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腿部的骨頭完全長好了,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壹想,自己在這住院也兩三個月了,多虧了各位醫生和劉芳等護士們的細心照顧,回鉆機後就難得見面了,要是悄無聲息地走了,劉芳知道後壹定會抱怨自己的,起碼禮節上也應打個招呼說壹下才是。於是便來到護士值班室,向劉芳告別,並說請劉護士長和幾個醫生護士們壹起坐坐。
劉芳笑了:“妳有多少錢請我們呀,還是算了吧,再說照顧妳也是我們的責任!”
“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請妳們,妳們不去,也太不給面子了!”
小方護士笑道:“林隊長是請我們都去,還是請護士長壹個人呀?”
“當然請大家都去了!”
劉芳說:“行了,妳的心意我們領了,回頭我告訴他們壹下,妳就別再客氣了!”
“那好吧,這頓欠上,以後再補。”林強說著走出了護士室。來到門外,見走廊上四下無人,便壹副很認真的樣子,對跟出來的劉芳說:“回頭有機會,我壹定單獨請請妳,吃什麽隨便點,本人決不含糊!”
劉芳揶揄道:“別凈說好聽的了,我想吃鮑魚妳請得起嗎?以後有機會來醫院,別忘來這裏看看就行了!”
“哈,誰請吃鮑魚,也算上我壹個!”小方從門裏探出頭,笑嘻嘻地問。
“吃,妳就知道吃。”劉芳用手點了壹下小方的額頭,然後轉身對林強說,“行了,妳趕快走吧!”
“好,再見,有機會來我們井隊看看,我給妳燉野兔子肉吃!”他伸出了手說道。她笑著握了壹下,“好,壹言為定!”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飯,林強辦完出院手續,和值班的醫生護士打了壹聲招呼,也沒和井隊的人說,反正東西也不多,收拾壹下打了個的就回到了家。
林師傅見到了兒子後,關切地問:“全好利索了,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癥吧?”林強便做出很輕松的樣子,原地跳了兩下,說:“沒事,全好了!”“這就好這就好,我可算是放心了,我昨晚做夢還見到妳娘吶,她知道妳的腿摔傷了,好壹通說我呀……”林師傅說著,竟有些哽咽。“爸,您看您,我這不是全好了嘛,沒事了,您怎麽還傷起心來了!好了好了,老爸您兒子還是和以前壹樣健壯,真的,您老就別擔心了!”林強忙安慰道。林師傅也笑了,“人老了,眼窩子淺,容易念舊……算了算了,不說了!兒子,妳先歇會兒,我去買點菜,回來就做飯!”說罷,拿著菜籃子興沖沖地下樓了。
林強目送著老爸出門後,便開始收拾起了屋子,掃地擦桌子拖地這通忙活。正幹得起勁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壹拎熱水瓶,發現沒開水了,便用煤氣竈燒起水來。
不壹會,屋子便收拾幹凈,水也燒開,灌滿壺,泡上了茶,坐下來歇會。不到壹小時,父親買菜回來了。
林師傅今天買的菜真不少,光現成的就有炸香菇童子雞、青島火腿腸、醬牛肉、鹵煮豬腸、五香花生米、豆腐絲,還有些新鮮蔬菜。平時,老爺子自己在家的時候,去菜市場也就是買兩三種菜,而且來回溜達著,壹來鍛煉身體;二來還省了三輪車;三是,感覺飽滿、充實、好看(平時,壹個人買菜不太多,拿個菜籃子就行,不然騎壹輛三輪車,上面光拉壹把豆腐絲或兩根芹菜、三個土豆,也確實有些不好看,人老了也得註意自身形象喲。不然,讓那些壹起活動的老家夥們瞅見,要笑話他,光吃素想當和尚了,這玩笑讓人無法回答,也不好意思解釋)。而今天,林師傅卻是騎三輪車去的,這樣來回快些,也能多買壹些菜。
“老爸,妳買這麽多菜幹啥嗎,這壹頓根本吃不了,真把妳兒子當飯桶啦?”林強壹邊說著,壹邊忙接著父親手裏的東西。“不多、不多,壹頓吃不了第二頓接著吃,平時妳總不在家,這次就著傷病在家住幾天再走……哎,發什麽楞呀?快拿進廚房,咱們趕緊做飯,早餓了吧?”林師傅說話也隨著林強壹同進了廚房。
於是,爺倆切的切,炒的炒,不壹會便七八個菜擺上了桌。父子倆坐下來,林師傅打開了壹瓶孔府家酒,林強忙接過去,給父親和自己倒滿後,端起酒杯說:“爸,我這次受傷讓您操心受累了,春節也沒在家陪您喝杯酒,今天雖然不是過節,但今年是雞年,我敬您壹杯,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大吉!”
