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州的東面二十裏的地方,有個從前的薛舉城,城角有個善女潭,寬廣有好幾裏,壹叢叢蒼翠色的蘆葦,古老的大樹稀稀落落地生長著,潭水清徹碧綠,沒有人能測量出潭水的深淺。水中生物的神靈怪物,常常在潭裏出現。鄉裏人在潭水邊建立祠廟,廟裏供奉的是“九娘子神”。每年發大水,出現旱災時,都舉行消災的儀式,全都到這裏向神靈祈禱。還有在涇州西面二百裏的地方,朝那鎮的北面,有個潭水神,因地起名,叫朝那神。朝那神的神靈感應的應驗,還排在善女的前面。乾符五年,節度使周寶鎮守這裏的時候,從仲夏的初期開始,多次出現雲氣,樣子形狀有象奇異山峰的,有象美女的,有象老鼠象老虎的,從兩個潭水中升起。後來發展到激起猛烈的風,打雷閃電,掀起房蓋,拔起大樹,幾刻的時間就停止了,使人受傷,使莊稼受害,受害的人和物很多。周寶責備並勉勵自己,說是由於自己在這地方治理得不妥善,才遭受神靈的譴責。到六月五日這壹天,在官府裏辦完事情休息時,昏沈沈地想睡覺,因而解下頭巾靠在枕頭上,還沒睡熟,看見壹個武士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拿著鉞站在臺階下面,說:“有個女客人在門外,想來參見妳,所以先來問問妳。”周寶說:“妳是什麽人呢?”回答說:“我就是妳的看門人,效力、辦事有好幾年了”。周寶想詢問原因,已經看見兩個穿青衣的人踏著臺階走上來,跪在周寶面前說:“九娘子從郊外的別墅專程來到這裏會見妳,所以先派手下管事的人向明公傳達壹下。”周寶說:“九娘子也不是我的親屬,怎敢隨便地就見面呢?”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祥雲細雨,奇異的香味迎面撲來,不久有壹個婦女,年齡大約十七八歲,衣服裙子潔白淡雅,身材苗條,從天上下來,站在庭院走廊之間,面貌姿態很輕柔美麗,有超絕人世的美貌,侍奉她的有十多個人,衣服裝飾都很新鮮幹凈,有點象是妃主的儀態。顧盼走路輕盈靈活,慢慢地走到周寶的臥室,周室準備稍微避開壹下,來聽聽她的來意。侍奉的人走進屋去說:“我們的貴主因為妳是個有高尚道義的人,可以向妳申訴真誠的托咐,所以才想把受冤屈而壓抑的心懷,向妳訴說,妳能忍心不去解救她的急難嗎?”周寶於是讓她們走上臺階見面。賓主之間互相行禮,很嚴肅恭敬,走到榻前坐下,周圍是吉祥的煙氣,紫氣充塞著庭院,她收斂起笑容低垂著頭,象是心中十分憂愁悲傷的樣子。周寶讓人倒酒上菜,用優厚的禮節來接待她,不壹會,她收斂起衣袖離開宴席,來回地走著說:“我因為住在郊外的別墅裏,多年來享受祭祀,供給酒食的恩德,使我承受了很深的恩惠。雖然我心甘情願孤獨地生活到死去,妳們的祭祀使我這個孤獨的人有了依靠,而我身上的責任也更大。只因陽間和陰間是根本不同的,行為舉止也互相地不和諧,今天是被情理所逼迫,怎麽還能隱藏自己的心思?如果妳能夠理解我的難以訴說的心情,我才敢向妳說說。”周寶說:“我願意聽聽妳的訴說,我希望能知道妳的宗族系統,如果能夠幫助妳,怎麽敢以陽間和陰間之不同做為托辭呢?君子為了實現仁,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為了剛毅貞烈的事而獻身,赴湯蹈火,幫助洗刷不公正的冤情,是我的誌願。”她回答說:“我家世代居住在會稽郡的鄮縣,選擇在東海的壹個深潭裏居住,世代繁衍,已經壹百多代。