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內,東四牌樓馬大人胡同,姚家大院門前。門口壹棵梧桐,樹下壹個茶缸。壹溜騾子車停在門前。]
(姚府管家從黑漆大門裏出來,走到車夫中間)
管家 各位早哇!
眾人 您早啊,吃了沒?
管家 早吃過了。怎麽著,在這兒等著哪?
車夫甲 是啊!您瞧這兵荒馬亂的,誰不知道家裏安生?可咱們總得吃飯不是?
車夫乙 可不,那洋人的槍子兒可不長眼睛,誰碰上算他倒黴。妳說那洋人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咱們大清國來瞎鬧騰什麽?
車夫丙 唉,這洋人壹進了京城,咱們可就沒安生日子好過咯!
車夫甲 不說這個。哎,羅爺,您老爺家門口兒那口茶缸是幹什麽用的?
管家 (笑)給您各位解渴的呀。(看壹眼茶缸)喲,水都見底兒了。您等著,我給您續去。
車夫甲 不用了羅爺,我們不渴,白問問。妳們東家還真是個善人哪!
管家 可不,世上再沒比咱們東家更好的人了。(指指門口貼的紙條)
眾人 (瞇起眼睛湊上去看)咱們不認識字兒,勞駕您給念念?
管家 贈送霍亂、痧癥、痢疾特效靈藥。
車夫甲 哎,這倒是不錯。您拿點兒給我們,路上也放心不是?
管家 (笑)妳們跟咱們東家壹塊兒走,還用得著擔心嗎?他老人家帶著,跟妳帶著還不是壹樣?
眾人 跟咱們說說妳家老爺吧。
管家 (搖頭)沒什麽好說的。就知道他是個做藥材生意的。
眾人 哦。(四散走開)
(門開,姚思安出來,站在臺階上看天色)
姚思安 羅大。
管家 是,老爺。
姚思安 咱們走了以後,這茶缸裏的水不許斷,還得跟我在的時候壹樣,記住了?
管家 哎。
眾人 (異口同聲地)老爺可真是大善人!
(姚思安回到門裏,謝珊瑚款款出來,走到車夫們跟前)
謝珊瑚 (摸摸騾子的毛)這騾子都餵飽了麽?妳們可仔細著,要走長路呢。
眾人 餵好了,您就放心吧!
(珊瑚進門)
車夫丙 妳們東家可真有福氣,剛才那位姨太太可真漂亮!
管家 (笑)少胡說,那是我們老爺的幹女兒。再這麽貧嘴,舌頭不爛了妳的。
(車夫丙笑著掌了壹下嘴,眾人笑)
[蒙太奇,時間流逝。]
(珊瑚帶著木蘭和莫愁出來)
車夫丙 小姐,請坐我的車吧。您看,我的騾子比他的好。
(木蘭臉部特寫,兩輛車的特寫)
姚木蘭 不,我坐那輛。
[旁白]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如果當初我坐的是另外壹輛車,或許後來的壹切都和今天不壹樣,我的壹生,也就要大大地不同了。
(喧嘩聲,姚太太責罵銀屏)
姚太太 誰許妳打扮得這麽花紅柳綠的?還不給我壹邊呆著去,我看著妳膩味!
(銀屏低頭,沈默不語。青霞微笑,扶著太太上車)
(大家都上了車,小丫鬟乳香坐在門口,哭哭啼啼)
姚思安 (探頭看了看,對太太)就讓她上來吧,至少能給妳裝個水煙什麽的,妳說呢?
(姚太太點頭,招手叫乳香上來。各車放下簾子,揚鞭出發)
[旁白] 我還記得,我們走的那天是陰歷七月十八,正是初秋的時候,夏天的熱氣還沒散盡,八國聯軍的槍炮就轟開了北京的大門。後來我聽父親說,戰爭在那年五月就打響了,八國聯軍攻下了沿海的炮臺,義和團拆毀了通向北京的鐵路,形勢已經非常危急。慈禧太後正在猶豫的時候,端王爺偽造了西方外交使團的聯合照會,要求將國政交還光緒皇帝。太後看了大怒,下令對外宣戰,利用義和團對付洋人。義和團在北京無惡不作,打著扶清滅洋的旗號濫殺無辜,鬧得人心惶惶。德國公使被殺,東交民巷被圍,南城的街道壹片火海。然而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父親仍然不準備離開。壹直等到七月,聽說聯軍馬上要進城,我們壹家老小才坐著騾子車,行色匆匆地往南邊去。
[閃回]
姚木蘭 爸爸,為什麽您昨天說,那些古玩都是壹錢不值的廢物呢?
