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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纖蠟相聲劇本

記住是: 化蠟扡兒

現在我來說這麽壹段單口相聲。

這個呢,也是壹回實事兒。我們街坊的這麽壹檔子事情。那位說,妳們街坊?哎,我們街坊。說您在哪兒住啊?那……您甭問啦!他怎麽不能說準了地方?說了地方這玩藝兒麻煩,反正我就這麽壹說呀,妳就這麽壹聽。凡是這種特別的事情,都出在我們街坊。您要問我在哪兒住呢,那我現在也不說,不是現在的事情啦。

二十年前有這麽壹檔子事情。雖然說不是現在的事情,當然現在呀,不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類似這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我說這個呢,有這麽壹家子,是個大財主。家裏富裕、闊!站著房,躺著地兒。銀行裏存著多少多少錢。家裏很富裕。人旺財旺。這家姓什麽呢?這家姓狠。家裏人旺財旺,有那麽些錢不算,人口也不少。老兩口子啊,跟前仨兒子,壹個姑娘。仨兒子哪,就是這個狠大、狠二、狠三,狠老頭、狠老太太,狠家的老姑娘,壹家子全狠到壹塊兒啦!仨兒子呢,都娶了媳婦兒了。老姑娘?老姑娘也出閣啦。老姑娘出閣光嫁妝,陪送了六十四臺八只樟木箱子,單夾皮棉紗頂蓋兒肥。隨手的家具陪送兩堂。壹堂瓷器,壹堂錫器。瓷器是什麽呢?也沒別的,您琢磨二十多年以前也就陪送什麽茶葉罐啊,膽瓶啊,帽筒啊,果盤啊,茶壺茶碗啊,以及使的這飯碗兒啊等瓷器。錫器都有什麽呢?有這個茶瓶茶罐,還有那個錫燈,就是那個碗兒油燈,入洞房時得點那個,裏頭有點蜜,取那個吉祥話叫“蜜裏調油”,油燈。還有壹對兒錫蠟扡兒,蠟扡子。另外還有錫壺。幹脆說吧,光這錫器,陪送了就有四十多斤,還是真正的“道口錫”。

老姑娘呢,出閣時家裏日子很好了。可是沒有二三年的工夫,家裏頭不好了,怎麽?狠老頭死啦!老頭死了,家裏還很有錢呢。當然搭棚辦事,這棚白事辦的,也很漂亮。辦完了白事以後,得!這老太太就受罪了。怎麽受罪了?她這當家主事過日子人呢,妳得拿得起來呀,拿不起來不行。這老太太呢,覺著仨兒子、兒媳婦兒都是親的、己的!得啦,自己吃碗松心飯得啦!不管當家主事了,把這鑰匙交出來啦。

這裏就有問題啦,交妳交給壹個人哪,準人兒啊!也沒提讓誰當家過日子。壞啦,這下,仨兒子、仨兒媳婦全當家。亂了。先說這吃飯,每天吃不到壹塊兒。廚房內大竈啊,壹年四季,晝夜不停,老生著。幹嗎?做飯。他吃飯不統壹呀。老大早晨起來,道口錫——指河南北部道口鎮產的錫器,舊時享有盛名。想吃炸醬面;二爺呢?燉肉烙餅;三爺幹飯氽丸子。大奶奶吃花卷兒、二奶奶吃饅頭、三奶奶想包餛飩,那怎麽做呀?就這麽壹個大竈,壹天到晚就這樣。這妯娌仨呢?又不和美。這樣子更成問題啦!吃飽了,喝足啦,老實呆著?不!吃飽了,喝足了,妯娌仨坐在屋裏頭,甩閑話、罵著玩兒,有孩子罵孩子,沒孩子罵貓!貓招誰惹誰啦?天天就這樣。先前呢,街坊鄰居還過去勸,後來呀,司空見慣了,人家不勸啦!不勸怎麽著呢?老太太給勸。後來,老太太也勸不了啦!得了,過不到壹塊兒啦,怎麽樣吧?幹脆,分家另過。

