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為“火光”不難理解——任何瓷器都必須經過高溫燒制,所以便有了“火光”。但為什麽要稱為“賊光”呢?我想,壹個“賊”字,便挑明了壹切。“賊”者,賊眉鼠眼也,梁上君子也,不勞而獲也,弄虛作假也,總之,盡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常有賣家拿新東西冒充老東西,比如瓷器、陶器、銀幣等等,但真正懂行的人,壹眼便可看到新東西那層浮在表面上的“賊光”。做得再好,再真,那層“光”也是浮上去的而不是長上去的。打個比方,老東西的光,是皮膚,是骨肉;新東西的光,則是衣服,是脂粉。歲月這東西是容不得說謊的,壹個“光”足以涵蓋和說明壹切。常有賣家為自己的東西辯解,說,之所以有賊光,是因為保管得好。壹派胡言。保管得好,只跟東西的品相有關,而與“賊光”無關。
“賊光”與“包漿”應該是水火不容的兩種東西。何謂包漿?就是古玩上那層柔和溫潤的光芒。其實不止我們最常見的瓷器上有包漿,陶器、銅器、家具、葫蘆、石頭、字畫、紙幣……只要歷經歲月,其表面,都會有壹層包漿。包漿是歲月的見證,時間的印痕,這個“漿”,這層“光”,新東西是不可能有的。沒有,造假者又想仿得更真壹些,便會采用各種土辦法洋辦法拙辦法巧辦法,然無論如何,結果不但讓其仍無包漿,反而多上壹層賊光——生硬,輕佻,醜陋,不舒服。包漿是用來養眼的,賊光是用來刺目的,假的東西,無益身心健康。
說藏品,必說到人。人有無“賊光”?當然有。最直接的例子,凡賊人者,肯定有賊光。賊人的賊光主要表現在眼神上,那眼神飄忽不定,從不肯正眼看人。即使看妳壹眼,也多奔著口袋而去,奔著錢包而去,輕輕掃過,卻藏了刀片般的鋒利,穩,準,狠,讓人極不舒服,隨之不寒而栗。另外壹種“賊光”,則類似造假者做出的“包漿”,不管他如何包裝自己,將自己包裝成演員還是歌手,教授還是學者,作家還是專家,那層輕飄飄的賊光,必是掩飾不住的。在這裏,“賊光”分成兩類,第壹類是假,第二類是新。因新而有的“賊光”,沒有關系,只要安安分分,踏踏實實,“賊光”終會熬成包漿;但因假而成的“賊光”,則永遠成不了包漿。為什麽?因為心已經躁了,黑了。心躁,心黑,那層“賊光”,便永遠是“賊光”——日子越久,“賊光”便越是刺目和生硬。俗話所說的“賊心不死”,改成“賊光不死”,同樣有道理。
所以,世間有“賊光”,其實還不錯。起碼讓我們煉出火眼金睛,知道什麽叫新,什麽叫老,什麽叫真,什麽叫假,什麽叫漂亮,什麽叫醜陋,什麽叫真正的學問,什麽叫吹牛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