姚思安 (泰然自若地喝茶)妳要把它們當廢物,它們自然就是廢物。
姚木蘭 爸爸,上次您收來的那些甲骨呢?妳說過要教我認上邊寫的字的。
姚思安 (摸摸木蘭的頭)好孩子,爸爸把它們藏起來了。
姚木蘭 藏哪兒了?
姚思安 (指後花園)那兒。
姚木蘭 那,要是有人把它們挖走了怎麽辦呢?
姚思安 (嘆氣)聽著,孩子,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東西也是壹樣的。
(木蘭似懂非懂地點頭)
姚思安 (轉頭對丫鬟)體仁上哪兒去了?
姚太太 他餵他的鷹呢。我叫他過來。
[旁白] 壹路上硝煙彌漫,到處是八國聯軍劫掠過的斷壁殘垣,景象十分淒慘。
第四天下午,我們到了任丘。大家都累壞了,匆匆吃完飯,就早早上床睡覺去了。
(半夜,客店裏)
姚太太 木蘭,木蘭!啊——
(姚太太驚覺,發現是夢,坐起來,輕輕為木蘭捋著頭發)
姚思安 (端著油燈進來)怎麽了?這麽晚還不睡。
姚太太 我做了個惡夢,夢見木蘭丟了,就嚇醒了。
姚思安 夢都是反的,快睡吧,啊?
(雷雨聲,油燈搖曳的光影,淡出)
[旁白] 七月二十五的早上,天陰沈沈的,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可是路還得照走,我們接著往南邊去,往下六十多裏,就是河間縣城了。我那輛車上的騾子昨天滑了壹交,走起路壹拐壹拐的,爸叫我換壹輛車,我不肯。可是,正是這匹騾子改變了後來的壹切。
[車內]
姚思安 妳昨天晚上都夢見什麽了?
姚太太 夢見木蘭給洪水沖走了,我怎麽也找不到她。我現在還感覺心裏不舒坦呢。
(車外喧嘩聲)
百姓 (驚慌地)拳匪來了,拳匪來了!
(槍聲,馬蹄聲)
姚木蘭 爸爸,媽媽,前面怎麽了?
(猛烈的槍響,木蘭車上的騾子驚了蹄子,朝前面狂奔。路上人馬雜沓,黃塵滾滾)
姚太太 (四處張望)木蘭——木蘭——
[木蘭的車內]
姚木蘭 媽媽,我在這兒!——
(騾子繼續狂奔,消失不見)
(塵埃落定,大家紛紛回到車上)
姚莫愁 (驚慌地)姐姐,姐姐哪兒去了?
姚太太 (壹拍腦門)糟了,她還在那輛車上!(跑下車,邊跑邊喊)木蘭——木蘭——
(姚思安下車,把太太拽住)
姚思安 妳回去,我騎馬追她。
(姚思安跨上馬背,飛馳而去,壹家人悵然遠望,面面相覷)
(時間飛逝,人們臉上不安的表情)
(姚先生飛馬回來)
姚太太 (上前壹把拉住)找著了嗎?
姚先生 (搖頭,低下頭)沒有。
(姚太太呆住,痛苦的眼神,鏡頭拉遠,大道的全景,淡出)
[旁白] 我的父母都急壞了,當時情況很亂,誰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裏。爸爸媽媽在道路兩旁張貼了尋人告示。幸虧如此,否則,我大概永遠也見不著他們了。
[鄉村的大樹下,壹群人圍觀告示]
村民 懸賞尋找迷失女童啟事——敬啟者:女童姚木蘭,年十歲,白衣紅褲,眉清目秀,頭發烏黑,梳辮子,天足,臉盤小,皮膚細白,身高三尺,北京口音。不慎在新中驛與河間府途中走失。若有仁人君子報知其下落者,酬金五十兩;攜帶歸來者,酬金壹百兩,蒼天為證,決不食言。北京馬大人胡同,杭州三眼井雙龍茶行,姚思安敬白。
(曾文璞路過,在告示前面停了下來,沈思良久,轉身離開)
[旁白] 我落在壹夥人販子手裏,他們把我和另外壹個小姑娘關在壹個黑屋子裏。這些人把女孩子抓來以後,讓富人家的給贖金,窮人家的就賣出去當丫鬟,我家的錦兒就是被人販子賣到北京城裏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尋找我的告白就貼在不遠處的村裏。
(婆子進門)
婆子 姚小姐,恭喜呀,有人來贖您啦。
姚木蘭 (驚喜地)真的?是誰呀?
