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已經沒有古跡了,最早的房子是民國時期的,建在村中心,左右各壹排,中間壹條長長的青石巷子。春天的雨季裏這條青石巷子就會附上壹抹濃濃的綠,那是青苔,中間因為走的人多了就沒有青苔,可還是會有調皮的孩子踩到兩邊的青苔上面而摔倒,屁股和青石路面親密接觸後那壹聲“啪”清脆響亮,論響亮,那還是摔疼了哇哇大哭的聲更加響亮;夏天吃過晚飯後小孩們光著腳丫在青石路上追逐打鬧,大人們坐在青石板上乘涼聊家常,說到可樂處那哈哈的笑聲仿佛砸在了青石路上反彈到兩邊墻上然後在巷子裏久久回蕩;秋天農忙的牛蹄聲,獨輪車的軲轆聲,早出晚歸的開門聲,無人聆聽的聲音在青石路上安靜;冬天的雪停了,鐵鍬在青石路上鏟雪,發出的聲音更添寒意,小孩們可不管,在巷子裏扔雪球緊張刺激,穿得嚴實摔倒了也感覺不到疼,只會呵呵傻笑著。化雪了,青石路上那滴滴答答的聲音像壹首抑揚頓挫的曲子吹起了小孩子們無奈的內心裏失望的漪漣。
八卦村的青石路以前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按著九宮八卦陣建造的村莊的核心就是壹半為水壹般為陸外形似太極的鐘池,池周圍有八條小巷四面八方延伸開來通往村外的土崗,那八條小巷鋪的青石,有大有小,有碎有整,因為常年陰涼,青石縫隙墻角旮旯會長著青苔,小巷又派生出眾多的窄弄堂縱橫相連,似通非通,弄堂裏星羅棋布的千門萬戶對這些青石小巷再熟悉不過了,提著竹籃走過青石小巷去池塘洗衣洗菜,挑著水桶走過青石小巷去水井挑水,扛著農具走過青石小巷去村外田間勞作,對八卦村的小孩子們來說,在這些青石小巷裏嬉戲打鬧,相互追趕相互躲藏,追著藏著,他們就長大了。
現在八卦村的青石小巷有了更多的商業氣息,如織遊人在青石小巷來往,有些在巷子裏住的老太太會在門口擺個小攤,賣些手工藝品,老太太不會吆喝,有遊客駐足挑選問價時,老太太說著方言再用手指比比,沒有再多的話語,大多數遊客也都能明白。每每這個時候,青石小巷才顯得生動起來。
記得有壹年冬天,我帶朋友閑逛八卦村,沒有買票,所以就沒有去丞相祠堂、大公堂這些要檢票的景點,我就帶他們從上塘商業區開始逛,然後從壹條青石小巷進入村莊,朋友穿著高跟鞋,那跟鞋聲在巷子裏清脆悠揚,若是夜深聽到這聲聲清脆,我會想是哪位晚歸的姑娘,是否揣著別樣的心思,對著家門,舉著的手遲遲不敢扣響。我帶他們穿過條條青石小巷,青石上的青苔在這個時節都不再張揚,靜靜地等著春風來喚醒它們,碰到有家犬俯臥在陽光漏進來的巷子,不擋道,懶洋洋,看到我們經過它只是擡了壹下眼皮,或許是它老了吧,或許是它在等待的主人還未歸家。漫步在青石小巷,看著青磚黛瓦馬頭墻,仿佛進入了舊時光,朋友說,她看到那個奶奶坐在門口,與世無爭的樣子是那麽慈祥,她突然就恍惚了,仿佛是她自己的奶奶坐在那裏等她回家壹樣,是那麽的熟悉,是那麽的令人懷念。
去年有同學結婚邀我參加,住宿安排在新市古鎮,早起壹逛,那叫壹個喜出望外。“人家兩岸柳陰邊,出得門來便入船。不是全無最佳處,何窗何戶不輕妍”楊萬裏這首《舟過德清》很傳神得表述了新市古鎮的構造,但讓我喜出望外的是古鎮裏青石道上的生氣,對,生活氣息,而不是商業氣息,河邊的房子依然用於生活,早起的人們穿過青石小巷,走在青石路上,走過歷史底蘊豐厚的石橋,去吃早點,400余年歷史的茶糕,或許,茶糕店鋪門口的青石板都烙有茶糕的香味吧。總是會有享受的人,我想他的早點會從壹碗酥羊大面開始,湖州羊肉出名,新市的羊肉面是壹碗湯面加壹小碗醬羊肉,羊肉用桑柴土竈燒出酥香,吃得人們那叫壹個心滿意足。
吃罷早飯走在青石古道,看看地攤上的古玩,對古玩沒有研究,只是遐想,或許真的有壹枚古錢幣曾經掉落在腳下的青石古道恰好被有緣人拾起留存至今。坐在河邊青石板上歇腳,看著古河裏搖曳而過的木船,又不禁遐想,舊遠年代,有多少得意書生立於船頭,壹瞥驚鴻。古鎮裏有很多青石小巷通往古河邊,這些小巷都是生氣遠出的,時不時能看到居民們來往其中,或提著要洗的衣物,或挎著菜籃,或拿著魚竿還有晨釣而得的河鮮,有小孩嬉戲其中,有老嫗坐在巷口,抽著煙,吞雲吐霧中更覺氣定神閑。
那天在古鎮路遇壹盲人,看上去年逾六旬,腳下的青石路凹凹凸凸經常會卡住盲人老漢手中的竹竿,那竹竿點在青石路上,噠噠噠聲清脆,行人聞聲都會停下讓老漢先行,不消多大的功夫,老漢就轉進了壹條巷子,我好奇他是如何知道要拐進這條巷子的,便尾隨其後,老漢的竹竿左右敲打著巷子兩邊的墻,在左側壹家門口停下,從口袋拿出鑰匙,開鎖而入。我不知道光明對壹個壹輩子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有多重要,回家的路在黑暗中走了壹輩子,或許他聞著味都能回到家,又或許是青石路告訴他回家的路是什麽樣子的,至於光明,或許會讓他對余生感到慌亂吧。
當妳走進青石小巷的時候,妳會看看那些孤獨的青苔嗎?妳還能聞出曾經的生活氣息嗎?妳會數數有多少在巷子裏發呆的老人嗎?很慶幸在我這個年紀還能走過如此樸實無華又生氣遠出的青石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