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盆景,如何修煉成壹門大藝術
想起聊得天南海北之際,我問陳勝:“這些小盆友就像妳的孩子壹樣,這麽入心走腎地養著,賣出去就不心疼嗎?”
他淡定地說:“確實舍不得,盆栽不比壹般綠植,它們是可以跟著妳壹輩子、甚至幾代傳家的靈物。所以我賣給別人前,常常會讓他們先拍張家裏的照片給我,讓我看看他家的小氣候,看看他心裏有沒有大氣象,如果不合適,我寧可不賣。”
我聞言壹驚:“小氣候,大氣象?這妳都能看,玩盆栽玩出看風水的本領啊?”
他哈哈哈大笑:“差不多吧。”
帶著壹種世外高人的狡黠和篤定。
陳勝
陳勝,82年生,江蘇鹽城人,本職:公務員。
——打完這句話後,我就陷入了不知該怎麽形容這位大哥的兩難境地:壹方面此人履歷正經、面容端正、態度平和,平凡得讓人想起高中時代的男班主任;另壹方面,其人又身懷奇技,手底下壹群“小盆友”,隨便拉出來壹個,都是能定氣場的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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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小盆友”不言不語,青蔥小巧,在通常的說法裏,它們被稱作微型盆景、小品盆景、或掌上盆景;而陳勝的副業,就是傳說中的盆景師。
盆景?盆景師?那不是老年人的玩意嗎?——對於出此言者,必須坦率地告知:如果不是對傳統文化知之甚少,就是對如何華麗低調地展示自己的Bigger,還停留在摸不著門道的開蒙級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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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說,這是個看臉的世界;但只有中國人知道,看人還是要看“氣”。
何謂“氣”,獨善其身的時候,是“氣質”;把持不住的時候,是“氣場”;霸氣側漏的時候,那就是“氣象”。所以古人要形容壹件事勢不可擋,往往就會說“此人/事有氣象”。而如何評定壹個人的“氣”,自古法門眾多,其中壹項經久不衰的,便是盆景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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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陜西博物館大門口,常年擺著壹塊長條大石頭,看似不起眼,其真身卻是壹條石鯨魚,它正是兩千年前漢武帝玩山水盆景的遺跡。
——史載武帝引昆明池水入建章宮,成十頃太液池,又命人雕二丈長的石鯨、石龜等巨獸;蓬萊、瀛洲等仙山,壹並置於池中,壹方深宮內湖,頓時升華成了天子心中的九州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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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場面實在壯觀,據說後來這尾鯨魚還成了精,每到雷雨夜便嘶吼擺尾,嚇壞了壹幹百姓?堪稱壹位天子玩盆景引發的血案。這盆景的“氣象”甚大,即便歷經千載,也仍舊能夠品咂出武帝的海量胸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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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武帝的“盆子”確實有點大,壹般人想學略有點難度。所以自古文人雅士用盆景煉氣,講究的都是“小中見大”、“壹葉而知秋”的境界。
而陳勝手中的微型盆景,正是沿襲這壹煉氣之傳統,著力能於方寸之間,研磨氣質、提升氣場、甚至觀照氣候——聽起來玄而又玄,但真要做起來,卻是超過想象的落地務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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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他平日裏愛好風景攝影和野外騎行,用他的話說,便是特意從鋼筋水泥中走出去,放置自己於天地之中,通過運動感受生命之力。
勤於養生的他,身形挺拔幹練,氣質平淡沖和,擺弄起花木來,自然是壹招壹式皆有氣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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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常人眼裏枯燥乏味的養護工作,他的竅門就是四個字:專註仔細。例如對待壹盆相對較為容易保養的雀梅盆景,也要堅持觀察每日的溫度、濕度、陽光;恪守修剪、施肥、澆水、換盆等細節;壹經投入就要忘乎所以,往往壹回神便是兩三個小時悄然逝去。
如循此法,妳必然是不知不覺,練就了壹身夜能觀天象、日能查風雨的超絕控場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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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為誇張的是,他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用了兩個多月時間,親自在房屋天臺上搭建了壹方溫室:磚石做基,防腐木做臺面,具備調節室溫和自動灑水的功能,還不忘圍壹圈意趣別致的竹籬,為他的壹百多個小盆友營造了壹方舒適至極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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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有情,想必定能感受到這個癡人的深情厚誼。所以出自陳勝手下的盆栽,都鏤刻著這個男人的品性:枝條豐茂,體態堅朗,絕無急功近利之氣,深諳歲月靜好之美。隨意擇壹而置,不管是白墻陋室,還是深庭高門,都能瞬間營造壹隅閑情逸趣的空間,恍然回到世外桃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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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陳勝也在和這些靜默草木的對悟之中,將萬物置於平等,將人心視若為木心,看枝幹見底氣,觀人色則見心力,凝神煉氣,心中孕育萬千氣象,修煉出壹雙看事、看物、看人的精準眼睛。
匠人言:
若真要總結我於盆栽壹道上的精進秘訣,
無非是平實的四句話:
養盆先養身,煉氣先煉心;
強幹無弱枝,氣象隨人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