後來遭遇世變,流離失所,眼看著家室遭受災難,壹家五百人全都被庾氏的壹把火燒得幾乎死光了,我忍受不了這不***戴天的仇恨,就偷偷地逃到幽深的山裏,久未伸雪的冤屈不能洗刷幹凈。到了梁朝天監年間的中期,梁武帝好奇,找人溝通了龍宮,進入枯桑島,用火烤燕子的奇異香味,和洞庭君的寶藏主的第七個女兒結成友好,想求得奇異的寶物。接著又聽說我家的仇人庾毗羅,在鄮縣的白水郎的位置上,丟掉了官位和官印,想接受武帝的命令請求讓自己前去,暗中卻心懷鬼胎,假如派他去龍宮,假借尋求寶物,想消滅我們的家族。幸虧傑公明察,知道他是挾帶著私心來請求出使的,想要肆無忌憚地傷害無辜的人,擔心他會反而帶來麻煩,給國君的使命帶來恥辱,就把這事說給武帝聽,武帝就制止了他,就派合浦郡落黎縣歐越地方的人羅子春代替他去出使。我的祖先,羞於和庾氏壹起活在天地之間,擔心他會帶來後患,就率領全族的人,藏起鋒芒,不暴露行蹤,改變了姓名,到新平真寧縣安村去躲避仇人,砍去榛叢,挖掘地基,在那裏建築房屋居住,祖先的居住地和這裏就成了壹南壹北互不相幹了。我們到現在已經在這裏住三代了,開始時人稱靈應君,接著封為應聖侯,後來因為以陰間精靈的身份而普遍地幫助世人,功德普及到百姓的身上,又被封為普濟王,威信和德行被人民所了解,世人很重視。我就是普濟王的第九個女兒,成年後嫁給了象郡石龍的小兒子,我的丈夫因為世代遺傳的暴躁剛烈的性格,血氣方剛,不遵守法規,嚴父也管不了他,處理事情殘忍暴虐,蔑視禮教,不到壹年的時間,果然受到了上天的懲罰,宗族滅亡,兒女也死光了,削去了爵位,除去了姓名。只有我壹個人,活了下來,父母打算讓我改嫁,我沒有答應。王侯之家前來說媒的,車子連著車子。我的想法是真誠的堅定的,於是打算自殺,父母因我的性格剛烈而生氣,就打發我居住到那個地方的另壹個城裏去,不通音信,到現在已經三十六年了。雖然不能再看見父母,母女之間的溫情也早就沒有了,離開人群孤獨地生活,卻正符合我的心意。近年來有個朝那小龍,因他的小弟弟沒有結婚,偷偷地送來聘禮,說著甜言蜜語,被嚴厲拒絕後還來,他就是消滅我的本性,毀去我的形體,我也不答應。朝那就和我的父母結交通好,想成就他的好事,於是讓他的小弟弟暫時搬到我父親的領地西面去住,準備讓他留在我父親的身邊作人質,好成就婚姻。父親知道我的誌向不能動搖,就指使朝那用武力逼迫我,我也率領家中五十多個仆人,用武力來反抗,在郊外的原野上交戰起來。因為敵眾我寡,打不過他們,打了三次仗,失敗了三次,兵士們疲乏勞累,不能互相依靠,互相幫助。準備集中起剩余的力量,與敵人進行最後的決戰。但是又考慮到敵人來勢洶洶,壹旦失敗,被那頑劣的小子侮辱,即使是死後到了陰間去,有什麽臉去和丈夫見面?《詩經》中說:‘蕩著小小柏木船,浮在河中間,那人劉海兩邊垂,實在是我的好侶伴,愛他到死心不變,我的娘啊我的天,怎不體諒我的心願。’這首詩是衛國世子的寡妻自己發誓願的話。又說:‘誰說老鼠沒有牙?怎麽打通我家墻?誰人說妳沒成家?憑啥逼我來訴訟!雖然逼我來訴訟,我也堅決不順從!’這是邵伯聽了訴訟而作的詩。頹廢混亂的風俗衰敗下去,忠貞誠實的教化興起,那麽,強暴的男人,就不能侵犯忠貞的女子。現在,妳的教化,能夠溝通陰陽兩界,給現在和將來留下範本,妳的忠貞誠實的教化,本來就超過了姬奭的成就。希望能憑借妳的壹點力量,稍微借給壹點兵器,使那個兇惡狂妄的小子受到挫折,使鰥夫寡婦能夠活下去,完成我這壹生的誓言,傳播妳幫助危難者的心意。