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寸陶分》,署“壬子”、“濟臣”,為“濟臣”者日記,手稿,起於“五月初壹”,訖於次年十壹月二十四日。“二十三日晚習字數篇”壹行日記上題“即陽歷臘月三十日”,又據文中所記史實,當是“濟臣”者辛亥(1911年)五月初壹至壬子(1912年)十壹月二十四日之日記。頁九行、十行不等,行約二十三、四字。
日記,文筆簡凈,行楷頗可入目。“濟臣”者,為壹學堂先生,所記多為學堂中事,偶及家事與世事,擇錄數則如下:
五月初壹日,早七點,學生均來堂,溫誦功課至十壹點,發落課文,下午放學。郝瑞唐來詢問董事之事,閑談少許。至七點余,田老師由京至家,敘話至十壹點余,始就寢(註辛亥年五月初壹日)。
廿六日,學生照常上堂,晚餐後,自九點至十壹點,讀《國民讀本》數篇,又為樹林兄題扇面,其辭:“蒹葭蒼蒼,河水洋洋;駕壹葉之扁舟,釣渭水之中央。”(註辛亥年五月廿六日)
二十八日,作文,甲班題目“處競爭之世不可無團結力論”,乙班題目“合群論”。此課尚不覺甚糊都。下午體操,作遊戲落雷壹式。惠民來參觀,至晚餐時,漸齋亦來,秀峰亦來,至夕陽將沒,漸齋、惠民赴北莊頭,予亦歸家。(註辛亥年五月二十八日)
廿八日,身體如前,講國文,為學生記過,以致錯誤其人二堂。看學生溫誦,勉力支持椅上。方欲就吃飯以發汗,奈汗落而疼痛依然。今而後方知腦力受傷如是之甚也。至六點,而小雨淋漓,是夜用飯後即就寢。以頭痛之故,寢不安枕,至十壹點余,方就眠。而雨忽大忽小,於是愁腸抑郁之中,忽入鼾息睡夢之鄉矣。夢至家園,秋谷登場,男女各司其職。至村中,聞搗衣之聲起於棗樹之北。吾意伊自家來,即必已改裝矣。須臾雨聲忽大,予即驚醒。憶“打起黃鶯”之句,不無長息之聲。人雲“病人多憂思”,其此之謂與?
落日銜山上,瀟瀟風雨來。驚吾長夜夢,不得遂心懷。(註辛亥年六月二十八日)
七月初壹,頭痛稍愈,晚餐後,密雲起自西郊,至八點,閃光如火,飄風發發,樹杪窗紙,鳴聲相應。須臾暴雨驟至,而北風愈烈,上窗排起,實風為之;下窗殘毀,實雨射之。巨風止後,雷聲貫耳,雨移南方矣。
飽飯黃昏遊後院,雷聲殷殷自西郊。農老方期霖雨至,詎知風作害於苗。(註辛亥年七月初壹日)
三十日,作文甲班“勸友人勤學書”,乙班“說秋景”,率皆模糊影響,未能剴切說理。下午左先生來,趙偮明又來,言北京不甚安頓,湖北諸省火車已止,四川民變。陳君夔龍尚未到省雲雲。(註辛亥八月三十日)
初十日,午前,高敏學來堂,備言中國亂已四起,不易挽回。湖北、湖南、四川、兩廣、陜甘等處,人心洶洶。革黨中首目曰孫文者,其人英烈多才;黎元洪領炮隊,甚曉軍法。敏學去後,又與伊就郝教員處談話,及回堂而習字將畢矣。(註辛亥年九月初十日)
十二日,早八點,寫白摺半開。午後四點余,馮順來言,京中不甚慌亂,但城中人紛紛向外搬家,不覺人心為之鼓動耳。又接到田老師由京帶來上諭數篇。九月初六日,官軍戰勝,且獲炮三十尊。初九日,湖北總督瑞澄因革黨起事,意行逃避,照將該督革職代罪圖功。後因該督妄自掩非,電言因兵艦煤盡而至九江,因九江兵變又至上海,著張人駿將瑞澄拿縛京師,交刑部嚴懲雲雲。至八點,與秀峰等講論算術。九點余,作教授案。(註 辛亥年九月十二日)
廿九日,郝先生來,至下午四點余方去。學生放學後即習算術二題,為級數理,頗深微。用數學算之,復用代數算之。至簡易放學後,讀歷史數篇。東晉朝代,中原淪喪,北直為戎馬之劇場。今日者,直省雖未叛亂,然南省甚是騷然。國家募兵無銀,斯革黨勢益猖獗。現今聞朝遷遣使講和,將來之結果,大抵東晉偏安之勢。思乾康之隆盛,皇上倜儻英明,今者國勢衰微,行且崩裂。攝政王徒事哭泣,此足見國勢盛衰強弱系乎人君也。(註辛亥年九月廿九日)
三十日,晨起,大霧蒙蒙,須臾,日上升,楊柳滴雨。午前學生放學後,習大字數篇。午後學生放學,讀《戰國策》壹篇,“鄒忌諷齊威王”是也。是篇足為好諛之龜鑒。晚七點簡易學生放學後,又習代數乘法十六題。(註辛亥年九月三十日)
廿日,看書數篇,晚為高等看卷畢,學英文,學唱歌,頗有興趣。
他 有 壹 狗 並 壹 貓
雲 其英文 he has a dog and a cat 他有壹狗並壹貓,
某人 養 這 貓
tom ted the cat 某人養這貓
(註 壬子年三月二十日)
日記題曰“禹寸陶分”,典出《晉書·陶侃傳》,(陶侃)常語人曰:“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豈可逸遊荒醉?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看來這位濟臣先生是極為珍惜光陰的,看其所記,確也如此。
另,蘇州網師園濯纓閣上有鄭板橋“曾三顏四,禹寸陶分”壹聯:“曾三”乃本曾參“吾日三省吾身”,“顏四”指顏回“非禮勿視,非視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四勿”。
《禹寸陶分》,這百來年前的日記手稿,七月二十日得之於北京報國寺古玩店,合《戴太史真跡司空詩品》、《鐵畫銀鉤》帖,***二百小洋。
《禹寸陶分》之前,當有所記;《禹寸陶分》之後應還有日記。只是相隔百年,或已成戰爭之炮灰,或已為鼎革之劫灰,渺不可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