到分家這天,把親戚朋友都請來了。過去呀,那分家時候,親友來到,吃壹頓飯,這叫什麽呀?這名兒也有意思,叫吃散夥面,散夥啦!都分啦。親友們也來了,當然呢,老姑娘也來啦,都在這兒了。哥仨分吧,出主意。分房子,先分老大,住的老宅子;老二老三呢?家裏有的是房啊,每人分了壹處房子。房子有小的呢?小的沒關系,找人估價,估價以後,打銀行取出錢來,往上補。這折價折多少錢,那還補多少錢。分完房子分地,地分完了,然後分東西。三份兒,每人壹份兒。家具、木器,壹人壹份兒。分來分去,分來分去!剩了兩筐煤球,怎麽樣呢?分!老二說啦,“得啦!這煤球啊,咱別稱啦,拿個小筐啊,這麽量得啦。”老大說;“別!別!量的哪有準兒啊?那多了少了的,幹脆過過數得啦!”數數兒分。煤球要數數兒!甭說煤球了,只頂到分來分去剩下壹根兒筷子,把它剁三節兒,壹人壹節兒。都分完了,還剩壹個銅子兒,壹個大銅子兒。歸誰?就沒有壹個人說這句話——“得啦!這個妳們哥倆壹人壹小子兒,我不要啦!”沒這句話。楞了半天,沒法兒分。這工夫耽誤大了,親友們也不敢搭茬兒。後來還老三出了個主意:“幹脆!買壹個子兒鐵蠶豆來得啦。”買壹個大子兒的鐵蠶豆,數數兒分。分來分去,鐵蛋剩了倆,就沒人說我不拿這份兒啦!沒這麽壹個。後來還是老二出主意:“幹脆,這倆鐵蠶豆誰也別要,隔窗扔出去!’娜分完了之後,散夥面也吃了。老二。老三站起來啦,“諸位高親貴友,多受累,多受累!老妹妹多受累啦,我們這兒新安家,對不對?大爺哪,他住老宅子,那是沒說的了,我們呢,得家裏安置安置去。得啦,我也不陪大家啦!我們哥倆走啦!”

站起來要走,這個老妹妹——老姑娘由打進門兒,壹句話都沒說,和顏悅色,瞧著他們:分煤球啊,數煤球啊,剁筷子啊,在旁邊笑,壹聲也沒言語,不搭茬兒。聽到現在,他們要走了,老妹妹站起來了。‘啊,二哥三哥,妳們這就走嗎?”“啊,老妹妹,都分完了,我們還得那邊安置安置,新安家不容易,是不是啊?什麽,過兩天,老妹妹,我們給妳道乏,接妳上我們那兒住去。”

“不是!妳們都分完了嗎?”壹指這家裏頭。

“都分完啦!”

“不對吧!妳們想想,還有壹樣沒分吧!”“還有沒分的?是嗎?”哥倆壹聽全楞了。“啊,還是老妹妹心眼兒多,我們都忘了,妳提個醒吧!還有什麽沒分呢?”“還有什麽呀?啊!這媽怎麽辦呢?媽怎麽分呢?還是拿繩子把她勒死分三節兒啊,還是活著拿刀剁三塊兒啊?”那誰敢呢?這個。

說完這句話,繃著臉就坐下啦!

親友們壹聽,罷了!老姑娘說這話有勁!嘿,老太太養這個姑娘,沒白養活!這話有勁!親友們壹聽這個也高興,都站起來了,“對!這媽怎麽辦呢?妳們都分完了。怎麽回事啊?吃哪方啊?”哥仨全憋住啦,都沒詞兒啦。結果呢,還是老大帶頭先說:“咳咳,大家坐下,大家坐下!這個啊,老妹妹,我想到這兒啦!不過我沒把這意思跟妳說明白嘍。我告訴妳,當然呢,這個分家應當分四份兒!為什麽呢?有媽壹份養老金,我想到這兒啦!可是我想呢,媽現在都這麽大歲數啦,那麽媽有個百年之後呢,剩下東西還得歸我們哥仨分。我這個意思呢,省得再分第二回啦!這壹下就都把它分下來得啦!說都分下來,媽吃哪方呢?我這兒有個主意——我說呀,反正我們哥仨擔任。這麽著,讓媽呀在我們哥仨家裏頭,每月壹定住十天,妳看這怎麽樣?啊?哎,正好!今兒不是初壹嗎?前十天,媽就在我這兒!初壹。到十壹呢,到老二家。二十壹到老三家。都是她的兒子,兒媳婦兒,孫男弟女全是親的!還能不孝順她嗎?對不對?還能不疼她嗎?那當然啦,沒有問題,想吃什麽了,能讓她心裏不痛快嗎?這麽辦,壹家住十天。咱們哥仨今兒先商量好了啊。十壹,到老二家!二十壹到老三家!咱們這三家是這樣,都壹樣。三家要接,到時候咱們都去接老太太。要送咱們到時候就送。怎麽樣?老太太有個百年之後,前頭有車,後頭有轍,老爺子這棚事,辦的這譜兒!親友們也看見啦!到時候我們照樣這樣壹發送。各位高親貴友,怎麽樣?”