婆子 不知道叫什麽,是位姓曾的先生。
姚木蘭 哦。那我走以後,暗香怎麽辦呢?
婆子 她家裏人會來贖的。
姚木蘭 那我能和她壹起走嗎?
婆子 那妳家裏可就得給雙倍的錢。走吧,到客堂裏,我給妳梳梳頭。
[旁白] 我終於離開了那個鬼地方,坐上船,在大運河裏順流而下。長長的河水看不到頭,就好像無盡的歲月和人生。
婆子 小姐,到了。
姚木蘭 謝謝您,老天保佑您。
(曾太太迎出來)
曾太太 好孩子,妳受苦了。
(木蘭撲到她懷裏大哭)
曾太太 老爺,姚家小姐到了!
曾文璞 (走過來,端詳木蘭)妳就是姚家的小姐?
姚木蘭 是,叔叔。給您請安。
曾文璞 那妳在北京住哪兒呀?
姚木蘭 東四牌樓,馬大人胡同。
曾文璞 恩,那妳爸爸叫什麽?
姚木蘭 叫姚思安。
(曾文璞掏出壹塊甲骨)
曾文璞 這上邊寫的是什麽,妳認得嗎?
姚木蘭 這是甲骨,上邊寫了個“國”字。
曾文璞 對了,對了!妳就是姚木蘭,準錯不了。天底下,怕只有姚思安的女兒認識甲骨。好聰明的小姑娘!我這裏還有幾個哥哥,妳想見見嗎?
(木蘭點頭)
曾太太 平亞、襟亞、蓀亞,妳們出來吧,木蘭妹妹到了!
(曾平亞、曾襟亞、曾蓀亞從船艙裏跑出來,端詳著木蘭,木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曾太太 別老盯著人家,木蘭妹妹要害羞了。妳瞧,這是妳平亞哥哥,這是妳襟亞哥哥,這個呢,就是妳蓀亞哥哥。
姚木蘭 哥哥們好。阿姨,我爸爸媽媽他們怎麽不來接我呢?
曾太太 (摸著木蘭的頭)好孩子,他們先走了,以後能接到信兒的。
姚木蘭 那您坐船要往哪兒去呢?
曾太太 我們到泰安。
姚木蘭 那您看見我爸爸媽媽沒有?
曾太太 沒有。我們不知道妳們要去杭州。來,先吃點兒東西,妳壹定餓了。
(兩人走進陳設精致的船艙)
曾太太 木蘭,妳先去洗臉,我這就叫丫鬟給妳找衣裳換。
(木蘭慢慢地吃著,曾太太慈愛地看著她)
曾太太 味道還好吧?
姚木蘭 很好,謝謝您。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爸爸媽媽呢?
曾太太 沒看見他們,所以不好說。妳就和我們回泰安老家去,他們會去找妳的。
姚木蘭 哦。那妳們是怎麽找著我的?
曾文璞 (走進來)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以後再告訴妳吧。不管怎麽說,我是找到妳了,是不是啊?
曾太太 (嗔怪地)孩子問妳呢,妳好好兒告訴她呀。
[閃回]
曾文璞 三天以後還不把孩子送來,我可就報官了,到時候妳可別怪我。
小頭目 哎,聽好兒吧您哪。
[淡出]
曾文璞 我給了那個人五兩銀子,他就叫人把妳帶來了。
姚木蘭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桂姐走進來)
桂姐 太太好。
曾太太 (點頭)這是姚家的木蘭小姐。木蘭,這是妳桂姨娘。
桂姐 (微笑)姚小姐可真漂亮。難怪咱們老爺為了找妳,三天三夜都沒合眼,竟有這麽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小姐,以後妳就叫我桂姐吧。
姚木蘭 桂姐好。
曾太太 我叫妳幫著找料子,找著了嗎?
