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屯溪黎陽老街,遠離喧囂和浮華,自有壹股古樸雅致的禪意。 漆藝大師甘而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工作室就坐落於此。
壹樓明亮的大廳陳列著他的漆器作品,有熱烈的紅金斑犀皮漆碗、沈靜的綠金斑犀皮漆菱花盒、絢爛的流彩漆茶罐和古雅的鹿角砂香爐。如果有陌生人好奇地進來參觀,甘而可又碰巧在樓下,他就會友好地向來人介紹漆器。
年過六旬的他穿著整潔的白色襯衣,間雜有白發的頭發壹絲不亂,敘述有條不紊,語調從容溫和,像壹個安靜的讀書人。
只有指甲透露出不壹樣的信息,他的指甲縫裏沾上了黑色的漆灰,那是剛剛動完手的痕跡。
說起漆器,想必大多數人都會想到日本,日本的漆器工藝,在全世界範圍來看,是公認的上乘。
中國是漆器的發源地,是母國,漆器工藝博大而精深,成品造型很大氣 ,卻無法居於世界首位,其中犀皮漆工藝更是瀕臨失絕。
甘先生認識到了這問題的嚴峻性,更是下定決心投身到漆藝研究中, 他這樣說:“必須要壹代壹代人,向日本的工藝師壹樣去做這件事。我要做漆器,我就要做最好的漆器。”
在此之前他經歷了漆器學徒,漆藝長副廠長,古董商人的職海生涯,生活原本安定富足。
1999年,為了做“最好的漆器”,45歲的甘而可關掉了原本收入頗豐的古董店, 轉身投入到犀皮漆工藝的研究與制作上,這項事業並不能帶來良好的收入,相反需要大量投入的時間、精力與財力。
他當初沒有選擇大家所熱衷的,追逐的熱門,而是選擇了壹項難度頗大,且孤獨的道路——犀皮漆。
這項工藝沒有樣本可以觀看,有的只是書上對它寥寥數語的記載,甘而可甚至不知道能否走通這條道路,但是 他說:“選擇很重要,就是壹路走去,絕不回頭。”
02壹年方可成壹器,即便工序繁雜也要苛求完美
犀皮漆徽州當地最具特色的傳統工藝,南宋時期,犀皮漆的漆器就作為貢品,為皇家所禦用。平常人家壹件難求,各代工匠更是將犀皮漆復雜的制作工藝,視為不傳秘法。
人們關註漆器,多關註漆器表面的髹飾工藝,因為這是最顯而易見、最吸引人的。
好的東西從頭到尾的每壹個步驟都要完美,這是甘而可的信念,要做就要從最基本的漆器胎骨做起。 做壹件漆器,完完整整的步驟,需要至少耗費壹年的功夫。
漆器做胎用得最多的是木胎、其他陶胎、金屬,金屬胎和皮胎也有。
為了讓胎骨堅固,壹般選用老楠木或者老銀杏的木,細膩堅固,不易變形。 得益於10年木工的經驗,甘而可做起木模來得心應手,他能把碗的木胎打磨到像紙片壹樣薄,而且碗口的大小、高度,幾乎沒有誤差。
胎形做好以後,要裱上夏布,再刷上生漆和古瓦灰制成的漆灰。古瓦灰經過燒制最為穩定,和生漆調和之後黏性更強,因此是上佳的選擇。
由於漆的黏合性,夏布會變得很服帖,壹天之後趁漆將幹未幹時,再讓夏布進壹步壓實,批灰則要把夏布的孔全部填平。
這道工序是“層層裱布,層層批灰”, 每當批灰壹次後,就要把胎體放入溫暖濕潤的陰房等它陰幹後再重復進行這道工序,時間長達幾個月。
“漆能不能幹,是根據天氣、溫濕度決定的,裱布壹般三五天、壹個星期就幹了,但有時候壹旦錯過最佳的幹燥期,就會拖得很久。”
盡管時間長,但甘而可要求和他壹起做漆器的師傅絕不在這上面偷工減料,因為胎骨的堅固才能保證漆器保存千年不腐。
在胎骨上制作出的凹凸紋理叫做“墊”,打墊是制作犀皮漆的關鍵步驟。 墊的高低、形狀、走勢都決定了最後所呈現出的花紋,這也是犀皮漆不刻、不畫、不描,卻能形成美妙紋理的所在。
這壹個動作看似輕松,卻將很多犀皮漆學匠拒之門外 。甘而可說:“打墊時要掌握漆的那種流動性,迅速把漆布到點上去,力求胸有成竹,手法跟心法要壹致。”
等墊完全幹透,就可以刷上不同顏色的色漆, 反復塗刷15次,漆層也只有1毫米厚。
漆需要反復塗40遍,沒刷壹遍需要陰幹,才能繼續下壹次。漆在沒有完全幹透的情況下,絕對不可以刷第二遍。
接下來就是最考驗人的壹步——打磨。 四層漆加起來,也只勉強夠壹張紙的厚度 ,打磨過了,這犀皮漆的紋理就沒有了,等於壹件廢品,之前的數月功夫全部作廢,需要重新來過。
在打磨的最後階段,就是需要在這毫厘之間,反復摩挲。 甘而可淡然表情的背後,是14年的心血與磨練。
漆器制作的最後步驟,是要在漆面進行拋光或退光的處理。
甘而可堅持用手代替工具,進行最後的拋光。
他說:“唯有手掌的肌膚與經驗能感應漆面推光的溫度與頻率,方能形成細膩、晶瑩的表面質感。”
他追求漆面光亮照人,又不可以有任何劃痕, 這種光亮感,在之前的漆器中從未有過。
2011年,他制作的犀皮漆作品,被故宮博物院永久收藏。
03制漆器,也是修人生
甘而可做事,認定壹個死理——在別人眼中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只要選擇壹個正確的方法,總能做好。
2009年,甘而可被評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這是對他所選擇的路子的肯定 。這種不斷的嘗試和追求,在甘而可看來,驅動力在於“美”,在於對漆器之“器”的認同, 在於它隨物賦形、變化萬千的魅力,以及自身價值在其中的呈現。
甘而可喜歡將他的人生哲學放到制作漆器的過程中,相互印證,這讓他每日的手工勞作仿佛也多了壹份自我禪修的味道。
他看中做事做人的“度”,也看中“溫潤如玉”的信條。
生活中的甘而可,在身邊人看來,對待工藝的要求極為嚴苛而沒有絲毫放松,但他向來舉止溫和,言行有度,不向人發火也很少著急,頗有君子之風—— 打磨自己的性情,也正像打磨壹件心愛的漆器壹樣。
他說:“妳今天做不了最好,沒關系的,還有明天;明天做不了最好,也沒有關系,還有後天,甚至是壹輩子。
只要妳堅持做下去,最有壹天,會成為最好的。壹生做壹件事情,應該可以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