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團重重的朱升父子身後事(之四)
朱升是在洪武二年(1368)請老歸山回石門,因患肺病,二年後(1370)死於石門家中。
但他的墳墓卻落在江蘇省鹽城市,這是朱氏後裔集資建的朱升墓。墓碑記載“洪武二年,升以年邁和祭掃祖塋為由,辭官退隱。偕夫人涉江沂淮抵東海,轉至西溪胥宇,築室於南龍港。次年病逝,葬於鹽城南龍港文曲溝,享年72歲。”
從朱升的《楓林集》和朱同的《覆瓿集》,梳理出朱升逝世前後的生活軌跡,可以確認,朱升的最後歲月是在石門度過的,鹽城的記載是有誤的。
至少,現在有根據的只是朱升的七世孫朱從馨墓落在鹽城,他卒於明弘治十七年(1504)十二月(有出土文物為據)。
從朱升去世的1370年到七世孫朱從馨去世的1504年,相隔134年,(平均壹代19年,符合徽州世系特征)。
朱升死後為什麽先葬汊口後改葬詹田
朱升墓到底在哪裏?
古代徽州人有個風俗,過了六十,就得準備自己的棺木和墳地了。朱升早就為自己準備了墓地,那就是詹田。
《朱楓林集》裏的有首朱升寫的五律《得詹田佳城》:
朱升的墓址肯定是請風水先生(他自己就是這方面的專家)勘察選定的,這首詩沒有註明時間,但從“海內風塵息”可知,當時朱元璋已控制大局,國內形勢趨於穩定。從詩中“親朋何用哭,含笑入黃泉”,可以看出,朱升對人的生老病死規律淡然面對。
但是,朱升死後沒有立即入土詹田,據弘治《徽州府誌》是葬“在汊口,後改葬詹田”。
仔細看《安徽省地圖冊(2011年版)》,發現休寧縣有個汊口鄉,距石門有20公裏左右;而石門附近也有個汊口,是個自然村。距石門僅2公裏左右。
顯然,朱升墓先是葬在離石門附近的汊口村,而不會葬在離石門40裏左右的休寧汊口鄉。
我查了從明嘉靖到民國歙縣區劃,在民國《歙縣誌》中,石門、汊口、占田均屬二十五都,占田即詹田,據《康熙字典》,詹“又通作瞻”“又與占通”。
當時為什麽沒有歸葬朱升選定的風水寶地詹田而先葬汊口?從朱同的文章中可解開此謎。朱同在《卒哭祭先考文》中說:
嗚呼哀哉!流光迅速,節序變遷,卒哭在臨,重増崩潰。按禮三月而葬,今不能遵者,泥乎葬書隂陽拘忌之說,此固先考平生之所留心者,不能破其惑也。
古代漢族的喪禮儀式是很講究的:孝子自父母去世至出殯,哭不絕聲;殯後思及父母即哭,不擇時間,稱“無時之哭”。”卒“即終止,”卒哭“祭為終止“無時之哭”的祭禮,自此改為朝夕各壹次哭奠,稱“有時之哭”。
按周代禮制,士三月而葬(大殮後須停柩待葬,為時三月),自葬日開始接連舉行三次虞祭,”卒哭祭“舉行在第三次虞祭後的壹個剛日(天幹紀日法,甲丙戊庚壬日為剛日,乙丁己辛癸日為柔日)。此時距始死約百日。後世,民間的“百日祭”即源於“卒哭”禮。
朱同這段話的意思大致是:”卒哭“祭馬上要到了,按古禮,應大殮後須停柩待葬,為時三月,但現在不能遵守這壹規定,因為葬書上有隂陽拘忌的禁忌,必須回避這個日子(朱升是十二月去世)。而陰陽之說是朱升平時研究最深的學問之壹,因此只有按照朱升所信奉的學說,提前”急葬“(急葬謂家貧或以他故不得待三月,死後即葬者)。
既然是急葬,就沒有更多的準備時間,所以臨時葬在汊口,以後選定吉日,重新安葬在風水寶地詹田。
這應當是朱升先葬汊口後改葬詹田的原因。
詹田在哪裏?
詹田地處休歙交界處,現在地圖上沒有詹田,只有旃田。詹與旃、占讀音均為zhān,是同音字。
從詹田到旃田有個地名變遷的過程,嘉靖《徽州府誌》記載歙縣二十五都有6圖8村,其中有就旃田、石門、黃墩等。
到了清順治《歙縣都圖全載》中,二十五都壹圖有石門、詹田等,旃田變成了詹田;
到了清乾隆,二十五都6圖19村仍有石門村,沒有了詹田村(可能合並了),新增了汊口村。
到了清道光,二十五都6圖44村,又增加了占田村,詹田又變成了占田;
到了民國,二十五都6圖40村,有石門、占田、南溪南、篁墩等,又增加了石坦、喬亭、呈田、汊口等村。
到了2005年,王村鎮有旃田村,石門鄉有石門村,解放前二十五都的旃田、石門兩村分屬兩個鄉鎮,壹直維持到現在。而汊口村並到其它村了,但地圖上還有。
由此可知,詹田、旃田、占田、汊口、石門都是明朝二十五都的範圍內,和誌書上記載朱升的墓葬地有關。
鹽城為什麽有朱升墓?