林師傅擡頭慈祥地望了兒子壹眼,端起杯子輕輕碰了壹下,“好,喝壹口!”父子倆同時喝了壹口酒。
放下酒杯,林強忙給父親夾了壹支雞大腿。林師傅用筷子擋住了,“妳吃妳吃,妳現在正是需要補腿的時候,把這雞腿吃了,吃了對腿上有好處!”
林強應聲答道:“好,那我就再補補!”
父子倆邊吃邊喝邊聊,不壹會酒就喝下了半瓶,林師傅便說:“行了,不喝了,妳這傷剛好別喝太多了,吃飯吧!”
林強便應聲答道:“好,那我們就吃飯!”說著先給父親盛了碗米飯,隨後給自己也盛了壹碗。
吃著吃著飯,林師傅忽然問:“強兒,妳住了這麽長時間的院,沒什麽別的事吧?”
林強壹楞,“什麽事……沒什麽事呀!”
老爺子夾了壹筷子素炒空心菜,邊吃邊問道:“妳自己的事……最近怎麽樣了?有朋友沒?”
林強笑了:“噢,就這,瞅把妳兒子嚇的,我還以為什麽事哪!”
“那個……那個……妳和劉芳護士長是怎麽回事啊?”林師傅盡量很婉轉地問,畢竟兒子這麽大了,離婚後心情壹直不好,雖然他自己沒說,但是,知子莫如父。當父親的最理解兒子的心了。
“嗬,妳都聽到些什麽啦,我們就是壹般同誌關系!”
“壹般同誌關系,她媽媽都把電話打到家來嘍!”
林強臉壹紅,緊張地問道:“她都說些什麽?”
“說什麽?人家不同意。”林師傅接著便把崔淑英來電話的事簡單說了壹遍。林強雙唇緊閉,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師傅見狀,語重心長地說:“孩子,爸爸知道妳,離婚以後壹個人心裏也挺苦悶的,想早點找個媳婦,成個家……妳先聽我把話說完。這些我做老人的都能理解,也盼望妳早點有個家,生活上有個歸宿。可是孩子,幹什麽事都要講究個緣分,老話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咱們家從妳爺爺那輩子起就都是幹活的人,沒有當官的命。我雖說是部級勞模,可到頭也就是個機長,說起來妳現在還是咱們家最高的官嘍。咱們不能和那些領導的孩子攀高枝、結姻緣,不是壹種人啊……我不是說劉芳姑娘不好,只是妳想和她談戀愛的事不行啊,咱們不能讓別人看不起呀!”