我說的完全是真誠的想法,請妳不要拒絕我。”周寶在心裏雖然應許了她,因為驚訝她的辯才和博學,所以想用別的事拒絕她,來琢磨研究她說的話,於是說:“邊界的戰事太多,戰爭的煙塵就在眼前,朝廷因為西部邊疆被敵人占領,三十多個州變得壹片荒蕪,準備起兵收復國土。我壹早壹晚都在恭候命令,自己也不敢說安全,不知哪天晚上或早晨,前鋒就要出發,我白白地有壹腔義憤都說不出來,沒有時間接受妳的要求。”她回答說:“從前楚昭王以方城為城墻,以漢水為護城河,完全占有楚國的土地,憑借著父兄留下來的基業,對外聯合強國,三個賢良的人做內助。可是吳國的軍隊壹起兵,楚國就象鳥兒在烏雲中翻滾壹樣地垮臺了,連據城自守的時間都沒有,被逼得象壹只逃命的兔子。寶玉被搶走了,宗廟社稷受到破壞,萬乘之尊的國王,卻不能保護先王的朽骨。等到申包胥向秦國乞求出兵的時候,他的血水和淚水弄臟了秦國的朝堂,壹連七天長聲哭叫,白天黑夜地哭,也不休息。秦伯可憐他的國家的災禍和失敗,竟然為他出了兵,恢復楚國,打退了吳國,使滅亡了的國家存活下來,況芊氏是春秋時代的強者,申包胥是衰敗了的楚國的大夫,卻在弓箭用光,兵力窮盡的時候,委屈自己放棄平日的誌氣節操,竭盡忠誠,犧牲壹切,感動了強大的秦國。何況我只是壹個弱女子,父母責備我孤傲忠貞,狂妄的小子欺淩我孤寡力弱,我被人挾制,處境危急,怎能不稍稍打動仁愛之人的心呢?”周寶說:“九娘子是神靈壹類人物,壹呼壹吸之間就風雲變幻,那些愚昧的老百姓,本來在妳的掌握之中,妳怎麽會向世俗之人示弱,自己又覺得困苦到這種程度呢?”她回答說:“我的家族的名望,天下人全都知道,象彭蠡湖和洞庭湖,住的全是外祖父的宗族;陵水和羅水,全是中表親屬;堂兄弟和表兄弟,有壹百多人,零散地居住在吳越壹帶,各有各的領地。主管鹹京八水的,壹半是我的宗親。如果派遣壹名使者,快速送去壹封信,告訴彭蠡湖和洞庭湖的親屬,召集起陵水和羅水的中表親戚,率領著揚州壹帶的輕銳部隊,聚集起八水的威武的勇士,然後傳檄文給天神馮夷,遊說巨靈神,鼓動起伍子胥的復仇波濤,再派遣波濤之神手下的鬼怪,驅趕著閃電,指揮著雷神,扇動起狂風,翻騰起巨浪,壹百路人馬壹起前進,王者之師按令而行,壹戰就能成功。這樣的話,朝那這個鱗蟲,立刻會變成齏粉,涇州城千裏之內,就變成了汙穢的水塘。我說的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怎麽敢瞎說呢?從前,涇陽君和我的洞庭湖外祖父,世代結為婚姻,後來因為夫妻不和諧,拋棄了年輕妻子,錢塘君壹怒之下,殺傷了生靈,危害了莊稼,大水環繞著高山,淹沒了丘陵,涇水中的魚類死光,接著又殺死了我外祖父的手下人馬。現在涇水邊上車輪和馬蹄的印跡還在,史書記載依然可查,本來就不是瞎說的。我又因為丈夫家庭的罪孽而得罪了上天,還未受到上帝的赦免,所以才隱藏起來不公開露面,因而才象這樣的困苦自己。妳如果不能出自真誠的心願,始終以事情多當作托辭,那麽剛才說的話,就躲避不了上帝的責罰了。”周寶於是答應了她,喝完酒撤去宴席,拜了又拜才離開。周寶到了黃昏時才清醒過來,耳朵裏聽到的,眼睛看見的,恍恍惚惚地象是就在眼前。第二天,就派了壹千五百個士兵,守護在湫廟的附近。這個月的第七天,雞剛叫,周寶剛要起床,窗戶上還挺暗的時候,忽然在帳前有壹個人,行走在布幔之間,就象是侍奉洗涮梳頭的仆人。他招呼點上蠟燭,那人竟然不回答,於是厲聲地喝斥,他才說:“陰陽之間是有隔閡的,希望妳不要用燈光來逼迫我。”