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是山東章丘人,出身書香名門,她的父親李格非是文學大家,並且與蘇東坡是好朋友;她的母親也知書達禮,是壹位狀元的孫女。李清照17歲那年,在自己的家裏見到了風華正茂、眉目俊秀的文藝青年趙明誠,她在自己的詞作《點絳唇》裏記下了當時壹見傾心的壹幕:那是壹個春天李清照剛剛蕩完秋千,香汗滲透了衣服,她本來準備回到閨房刺繡,不這時卻看到有壹個白衣飄飄的身影走來,於是她顧不得整理衣裳,也顧不得襪子還未穿好,匆忙快閃之中連頭上的金釵也滑落了。眼前的這壹幕滑稽景象真是讓她害羞死了,而少女的好奇又讓她悄悄地跑到小院門口去偷看這位客人。想看卻又不敢正面直看,怕客人瞧見自己,於是,嬌羞的少女順手拉過門口的?壹枝青梅遮住了紅暈的臉頰,看似把玩嗅聞著青梅,實際上是在偷看著自己的如意郎君—“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壹刻,少女悸動的心也慢慢綻放了。
趙明誠是宰相趙挺之的兒子,比李清照大 3 歲,當時的身份還是國家最高學府太學的學生。這位趙公子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還是當時古玩收藏界的大咖。 兩家人做主,這對有情人終於喜結連理,成全了並蒂良緣。結婚後,夫妻倆情投意合,他們壹起研究金石書畫,壹起寫詩作詞,時光曼妙歲月靜好,生活浪漫而歡喜。
原本以為,這樣的好日子可以風平浪靜地過下去,可風浪很快就來了:首先遭遇名譽問題的是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我們在“王安石”“蘇軾”等章節裏講到過,自從王安石變法後,朝廷大臣就分成了支持變法的新黨和反對變法的舊黨兩派,兩黨對立嚴重,水火不容。宋徽宗即位之初,用的是舊黨人物,而當他起用了新黨的蔡京為宰相後,蔡京就將元祐年間反對變法的司馬光、蘇軾、文彥博等壹百二十人打成“右派”, 當時稱為“元祐奸黨”,說這些人都是奸臣,並鼓動宋徽宗親自書寫了這些所謂奸臣的名字,刻在石碑上,立在政府議會的門口,稱為“元祐黨人碑”,碑上有名的人永遠不許做官,子孫也不得留在京城,不許參加科舉考試。
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是蘇東坡的朋友,自然也在這個元祐黨人名單裏,根據規定,李清照不能留在京城了,只得與丈夫分離,獨自回了老家。被人戳著脊梁罵奸臣當然是壹件很丟人的事,問題是這個時候,朝野的評價又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分歧:元祐黨人被朝廷劃為另類、視為奸臣,但民間卻把他們看作是英雄,授予了他們另壹種名譽—類似於“持不同政見者”的名譽。
有壹個小故事很能說明問題:據說在刻元祐黨人碑的時候,壹位石匠辭職不幹了,他說:“我雖然沒有什麽文化,但我知道司馬光、蘇軾這樣的人都是好人, 他們怎麽會是奸臣呢?這樣的碑,我不能刻。” 李清照當然也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奸臣,對她來說,夫妻兩地分居已經夠讓她痛苦,而最讓人痛苦的是:處理父親這個案子的恰恰是她的公公趙挺之。 這壹下就把這對恩愛的年輕夫妻推到了壹個十分尷尬的境地:只要壹方的父親能保持名譽,另壹方的父親就必然失去名譽。這樣的抉擇,對他們的婚姻也是 壹個巨大的考驗,眾目睽睽之下,別有用心的人似乎等著看他們的笑話。李清照這個時候表現出了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她大膽地寫詩給公公趙挺之,要他以“人間父子情”為重,顧及兒子兒媳和親家的臉面,不要做太讓人心寒的事。壹個剛過門的兒媳婦能夠以如此強硬的口氣上書公公,可見公公趙挺之以 及他所在的新黨陣營在民間輿論的評價中是不太名譽的,誰忠誰奸,在老百姓心裏自有壹桿秤。
所幸的是,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站在了秤的同壹邊。 接下來的政治充分顯示了它陰陽不定的險惡。迫於民間的壓力,宋徽宗宣布了對元祐黨人的大赦,解除了黨禁。而趙挺之卻遭到了打擊,辭職僅僅 5 天後就猝死離開了人世,而他死後 3 天,家產也被查封,親屬遭到拷問,兒子趙明誠也被罷免了官職。不僅如此,他在民間輿論中的評價更是名譽喪失,被看作是壹個反復小人。李清照從壹個“奸臣的女兒”又搖身壹變成了壹個“反復小人的兒媳”,人們在她背後的指指點點,都讓這位才女嘗盡了世態炎涼。
