、棗木等,工藝品有梨木案板、棗木搟面杖、拐棍、各種小的廚房用具、梨木搗蒜窩、過去手工洗衣服的棒槌、家裏過去用的木碗、木盆、筆筒等等,因此,梨木如今也十分難得。
梨木是雕刻工藝品的硬質木品,顏色宗紅,紋路細膩,可以說是雕刻的上稱材料,當然要和黃花梨和鐵梨木相比,那肯定略遜風騷。不過梨木在渭北和彬州人心目中,還是具有壹定的位置。
自我有了記憶,家裏就用的那塊梨木案板,家裏廚房最基本的家具,也就是這塊梨木案板,桐木風箱,還有壹口做飯的尺八鍋,兩個水缸,就這麽多。母親的案板長不過壹米五,寬不過壹米三,厚度七公分,順著案板長度方向,安裝壹個長條的案檔頭,結構看起來並不復雜,就是幾塊梨木拼湊壹起制作的壹個廚房用具,而且,看上去那案板上,還有幾個樹木生長時結巴,長年累月的幹縮,木結巴掉了,中間留下了幾個圓孔,那是歲月的痕跡。
在平常人眼裏,它就是壹塊普普通通的案板。然而,這塊案板它確實陪伴了我們李家幾代人,根據父親講說,爺爺奶奶活著的時候,我們壹家二十多口人的飯菜,全從這塊案板上制作出來。老爺去世後,爺爺的五個兒媳婦幾乎都用過這塊案板。等我們做兒女長大,樹大分枝,人大分家,父親弟兄分家時,梨木案板就分給了父母親,於是,母親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案板的主人。這塊案板從此就成了我家比較值錢的家當。
小小壹塊案板,每壹天母親都要用它給我們去做飯。平日裏,母親用它放置廚房的所有碗筷,用它切菜,用它蒸饅頭揉面塊,用它搟面條,給壹家人做可口的飯菜。
飯前進廚房母親先打掃衛生,清洗所有廚房用具和這塊案板,吃完飯母親要再次清洗這塊案板。小時候的記憶中,老家每天吃兩頓飯,就是說,母親每壹天要在這塊案板上至少做兩次廚房家務,而且要清洗四次這塊梨木案板,母親幹活不是其他人,她很用力很認真,因此,家裏的桐木鍋蓋,梨木案板被母親清洗的文理清淅,木紋就如山水畫壹樣美觀好看,白色桐木文理正好如水墨畫的線條,梨木暗宗紅色,可紋理更好看,清洗幹凈的案板放置在廚房壹角偶,那簡直就是壹副美麗的木紋畫。估計有人不會相信此話。不就壹塊木案板嘛,妳媽就能清洗出來木紋。而且很木紋畫壹樣,妳也忒能吹了。
給妳這樣說吧,在我的記憶中,過去六七十年代的農村,家裏廚房搞衛生,根本沒有妳們用過的那些鋼絲衛生球,也沒有洗潔凈之類的衛生用化學液體,更談不上毛巾抹布,都是家庭主婦自己用洗幹凈的舊棉布,自己制作的抹布。代替鋼絲衛生球的,估計妳沒聽說過,是每年秋收時,母親從谷草桿上撕下來並捆綁成把的谷葉,谷葉曬幹捆綁成小把存放了,等廚房用時用水泡軟,清洗幹凈了就是抹布,這就是草制作的抹布,因此彬縣南塬到現在,有人用著鋼絲球制作的衛生球,依然稱呼它“草抹布”。谷葉制作的抹布衛生環保,沒有化學汙染,不傷人不傷案板,便宜耐用,不要錢去買,原生態的。
由於以上原因,我才敢說我勤快的母親。把她的梨木案板清洗的特別幹凈,比畫兒好看。還別說,在我們村子,過去這樣的媳婦不是我媽壹個,涯背上頭李家,那位我們稱呼三老爺的老婆,也就是這樣壹位,估計我們村裏,那時候的媳婦都是如此勤快好幹凈吧。
母親的案板,平時日常做飯菜,做饅頭、做biang biang面、做煎湯面。每逢佳節時,它就是母親的戰場,過年的菜肴,招待客人的好吃的,過元宵的彬縣花饃,諸如牛頭、十二屬相等,二月二的煎餅,清明節的家鄉飯涼粉,端午節的粽籽、甑糕、六月六漿水面、七月七吃煎湯面,八月十五過去老家不過,九月九的重陽棗糕花饃,冬天白喪事給去世老人的貢品、獻飯等,都出自這塊案板。