桂姐 我到過幾家鋪子,那些料子都不合適,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曾太太 這個也不好。不如叫她試試蓀亞的衣裳吧,兩個人身量差不多。
(丫頭把衣服取來,木蘭穿上)
桂姐 別說,打扮成個小子樣兒,倒更好看了!
曾太太 咱們也該吃飯了。妳告訴管家壹聲,讓他給姚先生帶個口信兒,就說小姐已經找到,請他放心。
桂姐 (點頭)哎。
[船的外景,拉遠,淡出]
[旁白] 那年中秋,我是在東平湖邊過的,水裏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交相輝映,清風吹過,感覺舒服極了。可是我還是想家,想莫愁,想珊瑚,想爸爸媽媽。他們現在到了哪兒了呢?
[月亮的特寫,淡出]
[曾家祖宅前,壹大群人圍著看熱鬧]
知縣、知府 曾大人壹路辛苦。
曾文璞 (頷首微笑)兩位大人受累。
[旁白] 看到曾家門口那兩頭石獅子,我好像回到了馬大人胡同的家門前。很小的時候,我和莫愁在門口玩兒,總想把那個石頭球兒從獅子嘴裏弄出來,可是怎麽也辦不到。媽媽看見了,把我們笑了壹頓。那時候我可真傻呀。
想起童年,在泰安的日子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我和曾家的三個男孩子成了朋友,還認識了另外壹個女孩子,她就是曼妮。
仆人 老爺,太太,曼妮小姐和孫太太已經到了門口,等著妳們見呢。
曾太太 木蘭,這就是我常跟妳提的那位姐姐。走,咱們壹塊兒去看看她們。
(兩人到了正堂,曼妮和母親起身回禮,木蘭和曾太太還禮)
曾太太 妳瞧,曼妮姐姐多漂亮。是不是,木蘭?
(木蘭點點頭,兩個女孩好奇地對望著,淡出)
[旁白] 那天以後,我就和曼妮住在壹起。我們壹起上私塾,壹起做針線,她的手巧極了,我非常佩服她。
曾太太 蓀亞,妳怎麽不去讀書?
曾蓀亞 媽,我頭疼。
桂姐 好了太太,他還小呢,不該整天泡在書堆裏,才十壹歲的孩子,還能把天下的書本兒都讀了不成?怕還成了呆子呢。
曾太太 (微笑)那妳找木蘭妹妹玩去吧,可別亂動東西,啊?
曾蓀亞 知道了,媽!(跑到後院)
曾太太 (搖頭)這孩子!(走進屋子)
[木蘭房中]
姚木蘭 妳看,妳又把線抻出來了,得再穿進去。
曾蓀亞 我穿不進去。
姚木蘭 (壹撇嘴)真笨,讓開,我來幫妳。
孫曼妮 還是我來吧。(把活計接過來)
曾蓀亞 (嬉皮笑臉地)好嫂子,就給我穿上吧,我就麻煩妳壹次。
孫曼妮 沒臉皮的家夥,誰是妳嫂子?
姚木蘭 好嫂子,妳就幫他穿吧。
孫曼妮 (羞惱)妳也叫。那好,有壹天我真做了妳嫂子,妳可就得天天這麽叫了。
桂姐 (走進來)那可難說。到妳當我們媳婦的時候,說不定木蘭已經是我們家的人了!