問題說到現在,已經基本弄清楚了,朱升墓就是先在汊口後遷到詹田,也就是現在的歙縣王村鎮旃田村。
朱升去世後,朱同到京都任職,洪武十八年(1385),受戶部侍郎郭桓案牽連,冤死獄中,這壹年,他才46歲。
我原來認為,朱同死後,他的子女會離開石門逃避他鄉,有可能逃到鹽城。但後來讀了範淶的文章,感到問題不是如此。
範淶(1538-1617)即範晞陽,休寧人,萬歷進士,官至浙江右布政使,轉福建左布政使。
萬歷四十四年(1616),距離朱升去世246年,七十九歲的範淶“過榆村,乃偕程氏姻友,由深麓逶迤三十裏,抵石門”,見到了朱的裔孫朱時新、朱時登、朱慶登(有版本名字不同),“因獲展拜先生遺象像,閱所藏譜畫圖籍,挹芳擷華,師資自幸,而龍飛首顧,扁(匾)禦書‘梅花初月’大字,千載如新。”
這份資料太珍貴了。按年代算,朱時新等人大約是朱升的十三世孫了,仍在石門生活,虔誠地堅守著祖塋,保存著朱升的遺像遺物,甚至朱元璋題寫的“梅花初月”的匾額仍保存如新。
而據鹽城挖掘的出土文物,早在明弘治十七年(1504),朱升的七世孫朱從馨已葬在鹽城。這說明,朱升的後代有部分早已離開石門外出謀生。
經過梳理,我們可以得出初步的結論:
壹、朱同18歲娶妻,朱升在世時,已有孫子。朱同冤案是受貪汙案牽連,不是謀反案,不至於像李善長那樣禍及九族,殃及子孫。所以,朱同的子孫仍然在石門平安生活。
二、朱升盡管去世多年,但光輝永存,歷代都有來石門祭拜的官員和文人,《朱楓林集》裏有不少這樣的祭文。如洪武四年(1371),鎮國上將軍駙馬都尉王克恭來新安“旌旗朝麾,夕駐石門”,致祭於故翰林大學士朱公之靈;洪武四年,門生黃樞偕弟權等、正德十三年(1518),翰林修撰唐臯(歙縣巖鎮人,正德間狀元)也先後前來祭奠,留下祭文。壹直到萬歷四十四年(1616),距離朱升去世246年,致仕的福建左布政使範淶仍來石門憑吊。說明,人們對朱升的追思之情從未間斷。而朱升的後代仍有人堅守祖塋和老屋供人憑吊。
三、隨著時光流逝,朱同的子孫繁衍,那點薄田茶山難以養活眾多的人丁,有部分朱氏子孫離開大山,或讀書入仕,或經商求生。
我看了壹些徽商史料,從成化、弘治開始,已有壹些徽州人遠走他鄉謀生,這是徽商的先行者,這些人最早介入鹽業。研究徽州壹些家譜得知,安徽歙縣詹田上坦的程氏,就有人在成化年間始遷外地,後裔後來輾轉又到福建經商。
朱升的七世孫朱從馨是葬在鹽城。而鹽城從西漢建立鹽瀆縣(瀆是運鹽之河),當時這裏遍地是煮鹽亭。“環城皆鹽場”,這裏是東南沿海重要鹽業中心。
朱從馨的的先祖也許也在成化年間外出謀生,落腳在鹽城經商,成了第壹批徽州鹽商。 “偕夫人涉江沂淮抵東海,轉至西溪胥宇,築室於南龍港”,這段家譜的記載應當是朱從馨先祖的活動軌跡,但絕對不是朱升。因為,年老多病的朱升夫婦兩老經不起這樣折騰,也不會拋開家鄉的祖塋和子孫而顧自己躲命。 朱從馨的祖上離開石門時,也許帶走了朱升的部分遺物,如衣帽等,作為紀念。到了異鄉,他們將這些衣冠埋葬,作為朱升的衣冠冢,以示紀念。以便在清明等節日,後輩進行祭奠。
衣冠冢,是古代壹個常見而重要的紀念方式,始於黃帝。《漢書?郊祀誌上》:“上(漢武帝)曰:‘吾聞黃帝不死,有冢,何也?’或對曰:‘黃帝以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史記》就有衣冠冢的記載。
楊貴妃衣冠冢在長安,史可法衣冠墓位於安徽省六安市三十鋪鎮,楊敬、袁崇煥、孫中山等許多名有都有衣冠冢。祁門古英雄梅鋗壹說葬在祁門,壹說葬於今江西余幹縣梅港。兩處都記載有墓。有種說法,梅的遺體葬在梅港,墓(也許是衣冠冢)在祁門縣城南郊悟法寺。連《大清壹統誌》也支持這種說法。
有壹點是肯定的,朱升死在徽州石門,遺體葬在旃田。
至於鹽城的墓,如果真有此事,那只能是個衣冠冢,但不能說它是假墓。
衣冠冢也是後人祭奠的神聖之地,我們感謝鹽城人民對朱升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