母親不但做我們家的飯菜,村方鄰裏的嬸嬸阿姨們,她們自己沒有把握的,把面團端到我家來,我的母親臨場發揮,大動手筆,特別是九月九和正月十五的花饃,母親在這塊案板上,讓面粉變成了獅子、老虎、貓狗、小鳥、兔子、樹葉、花瓣,小草……
應有盡有,盡情發揮,那是母親最擅長的,也是她最幸福的時候。案板前地母親,壹邊用內心的意念想象制作,壹邊還哼著小曲,既是在家務勞動,她也是在享受對美好生活向往和追求的樂趣,這是壹般常人,很難做到的。
總之,只要是大自然有的,在這塊案板上,母親盡情地發揮,她都能制作出來,因此說,案板是我母親的文案、畫案,我看壹點不為過。
因為,過去舊時代的中國婦女,她們雖然上學的機會少,卻比的是織、繡、紡、廚、針線、茶飯等,母親上得廳堂,進得廚房,有內秀。母親在兒子眼裏,就是壹個好女子,我的母親,在那個時代,她是壹個很優秀的中國母親,她的案板世界,是小舞臺大世界。
之所以特別喜歡母親這塊案板,並不是案板有什麽特殊結構。而是母親制作好吃的時候,就是我們姊妹四個吃貨該享受的時候到了。
當然記得很清楚,我是壹個比較有心事的人,母親幹家務時。我總是圍著案板轉,因為怕母親缺什麽工具,或者幫母親給鍋臺去籠火,火焰旺了。我就仔細陪著母親,聽母親唱曲,看母親手裏的貓狗、猴子、獅子頭、老虎、兔子等,母親高興了,蒸熟後肯定第壹個獎勵我,我豈不是第壹個吃到葡萄的人嘛。哈哈哈,貪吃本性難移。
記憶中母親做煎湯面時,母親犁面的身影,我記得最清楚。母親站在梨木案板跟前,齊項短發,遮掩了母親半個面容,母親的腰彎成九十度,她認真的壹刀刀地犁下去,母親犁的面,絕對不亞於現代壓面機刀切的寬窄均勻,這個我絕對不是在吹求吹牛。母親很認真很仔細,壹刀壹刀,就這樣壹刀刀地,母親犁完了她人生歲月和流年,犁完了她三十歲的青春年華……
雖然說質地堅硬的梨木案板,菜刀過後留下的痕跡,只是壹條條細線,水洗後啥都看不見了,母親的畫圖全部模糊了,母親的面容模糊了,然而,記憶中的刀痕,我自然內心很清楚,母親去了四十個年頭了,母親犁面的那個刀痕,沒有留在梨木案板上,卻留在了我的內心深處……
母親去世後,這塊案板就由兩個妹妹使用,然後,兩個妹妹嫁人了,又交給我媳婦和兄弟媳婦使用,分家後直接歸弟妹使用。今年過春節回家,弟弟壹家搬到西安後,母親的犁木案板終於完成了它的光榮使命,它休假了。
過完春節去西安看老爸時候,看見弟弟家裏所有的新式竈具,我壹邊感嘆新竈具好新時代好,我壹邊暗自內心卻始終在發酸,母親那個年代去了,母親確實去了。
母親去了,她的梨木案板已經休息了,母親的那個時代也去了,她的兒孫子們長大了,兒女已經都是知命之年,然而,孤獨的靈魂,您在哪裏……
母親去世,她的梨木案板,還有她的針線樸羅,母親的衣櫃,是母親的全部遺物。那個人力農耕生產的時代,母親的全部遺物,在別人眼裏看來,確實不值壹文錢,然而,在她兒子眼裏,那就如母親在世。因為看見它們。我就會時常看見母親的身影,時常會聽見母親的教誨。
明天母親節,再過十天,是母親的忌日,在此謹以此文,紀念我的母親慈愛恩深,願母親地下有知,安詳穩眠。兒女情於言表,蒼天應驗。惟願母親,福地安息……
2019年5月11日初稿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