周寶才知道事情異常,就屏住氣息,慢慢試探地對他說:“難道妳是九娘子嗎?”他回答說:“我是九娘子的管家,昨天承蒙妳借給我們士兵,挽救了我們的壹場災難,但是因為陰陽有別,我們不能指揮他們,如果能夠保持我們開始時的約定,請妳再想想這件事。”不壹會紗窗漸漸發白,集中眼神看,靜悄悄地什麽也看不見,周寶思考了很久,才明白他說的意思。於是叫來官吏,命令他按照兵士的名冊,選出死亡者的名字,得到騎兵五百人,步兵壹千五百人,在名單之中選出押衙官孟遠,擔任行營都虞侯,寫成公文送到善女湫神。這個月的十壹日這天,調回了護衛神廟的士兵,站在廳堂前,轉瞬之間,有壹個穿甲衣的士兵跌倒在地,口能張,眼也能動,問他話卻不能回答,也不象是突然死亡的樣子,就把他放在走廊之間,天亮時才蘇醒過來。於是派人詢問他,他回答說:“我開始時看見壹個人,穿著青袍,從東面走來,看見我時,很有禮貌,對我說:‘我家主人蒙受了相公的最大的恩情,把我們從水火之中拯救出來,可是也沒有完全盡到誠意,這才借助於妳的聰明機敏,再壹次溝通隱秘難言的感情,請妳不要推辭。’我急忙用別的理由拒絕他,他就牽著我的衣袖,我迷迷糊糊地跌倒了,只覺得與青衣人壹塊行走,不壹會走到壹座廟裏,他催促我小步快走,走到帳幕跟前,看見了貴主人,對我說:‘昨天蒙相公可憐我孤弱危急,派妳們堅守在我的領地,來來往往走在路上,怎能不勞累?我最近承蒙相公又借給我士兵,心裏深感相公的誠意。看那些士兵和戰馬精明強幹,甲衣和武器都很鋒利,可是都虞侯孟遠,才能很小,地位低下,壹點也沒有機變謀略。這個月的九日,有三千多個散兵,來掠奪我的近郊,就讓孟遠率領新到的將士,約定在平原上戰鬥。由於預設的埋伏不機密,反而被敵人的軍隊打敗。我很想得到壹位精通權變和謀略的將軍,請妳趕快回去,傳達我的想法。’說完,我行了禮,告別出來,昏沈沈的象醉了壹樣,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周寶驗證他的說法,竟與自己的夢符合,於是派遣制勝關使鄭承符來代替孟遠。這個月的十三日晚上,在衙後的球場上,灑酒燒香,發公文請九娘子神接收管理。到了十六日這壹天,制勝關報告說:“這個月的十三日夜間,三更天的時候,關使突然死亡。”周寶驚奇嘆息,派人騎馬去看望他,去了壹看果然死了,只是心窩和後背不冷,大夏天停放屍體,也沒有腐壞。他的家人很奇怪。忽然有壹天晚上,陰冷淒慘的風,吹走了砂石,掀開屋頂拔出大樹,莊稼苗全都伏在地上,到天明才停止,雲霧在四周密布,壹連幾天也不散開。到了晚上,有壹聲迅猛的雷聲,就象把天劃開壹樣,鄭承符忽然幾次呻吟呼吸。他的家裏人打開棺材看視他,很久後才蘇醒過來,這天晚上,親屬鄰居全聚在壹起,又悲又喜。連續兩天晚上都是這樣。家裏的人詢問原因,他才說:“我開始時看見壹個人,穿著紫色衣服,騎著黑馬,跟從著十多個人,到了門前下馬,讓我去見他。彼此作揖謙讓應酬了壹會兒,他手裏捧著壹個公文交給我說:‘我們的主人做了壹個得良相的夢,知道妳有聞名於世的才能,準備遵照南陽諸葛亮的故事,想要消滅邦國的仇敵,派我帶著這些禮物錢財,略微表示壹下敬意。希望妳出山之前,請不要以三顧的勞累要求我的貴主’。我來不及說別的話,只是連說不敢。正在互相應酬的時候,有人已經把聘禮並排放在臺階之下;帶鞍的馬,武器和鎧甲,錦緞彩帛,服裝古玩,以及盛弓和箭的器具。我推辭,他們執意不肯,就拜了又拜接受了。他督促我上車。