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壹封19年前,遠在英倫的淩叔華寫給冰心的壹封信,信中流露出她漂泊異國他鄉的晚年心境。今略加說明首次披露全信,也是對14年前的5月,淩叔華寂然離去的壹份紀念。--作者題記
淩叔華和謝冰心同為1900年生人,五四新文學的女作家,燕京大學的同學。在她們漫長的壹生中,有著很真誠的交往。1947年淩叔華隨丈夫定居英倫之後(陳源出任中國駐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常任代表),便壹直在海外漂泊;冰心1946年隨吳文藻到日本,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二年,幾經波折回到了祖國。七八十年代,淩叔華多次回國觀光,重新與冰心取得了聯系,開始了她們晚年落日餘暉般的友情。
淩叔華漂泊海外,期間曾有過風光,甚至有過輝煌,比如曾經在英國、法國、美國和新加坡等地多次舉辦她的畫展,她的天才繪畫在有著文藝復興傳統的歐洲顯示出絢麗的色彩,再比如,50年代初曾由英國荷蓋斯出版社出版過她在吳爾芙的鼓勵下寫作的自傳《古歌集》(AncientMelodies傅光明譯為《古韻》),曾成了當年英國的暢銷書,並譯成法、德、俄、瑞典等文字出版。但是,漸入老境的淩叔華,似乎在壹夜之間發現,原來她的朋友、她的文化、她的心靈之鄉都不在這裏,她有多少話需要訴說,有多少的時間需要打發,有多少的事情想要做而又不能,獨處異國他鄉所造成的孤島般的苦惱與煩悶的情緒,隨著暮年的走近而蔓延,並且越來越是強烈。而陪伴她的是(陳源先生於1970年3月謝世),位於倫敦亞當森街十四號四層小樓空曠的寓所,陰暗的客廳,客廳中清壹色古舊中式陳設、字畫、古玩,以及由此寄托的故國舊情的懷想。淩叔華這封寫給冰心的信,便是表達了她晚年的這種心境。
冰心:
大作收到,吳文藻治喪委員會來示,十分難過。想到三年前回去,在妳家午飯,文藻是如何健康安逸態度,只不過三兩年,便已隔世,永遠不能暢敘了!人生本來如夢如客,希望妳在這茍酷無情的日子裏,多想想快樂的往事,目前苦惱,努力忘記它吧!我本來想到今年十月回國還可以再找到壹些老友相聚,以了心願,不想只在壹二個月內,先是鄭林莊後是文藻,天道是無情的,還說什麽?以前,我每次回國,總是壹次比壹次朋友少了,好比秋風落葉,壹回相見壹回稀了。
好了,妳已經夠難過,我不應再招惹妳了!我現定十月二十左右回國,回到北京後,第壹個要見的朋友是妳,希望妳可以撥冗見我。我倆可以瞎撩(聊)壹番,五六十年前的老話、乃至於目前有趣有見解的閑談,都沒有關系吧!
妳還記得妳初回燕京時見了我面,妳說笑話:叔華,妳知道熟語說的,江陰強盜(吳文藻為江陰人)無錫賊(陳源為無錫人),咱們倆命真苦,壹個嫁了強盜壹個嫁了小偷。?陳西瀅在旁聽了只好苦笑!現在想起來有如壹夢了。
寫到這裏,我真想立刻飛回北京,同妳瞎撩(聊)壹些往事,以解心頭悲戚。好在現在已經十月了,還有十幾日便可相見。希望我住到復興路大樓七層後,可以多多相見。我在此壹肚子苦惱,誰也不要聽,只好憋著氣,過著慘淡的時日!
匆匆專問珍重不壹
妹華上
十月六日
淩叔華的信落款只具月日,未記年份,應該是1985年。那年9月,吳文藻先生謝世,淩叔華的感慨也是因此而引發的。而淩叔華這種晚年的心境,我還能從蕭乾、蒲薛風、顧毓王秀等人給冰心的信中體察得到,這些當年的友人,在相互之間的通信中,都非常關心遠在英倫孤島上朋友的淒寞晚年。淩叔華也很想回到北京,但她又不是壹個隨遇而安的人,起碼她要住大房子,為此又耗去了晚年很有限的壹些時間;她也曾爭取過先父饋贈於她的四合院妝奩,希望政府落實華僑政策,歸還她在史家胡同中的宅院。 當然,淩叔華終還是回來了,這次回來,真正成了葉落歸根。1989年底從飛機上用擔架擡下來,來年5月,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病逝於景山醫院。那年冰心也已是90高齡,未曾參加淩叔華的葬禮,蕭乾去了,給冰心寫了壹封長信,報告葬禮的有關情況,最後說:
……西瀅的骨灰也已運來了,然後壹道葬在無錫陳家塋地。
她飄泊半生,總算死在中國。
為永久豐富完整紀念文學界奇女子“淩叔華”, 特為淩叔華建立網上紀念館供大家追思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