“爸……妳別說了,我知道該怎麽辦!”林強眼中噙滿了晶瑩的淚水……
有人也許會說,都什麽年月了,當老子的還幹涉兒子的婚姻自由啊。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麽幹涉,只不過是當父親的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供兒子參考罷了,決定權還在兒子自己。真要是說起來,林家父子兩個人的感情是深厚無比的,這裏不光是血濃於水的親情關系,還有同是鉆工心心相連、所追求的事業相同的緣故。
林強當井隊隊長幾年裏,他有兩個春節是和大夥在鉆機上度過的。林師傅從沒有抱怨兒子壹句,每當接到兒子的電話,只管笑呵呵地說:兒子,妳就放心地幹妳的事吧,家裏的事有我哪!林強帶領井隊在雲貴高原進行煤田鉆探施工,家裏傳來消息,老母親病重。弟兄們要他趕緊回家照顧老人。他翻來覆去考慮了壹個晚上,最終決定還是不回去,只給家裏寄了5000元錢。他覺得,鉆機剛剛改為井隊,又遠離家鄉在外地施工,自己作為井隊隊長,和支部書記李義國才在壹起搭班子,井隊有大量工作要做,實在不好離開,讓老李壹個人張羅這麽個大攤子。思來想去,最後只好給老父親寫明,這錢是請保姆照顧老母親的。
兩個月後,父親來電話,說母親過世了,老人最大的遺憾是臨終前沒能看兒子最後壹眼。林強壹聽,淚水立刻噙滿了眼眶,視線也模糊了。等他向李義國交代好工作,才帶著對母親永遠的愧疚,坐上火車,壹路含著眼淚回到了家。老人喪事處理完後,過了“頭七”,林強去了壹趟隊部。祝隊長見他面色憔悴,又黑又瘦,便讓他在家休息半個月。父親看他日漸消瘦,也勸他好好休息幾天。其實,林強兩條腿都有些浮腫,走長路或站時間久了都困難,但他惦記著鉆機,在下套管的節骨眼上,鉆機需要他,工友們離不開他。
林強在家裏住到第十天,對父親說:“爸,眼下鉆機正是叫勁的時候,我媽也過了‘頭七’,我這心裏總是擔心,怕生產上有點啥事,也不知老李他們近來情況咋樣了?”林師傅看了兒子壹眼,淡淡地說:“兒子,回吧。妳媽走了,也算入土為安了。家裏就我壹個人,能吃能動、沒病沒災的,妳就安心回吧,就是妳媽還在,她也要讓妳回去好好工作!”林強哽咽道:“爸,那我就回鉆機了,妳老多保重,原諒兒子不能多陪陪您了!”隨後,轉過身對著墻上母親遺像跪下,“媽,小時候您就給我講嶽飛的故事,精忠報國自古忠孝難兩全。今天,不孝之兒給您磕頭,向您老告別了,等收工後我再來好好陪您!”說罷,深深磕了三個頭。
兩天後,林強帶著巨大的悲痛,回到了鉆井隊,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回到了他朝夕相處的鉆工弟兄們中間。當他乘火車倒汽車剛回到井隊,父親的電話就打到了工地,讓他不要太難過,好好幹工作,並註意自己的身體。
林強握著電話,壹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心裏浮現起父親那老淚朦朧的雙眼,浮現起父親送自己出門時那深情厚重的凝望,內心除了更加敬重和欽佩父親,思念和愧對母親之外,還有壹份對父親深深的內疚。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母親難過,而父親失去了妻子,他心裏的悲傷絕不比自己少,可他老人家卻在寬慰別人,什麽樣的父親能比自己的父親這樣博大、無私和高尚啊,沒有的!自己的父親是天下最好、最能理解孩子的父親……
從此,只要在外勘探施工,夜晚躺在鋪上休息時,林強便會想起父親那份濃濃的親情和父愛。都說父愛如山,母愛如海。而自己的父親,除了用大山壹般深沈的愛支撐起兒子人生前行的路基之外,還格外看重自己和兒子的榮譽,格外看重的是壹世名聲,這也許和他那個時代所受到的傳統文化熏陶和思想道德教育分不開。可以說,父親那壹代人雖然物質生活沒有現在這樣豐富多彩,可是他們的精神世界卻非常充實。在那些艱苦創業的年代,他們心中充滿著革命理想,為了祖國的經濟建設而忘我奮鬥著,無私奉獻著,拼命工作著,根本沒有節假日和星期天,有時連春節都要上班,聽父親說,當時這叫過壹個革命化的春節。而作為父親唯壹的兒子,自己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和擔憂了,壹定要努力工作,做出成績來,讓還健在的父親,讓已經離去的母親,讓自己所有的親人們,都為自己感到驕傲,感到自豪。
想到此,林強覺得想不答應父親的這點要求都不行!幹脆明天抽時間給劉芳打個電話,把這八字還沒壹撇的事說清楚算了,免得再鬧得滿城風雨的,影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