他們騎的馬非常神駿高大,裝飾得鮮艷潔凈,仆人騎的馬也很整齊利索。壹瞬間走了壹百多裏,這時有三百個騎兵前來迎接,我被引到壹個高大的堂屋,裏面準備了大將軍使用的行李,我也覺得很得誌。指指點點顧盼之間,看見壹個大城,城上的齒狀矮墻十分高大,護城河極深,我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從哪裏來。不久,在郊外準備了帳幕和舞樂,安排酒宴。宴會結束後,進入城裏。觀看我們的人形成人墻,傳遞消息的小官吏,交錯地出現在人群裏。經過的門,記不住有多少重。等到了壹個地方,象是公署的樣子,左右的人讓我下馬更換衣服,快些去見貴主。貴主派人傳出命令,我們以賓主的身份會見。我說自己既然接受了公文、武器、鎧甲和臨敵用之器具,就是臣子,堅決不同意。身穿軍服進去參見,貴主派人傳達命令,除去盛放弓和箭的器具,賓主之間,降低壹下禮節的等級。我就舍去器杖然後快步進去,看見貴主坐在廳上,我上前拜見,像君臣之禮壹樣。行禮完畢,就聽連連招呼我登上臺階,我就又行了禮,從西面登上登階。只見幾十個穿紅衣服,描著翠色的眉毛,梳著龍鳳髻的女子侍立兩旁。彈著琴弦,握著管樂器,頭上插著盛開的花朵,穿著奇異服裝準備執行指令的人,又有幾十個人。腰裏帶著金印,垂著紫色印帶,頭上插著簪子快步走上屋角的人,又不止壹個。穿著輕軟的皮衣和寬大的帶子,白玉橫在腰裏,排列著站在臺階下面的人,那數目就更多了。接著又讓五六個女客,各自帶著十幾個侍奉的仆人,肩並肩,腳跟腳,壹夥壹夥地進到堂屋。我也低著頭作揖,不敢壹壹拜見。坐下來之後,有幾個大校,全讓他們參預坐下。舉杯喝酒,進獻歌舞,酒輪到貴主喝的時候,她收起衣袖舉起酒杯,正要講幾句話,說明壹下征聘我的理由,突然戰火四起,有人叫喊說:‘朝那賊人的步兵和騎兵幾萬人,今天天剛亮,就攻破了外圍的堡寨,現已經進入邊界,幾路兵馬壹齊進軍,戰火連綿不絕,請發兵去挽救接應。’陪坐的人互相看著,臉上變了顏色,女子們來不及道別,亂紛紛地走散了。等到各位將官走下臺階行禮道謝,站在階下聽候命令時,貴主走到欄桿邊對我說:‘我受到相公不同尋常的恩惠,他可憐我孤獨沒有依靠,接連地派來士兵,拯救我的危難。可是由於戰車和兵士力量不充足,這才想到機變和謀略。妳不嫌棄我們領地的殘破簡陋來到了這裏。我請將軍到來的原因,是為了讓妳幫助我們擺脫危難。希望妳不要以偏僻的陰間為借口,盡心盡力吧。’於是又另外賞賜給我兩匹戰馬,壹副黃金甲,戰旗和兵器、珍寶和各種用具,擺滿了庭院。有兩個彩衣女子,把兵符交給我,賞賜給我很多東西。我行了禮捧著兵符出擊,傳令各位將領,指揮士兵出去,從內到外壹致響應。這天夜裏我們出城去,壹連幾次探子來報告,都說,敵人的氣勢漸漸地大起來。我平時就很熟悉那裏的山河地理形勢,就領著軍隊夜間出發,在離城壹百多裏的地方,把軍隊分散安排在要害處,明確地公布賞罰標準,用來號令三軍。又安設了三道埋伏來等待敵人。黎明時分,安排布置已經完畢。敵人覺得先前總打勝仗,又輕率地進軍,以為還是孟遠在指揮軍隊呢。我自己率領著裝備輕便、行動迅速的騎兵,登上高處觀察敵人的動向。只見到處煙塵飛揚,敵軍行列陣勢整齊而且嚴謹。我先派行動迅速的士兵去挑戰,以‘示弱’來引誘他們。短兵相接,壹邊打壹邊撤,金革互相撞擊的聲音,象是天和地要分裂開似的。我領著部隊裝成失敗的樣子,敵人便盡全力向前追趕。突然,敲鼓聲、吶喊聲壹起爆發,埋伏的軍隊全部都沖出去,在千裏之內輾轉戰鬥,四面夾攻,敵人的軍隊被打敗了,死傷無數。