夫妻終於又團聚了。他們遠離是非中心的京城,返回了趙明誠的故鄉山東青州。他們將故居修葺壹新,並根據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將房子取名為“歸來堂”。在這裏,他們度過了 10 年幸福的時光。此時,趙家由顯貴變成了普通百姓家庭,而對於他們,卻是因禍得福。他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金石、字畫和古玩上。每次搜羅到壹件古器或者是壹 本奇書,便***同勘校,把玩點評,每晚這樣的功課都以燒完壹支蠟燭為標準。 很快,夫妻倆的收藏,超過了當時許多知名的收藏家。他們還詩詞相和,“翻書賭茶”,互相考試互比文采。
李清照曾作《醉花陰》壹詞,其中壹句“人比黃花瘦”,讓趙明誠贊嘆已,卻又好勝不服輸。於是,趙公子閉門謝客,廢寢忘食三天,最後寫了整整五十首詞,與李清照的這壹首混在壹起,叫人來評鑒。結果,友人品味後說:“只有三句最好。”問是哪三句,友人回答:“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趙明誠由此更加欽佩李清照的才學。
似乎是上天的故意,李清照後來又遭遇到了名譽問題,而且問題還越來越大。先是趙明誠的名譽受到了質疑: 事情發生在趙明誠病重期間,宋人趙彥衛的《雲麓漫鈔》記載了這件事情:壹位探望者攜帶著壹把玉壺給這位床榻上的文物鑒定專家鑒賞。沒想到趙明誠死了,那把玉壺也不見了。於是,就有謠言傳開,說是趙明誠臨死前將這把珍貴的玉壺獻給了金國。大宋朝與金國正處於戰爭狀態,這樣做豈不就成了漢奸了?這就是所謂的“頒金通敵案”。
李清照可能也沒找到那把玉壺,為了證明丈夫的清白,李清照決心把他們收藏的全部藏品都無償捐獻給國家。問題是, 當時的國家已經不成為國家,徽、欽二宗已經被金國抓走,宋高宗也被金兵追得壹路南逃。李清照打定主意,便帶著夫妻倆多年來收藏的全部古董器物,追隨著宋高宗南逃的步伐,也跟著逃難來到了南方。
這壹路的艱辛,對壹個女人來說是可想而知,而古董器物的沿途散失也是不可避免,令人心痛。 還好,宋高宗在杭州站住了腳跟,李清照也來到了杭州。此時,她已經年近五十。在國破家亡的大背景下,孤孤單單的壹個女人,我想她壹定是累極了。 這個時候,壹個叫張汝舟的男人走進了她的生命裏。這個男人是壹個小官員,應該很會哄女人,反正李清照壹開始是被他哄得壹楞壹楞的,很快就跟他同居結婚了。
《苕溪漁隱叢話》說李清照“再適張汝舟,未幾反目”,說的就是這樁再婚事件。其實,宋朝的女人再婚並沒有我們今天想象的那麽困難,理教貞節的觀念?應該是南宋的後期才越來越嚴厲的,此前,連皇家的公主都有再婚的記錄,老百姓家喪偶再嫁或者是離婚再嫁也都是平常不過的事。但是,李清照不壹樣,?妳不是標榜跟趙明誠的恩愛嗎?怎麽他壹死,妳就改嫁了呢?人言可畏,這樣的輿論壓力想必李清照是有所準備的,問題是對她的名譽的破壞還在後面呢!
張汝舟這個人很快顯示出“中山狼”的本性,不僅暴露出市儈的嘴臉,而且他跟李清照結婚的動機,說到底也只是貪圖李清照手頭那些古玩器物。壹旦達不到目的,他就開始實施家庭暴力,對李清照拳打腳踢。可李清照也不是壹個任人欺淩的軟柿子,她掌握了張汝舟編造學歷騙取功名以及貪汙受賄的事實,所以結婚三個月後就毅然向官府告發。她寧願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張汝舟當堂對質,不惜丟盡臉面,也壹定要與張汝舟離婚。
這壹下可真的鬧大了!雖說改嫁還是尋常事,可把丈夫告上公堂而且還鬧離婚京城杭州壹時傳得沸沸揚揚。李清照也被人視為另類。連著名史學家李心傳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都記載了這樁離婚官司,可見當時影響之大了。
張汝舟終於被撤職除名,流放到了廣西,他們的婚約也得以解除。但宋朝的刑法同時規定:妻子告丈夫,哪怕事情屬實,也是服徒刑二年。雖然已經是壹位聞名全國的女詞人,但李清照顯然也無法例外,就這樣,晚年的她鋃鐺入獄了。 好在李清照只坐了九天牢就被放了出來。向李清照伸出救援之手的是壹位翰林學士,但輿論卻又迅速發酵了:有人找到線索,說李清照跟當朝宰相秦檜有親戚關系,秦檜的老婆王氏跟李清照是姑表姐妹。這壹層關系當然是屬實的, 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秦檜在李清照的案子中予以了關照。可是,社會輿論卻不管這樣,李清照再壹次背上了沈重的黑鍋,直到她寂寞地老去。
做人難,做女人更難。想必李清照也壹定會有同感,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只看到壹個“人比黃花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