(木蘭羞紅了臉,曼妮笑起來,蓀亞笑著看她們)
曾蓀亞 木蘭,把那個煙荷包給我看看,我想繡花兒。
姚木蘭 (把荷包扔過去)這是老太太的,妳可別弄壞了。
桂姐 這不是爺們兒幹的事兒。妳要真是手閑不住,不如打幾個花結子吧,她們兩個會教妳。妳們玩兒吧,我先出去了。
孫曼妮 桂姨娘慢走。
[旁白] 這是我跟蓀亞第壹次合作,我們打了好多漂亮的穗子和結子,蓀亞和我都喜歡梅花結子,又精巧又大方。聽說,男女兩個在壹起做活,就是壹種緣分,誰知道呢。不過我是相信的,因為蓀亞後來成了我的丈夫。
[曾家花廳]
曾太太 曼妮,才吃完飯,怎麽又繡花兒呢?老這麽坐著要弄出病來的,今兒是白露,帶著妳弟弟妹妹們到花園裏看看仙鶴,順帶著揀兩根鶴的羽毛來。妳跟木蘭好久沒到花園去了,今天就去散散心吧。
孫曼妮 是,太太。木蘭,咱們走吧。
曾太太 木蘭,去吧,也把他們幾個叫上。可是有壹樣,不許把蛐蛐兒帶到屋子裏來,老爺看見是要生氣的。蓀亞,妳更得留神,別再討妳爸爸罵了。
[曾家後花園]
姚木蘭 妳看,那兒有好多鳳仙花。
孫曼妮 恩,真好看。哎,木蘭,妳用鳳仙花染過指甲嗎?
姚木蘭 沒有。不過染指甲倒挺有意思的,妳教我怎麽染,好嗎?
孫曼妮 恩。
[旁白] 說實話,我很羨慕曼妮,凡是女人應當知道的學問,她都曉得。我真想變成她那樣,又溫柔又謙和,可是父母說我的性情像男孩子,沒長性做女孩子家的事兒。
曾襟亞 木蘭,咱們去樹上找蟬蛻吧!
姚木蘭 (興奮地)好啊,我還沒爬過樹呢。
(兩人來到樹下)
曾襟亞 我在下邊看著,妳上去試試。
(木蘭爬上樹)
姚木蘭 襟亞,妳也上來吧!
曾襟亞 (搖頭)妳身子靈活,妳自己壹個人找吧!媽叫我呢。
姚木蘭 (害怕地)襟亞哥回來,我害怕!
(木蘭腳下壹滑)
姚木蘭 啊!————
[木蘭臥室]
曾太太 襟亞,妳怎麽這麽慌腳雞似的,木蘭要有個好歹,咱們可怎麽向妳姚伯伯交代?
曾文璞 (走進來)木蘭怎麽了,誰弄的?
曾襟亞 (低頭)我。
曾文璞 跟妳說了多少次,總不長記性。到院子裏去!
[畫外音]
曾文璞 我叫妳害人,我叫妳害人!說,以後還敢不敢了?
曾襟亞 我再也不敢了,爸爸,饒了我吧。
曾文璞 不成!
曾太太 (跑進院子)妳這是幹什麽?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老太太 做什麽這麽沸反盈天的?我說文璞,孩子該管,可不是這麽個管法兒。這大熱的天,襟亞身子骨又弱,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妳做父母的豈不心疼?來人,把襟亞擡我屋子裏去。
桂姐 造孽呀,怎麽就打成這樣!要留下個殘疾,叫我們可怎麽好呢。(向眾人)是誰給老爺報的信兒?
曾愛蓮 (怯生生地)是我。
桂姐 (打了她兩下)都是妳嚼舌頭根子!
曾愛蓮 (哭,委屈地)我沒撒謊呀,那時候別人都捉蛐蛐兒呢。
桂姐 (嚴厲地)還說!再說壹句話,看嘴不撕爛了妳的。還不給我玩兒去,杵這兒也是添亂。
曾太太 那麽兇幹什麽,她還是個孩子呀。
姚木蘭 您為什麽打愛蓮?
(眾人圍上去)
曾太太 阿彌陀佛,妳可醒了,剛才把我們都嚇了壹跳。
姚木蘭 我不會死的,現在我餓了。
曾太太 吩咐廚房,給木蘭小姐做碗面來。以後可不許上樹了,知道嗎?
[旁白] 這場風波過後,襟亞壹直不肯和我說話,我心裏很過意不去。不過畢竟是小孩子,過了幾天,我們又和好如初了。樹我是不能上了,花園也沒再去,因為天氣冷了,曼妮也沒興致。不過九月初九那天,我們去了泰山。蓀亞壹路都和我走在壹起,別人老拿我們兩個打趣兒。
姚木蘭 泰山是比西山高多了,前些日子我還不相信,真不好意思。
曾蓀亞 不敢不敢,蔽處區區小山,還望不負貴賓駕臨之意。
曾平亞 妳們瞧,玉皇寶殿到了。
(眾人坐下休息)
桂姐 老太太您瞧,木蘭和蓀亞兩個人說官話呢。
老太太 什麽官話呀?
