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雷雨》的臺詞

繁（向萍）他上哪去了？萍（莫明其妙）誰？繁妳父親。萍他有事情，見客，壹會兒就回來。弟弟呢？繁他只會哭，他走了。萍（怕和她壹同在這間屋裏）哦。（停）我要走了，我現在要收拾東西去。（走向飯廳）繁回來，（萍停步）我請妳略微坐壹坐。萍什麽事？繁（陰沈地）有話說。萍（看出她的神色）妳像是有很重要的話跟我談似的。繁嗯。萍說吧。繁我希望妳明白方才的情景。這不是壹天的事情。萍（躲避地）父親壹向是那樣，他說壹句就是壹句的。繁可是人家說壹句，我就要聽壹句，那是違背我的本性的。萍我明白妳。（強笑）那麽妳頂好不聽他的話就得了。繁萍，我盼望妳還是從前那樣誠懇的人。頂好不要學著現在壹般青年人玩世不恭的態度。妳知道我沒有妳在我面前，這樣，我已經很苦了。萍所以我就要走了。不要叫我們見著，互相提醒我們最後悔的事情。繁我不後悔，我向來做事沒有後悔過。萍（不得已地）我想，我很明白地對妳表示過。這些日子我沒有見妳，我想妳很明白。繁很明白。萍那麽，我是個最糊塗，最不明白的人。我後悔，我認為我生平做錯壹件大事。我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弟弟，更對不起父親。繁（低沈地）但是最對不起的人有壹個，妳反而輕輕地忘了。萍我最對不起的人，自然也有，但是我不用同妳說。繁（冷笑）那不是她！妳最對不起的是我，是妳曾經引誘的後母！萍（有些怕她）妳瘋了。繁妳欠了我壹筆債，妳對我負著責任；妳不能看見了新的世界，就壹個人跑。萍我認為妳用的這些字眼，簡直可怕。這種字句不是在父親這樣－－這樣體面的家庭裏說的。繁（氣極）父親，父親，妳撇開妳的父親吧！體面？妳也說體面？（冷笑）我在這樣的體面家庭已經十八年啦。周家家庭裏做出的罪惡，我聽過，我見過，我做過。我始終不是妳們周家的人。我做的事，我自己負責任。不像妳們的祖父，叔祖，同妳們的好父親，偷偷做出許多可怕的事情，禍移在別人身上，外面還是壹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會上的好人物。萍繁漪，大家庭自然免不了不良分子，不過我們這壹支，除了我，……繁都壹樣，妳父親是第壹個偽君子，他從前就引誘過壹個良家的姑娘。萍妳不要亂說話。繁萍，妳再聽清楚點，妳就是妳父親的私生子！萍（驚異而無主地）妳瞎說，妳有什麽證據？繁請妳問妳的體面父親，這是他十五年前喝醉了的時候告訴我的。（指桌上相片）妳就是這年青的姑娘聲的小孩。她因為妳父親又不要她，就自己投河死了。萍妳，妳，妳簡直……－－好，好，（強笑）我都承認。妳預備怎麽樣？妳要跟我說什麽？繁妳父親對不起我，他用同樣手段把我騙到妳們家來，我逃不開，生了沖兒。十幾年來像剛才壹樣的兇橫，把我漸漸地磨成了石頭樣的死人。妳突然從家鄉出來，是妳，是妳把我引到壹條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的路上去。是妳引誘我的！萍引誘！我請妳不要用這兩個字好不好？妳知道當時的情形怎麽樣？繁妳忘記了在這屋子裏，半夜，我哭的時候，妳嘆息著說的話麽？妳說妳恨妳的父親，妳說過，妳願他死，就是犯了滅倫的罪也幹。萍妳忘了。那時我年青，我的沖動叫我說出來這樣糊塗的話。繁妳忘了，我雖然只比妳大幾歲，那時，我總還是妳的母親，妳知道妳不該對我說這種話麽？萍哦－－（嘆壹口氣）總之，妳不該嫁到周家來，周家的空氣滿是罪惡。繁對了，罪惡，罪惡。妳的祖宗就不曾清白過，妳們家裏永遠是不幹凈。萍年青人壹時糊塗，做錯了的事，妳就不肯原諒麽？（苦惱地皺著眉）繁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已預備好棺材，安安靜靜地等死，壹個人偏把我救活了又不理我，撇得我枯死，慢慢地渴死。妳說，我該怎麽辦？萍那，那我也不知道，妳來說吧！繁（壹字壹字地）我希望妳不要走。萍怎麽，妳要我陪著妳，在這樣的家庭，每天想著過去的罪惡，這樣活活地悶死麽？繁妳既知道這家庭可以悶死人，妳怎麽肯壹個人走，把我放在家裏？萍妳沒有權利說這種話，妳是沖弟弟的母親。繁我不是！我不是！自從我把我的性命，名譽，交給妳，我什麽都不顧了。我不是他的母親。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樸園的妻子。萍（冷冷地）如果妳以為妳不是父親的妻子，我自己還承認我是我父親的兒子。繁（不曾想到他會說這壹句話，呆了壹下）哦，妳是妳父親的兒子。－－這些月，妳特別不來看我，是怕妳的父親？萍也可以說是怕他，才這樣的吧。繁妳這壹次到礦上去，也是學著妳父親的英雄榜樣，把壹個真正明白妳，愛妳的人丟開不管麽？萍這麽解釋也未嘗不可。繁（冷冷地）這麽說，妳到底是妳父親的兒子。（笑）父親的兒子？（狂笑）父親的兒子？（狂笑，忽然冷靜嚴厲地）哼，都是沒有用，膽小怕事，不值得人為他犧牲的東西！我恨著我早沒有知道妳！萍那麽妳現在知道了！我對不起妳，我已經同妳詳細解釋過，我厭惡這種不自然的關系。我告訴妳，我厭惡。我負起我的責任，我承認我那時的錯，叫我犯了那樣的錯，妳也不能完全沒有責任。妳是我認為最聰明，最能了解的女子，所以我想，妳最後會原諒我。我的態度，妳現在罵我玩世不恭也好，不負責任也好，我告訴妳，我盼望這壹次的談話是我們最末壹次談話了。（走向飯廳門）繁（沈重地語氣）站著。（萍立住）我希望妳明白我剛才說的話，我不是請求妳。我盼望妳用妳的心，想壹想，過去我們在這屋子裏說的，（停，難過）許多，許多的話。壹個女子，妳記著，不能受兩代的欺侮，妳可以想壹想。萍我已經想得很透徹，我自己這些天的痛苦，我想妳不是不知道，好，請妳讓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