第二次交鋒,敵人又失敗逃跑。朝那這個狡滑的人,從刀下脫逃了,跟著他逃跑的士兵,只不過十多個人。我挑選出健壯的三十名騎兵去追趕他:終於把他活捉回來帶到主帥的大旗之下。由於這場激戰,血肉染紅了草樹,人的脂膏滋潤了原野,腥穢的氣味飄蕩在空中,武器和鎧甲堆積如山。把敵人的主帥用輕便的車子快速地送到貴主面前,貴主登上平朔樓收降了他。全國的百姓舉行集會,把朝那領到樓前,按禮節責問他,朝那只是口裏說我有死罪,竟然再也沒有別的可說。貴主命令把他押到都市執行腰斬。快要行刑的時候,有壹個使者坐著壹輛驛站專用的馬車從國王那裏來,帶著緊急的詔書,讓她趕快放了朝那。詔書說:‘朝那的罪過,是我的罪過,妳要赦免他,來減輕我的過錯。’貴主因為父母又和他溝通了音訊,高興得了不得,對各位將軍說:‘朝那狂妄的行動,就是我父母主使的,現在讓我放了他,也是父母的意思。從前我違背父母之意,是為了保持貞節;現在如果再違背父母,恐怕要有不吉祥的事情發生。’他讓人解開捆綁,派壹個騎士送朝那回去,還未等到朝那回去,他已經羞愧地死在路上。我因為打敗敵人有功勞,受到很大的寵信和恩賜,接著又準備禮儀任命我擔任平難大將軍的職務,封地是朔方的壹萬三千戶。另外賜給我住處、車馬寶器、衣服和奴仆、園林和官邸、儀仗旗和鎧甲。其次是各位將軍,按等級獎賞。第二天大擺宴席,預先坐到席位上的不過五六個人。先前宴會上的六七個女子全來陪坐,壹個個風情萬種,更加迷人。痛飲到晚上,喝得很高興。輪到貴主喝酒,她捧著酒杯說:‘我很不幸,年輕輕地就守寡,天性孤獨貞烈,不順從嚴父的命令,隱居在這裏已經三十六年了。我整天散著頭發,心如死灰,只是沒死罷了。朝那小子脅迫我,幾乎達到了傾覆的急險地步,如果不是相公的鼎力相助,以及將軍妳的傑出才能,那麽我這個亡國的女人,又會成為朝那小賊的囚徒。我將永遠記住這個恩惠,終生不會忘記。’於是用七寶鐘盛著酒,派人拿著送給我。我因而離開坐位,拜了又拜把酒喝了。我從此就動了回家的心思,言詞道理說得十分懇切,她就答應給我壹個月的假。第二天,我去感謝辭別之後,就帶著手下的三十多個人返回。壹路之上,就聽到雞和狗的叫聲,心裏覺得酸溜溜的。不壹會就到了家,看見家裏人在哭泣,靈帳安設得象是真的壹樣。我的壹個手下讓我趕快從棺材縫中鉆進去。我正欲動作,卻被左右的人壹推,接著聽到壹聲震耳的雷鳴,就醒了過來。”鄭承符從此不再管理家產,只是把自己的後事交給妻子和孩子。果然過了壹個月,他無病而亡。他在快要死的時候,告訴他的親屬說:“我本來是靠機智謀略而被任用,在軍隊中表現我的節操,雖然沒有立下奇異的功勛,可是也大略地表現出了我的才能。但因受到個人沖動性格的牽累,被貶謫到這個地方,我平生的誌向和豪氣,被壓抑著不能表現出來。大丈夫本來就應當卷起狂風,掀起巨浪,抱起泰山壓在雞蛋上,引來東海的水澆熄螢火的光亮,勃發起他的雄鷹和獵犬那樣的雄心,為人間掃除不平。我壹早壹晚就能接受使命,與妳們永別的時刻,指日可待。”那個月的十三日,有個人早晨從薛舉城出發走了十多裏,天剛剛亮的時候,忽然看見前面有車馬掀起紛紛揚揚的灰塵,戰旗鮮艷耀目,穿甲衣的騎兵有好幾百名。當中有壹個人,頗為洋洋得意,走近壹看,竟是鄭承符。這個人驚訝了很長時間,呆呆地站在路的左面。壹瞥之間,鄭承符他們就象風雲壹樣,走到了善女潭,不壹會兒,靜悄悄地什麽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