(桂姐耳語)
老太太 哦,哦!我說小三兒啊,妳還沒做官兒呢,就學會說應酬話了。妳要是真當了官兒,我可得叫木蘭做妳的誥命夫人,怎麽樣啊?
孫曼妮 喲,了不得,那我可得向官太太請安了。曾太太萬福!
(眾人大笑)
曾文璞 曼妮,過來。妳帶著他們幾個出去玩兒吧,不過別去舍身崖,那兒危險。
孫曼妮 哎。
[旁白] 那天我們玩得十分盡興,晚上回來的時候,收到了我父母發來的電報,說是十月中旬要到泰安來看望我們。我高興極了,興奮得壹晚上沒睡。
孫曼妮 木蘭,北京到底是什麽樣兒啊?
姚木蘭 (笑)這壹時半會兒的怎麽說得清楚啊?妳到那兒就知道了。將來妳會被大紅花轎擡去的,妳不是要嫁給曾家做媳婦嗎?
孫曼妮 蘭妹妹,咱們倆拜成幹姐妹吧。
姚木蘭 好啊!
(兩人在油燈前拉手,起誓)
孫曼妮 長大以後,如果妳也嫁到做曾家,咱們就在壹起,做壹輩子的妯娌,好嗎?
姚木蘭 行啊,可是我不會嫁給蓀亞。
孫曼妮 那襟亞呢?
姚木蘭 (搖頭)我也不要。
孫曼妮 妳要不嫁給他們,怎麽能做我的妯娌呢?
姚木蘭 我想和妳在壹起,可是曾家的三個兒子,我壹個也不願意嫁給他們。
孫曼妮 妳不喜歡蓀亞嗎?
姚木蘭 我也說不好。不過我喜歡平亞,他很斯文,很會體貼人。如果妳嫁給他,壹定會過好日子的。
孫曼妮 (微微點頭)那妳嫁給平亞,我做二太太好了。
姚木蘭 (笑)那可不行,妳比我大呢。(想了壹下)總而言之,我不喜歡男孩子,除非我自己能變成個男人。
孫曼妮 妳在說什麽呀,做女人難道不好嗎?是男是女都是老天安排的,咱們不能改變呀。
姚木蘭 男人多好啊,什麽事情都可以做,什麽地方都可以去。女人就只能和我們壹樣,坐在家裏繡花,嫁個丈夫,伺候他,生個兒子,再等著媳婦進門,那多沒意思啊。比如我哥哥體仁,我媽媽根本不管他做什麽,他倒能管我們。他老是說“妳們女孩子”,我聽了就生氣。
孫曼妮 那妳哥哥好不好?
姚木蘭 他挺討厭的,老是欺負我和莫愁。我媽媽慣著他,因為弟弟出生以前,家裏就他壹個男孩子。他壹發脾氣就摔東西,還打罵丫頭,我們都制不住他。
孫曼妮 那妳爸爸呢,他難道不管嗎?
姚木蘭 我爸爸不知道。我媽媽怕爸爸,可是老護著哥哥。我怕媽媽,可是我不怕我爸爸。
孫曼妮 妳爸爸不讓妳裹腳,是嗎?
姚木蘭 (笑)是啊。我媽媽想給我裹來著,可是爸爸不讓。他說新式的女子沒有壹個是裹小腳的,他想把我教成壹個新派的女孩子。
孫曼妮 (點頭)這就是命啊。不過我不明白,什麽是妳說的新式女孩子?妳要是沒裹腳,將來可怎麽嫁人呢?
姚木蘭 曼妮姐,我倒想裹裹看,妳幫我吧?
孫曼妮 (笑)好啊。
姚木蘭 那妳把門關上。現在開始吧。
[旁白] 裹腳的滋味真不好受,我只堅持了半天就放棄了,把裹腳布扔掉,覺得還是天足的好。我決定從此不再嘗試裹腳了,還是長得像男孩子的腳好,走路方便壹些。不過我還是會羨慕曼妮的腳,真的非常小巧漂亮,也許,這就是有得必有失吧,美麗是痛苦的,要找輕松,就得把漂亮放在壹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