大夥壹聽,這也不錯。老太太呢,也點頭沒說什麽。親友們當然也不會說別的啦!老姑娘呢,也沒說別的。“好好!就這樣吧!”親戚朋友都走了。

當天兒呢,沒的說。先說這吃飯,早晨起來吃的分家散夥面。沒問題。晚上更沒問題啦!剩下的有折羅,熱折羅。到了第二天了,應該老太太吃這老大了。嗬!就這位老大。第二天壹早起來,老太太漱完口,洗完臉,往太師椅上壹坐。兒媳婦旁邊裝煙倒茶。老大在旁邊筆管兒條直,往那旁邊壹站,老太太壹瞧,怎麽了這是?每天沒這舉動啊?今兒幹嗎呀?“孩子啊,坐下!”“不!有媽在這兒呢,折羅——指酒席筵後吃剩的下雜和菜。我們哪能坐下呀?”“哎!家無常禮兒啊,老這樣,天天兒那怎麽算呢?坐下吧!”“不!媽。媽疼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敢坐。媽您想:我坐在這兒,您也坐著,倘若進來壹個親戚朋友,知道的呢,是老太太疼兒子;不知道的呢,說您沒教育,您沒家規!我們做小的,面子也不好看。站著吧!”

老太太說:“咳!這不是沒有的事情?親戚朋友誰來呀?來妳再站起來!”“不!坐著站著倒沒什麽。哎,媽,我有兩句話想跟您說說,不知道您今天高興不高興。您要高興呢,我就說;您要不高興呢,過幾天說也成。”

老太太說:“我有什麽不高興的?妳這說半截話讓人聽著心裏別扭啊!我挺高興的,有話妳說吧!”

“哎!媽讓我說我就說。啊,您可別生氣呀,媽!您是願意您這兒子露臉呢,還是願意您兒子要飯呢?”老太太壹聽:“這叫什麽話呀!做媽媽的有盼著兒子要飯的?當然是盼著妳露臉哪。”“對,媽疼我,我知道,您願意您兒子露臉!您願意我們露臉。我們呢,也願意我們露臉。哼,不過,這個臉可不好露啊。”

老太太說:“怎麽啦?”“怎麽?您想啊,我們沒分家的時候,大夥兒在壹塊兒,大家捧柴火焰高,不灑湯,不漏水,日子維持得這麽樣的好!可這壹分家了,這叫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誰有能耐誰露臉。沒能耐就得要飯。老二、老三您是知道的,現在他們哥倆都有事由,我沒事情,沒做事。不錯,分了點房子地兒,有點錢,這是壹股死水兒啊!和弄完了就完呢。那不是將來就把這都和弄完了,不得要飯呢?那麽怎麽樣呢?誰讓我小子沒能耐呢?這我們就得是口挪肚攢,順牙齒兒往下刮,沒能耐怎麽樣呢?吃點兒不好的吧!可是媽,您放心!您想吃什麽,您自管說,別管我們。哎,您想什麽,我們還照樣給做什麽?做可是做,這句話必須跟您說明白了,就做夠您壹 個人吃的。您的孫子,孩子進去,壹點兒別給!您往外轟、往外打!給了?您沒的吃?別怪我們。對不對?哎,您就別給,就您壹個人吃。孩子吃不吃的您甭管他。我們兩口子呢,哪怕吃半頓兒,挨半頓兒,您也甭管。我們是怕要飯。好,今天您想吃什麽您吩咐吧!”

老太太壹聽,楞了半天。這叫什麽話呀?啊?我想吃什麽?給我壹人做,我這麽大歲數了我怎麽啦?讓孫子瞧著我往外轟、往外打?那像話嗎?啊?再說回來了,明兒妳們這日子過不好呢,讓媽媽吃的?好家夥,這是怎麽話兒說的?我老婆子不落這手,“妳們做什麽我吃什麽。隨便做去吧!”

“不,媽!那也壹定揀您喜歡,吃哪樣我們做哪樣,您不吩咐,反正我們不做去。您到底兒想吃什麽?”

老太太說:“我呀,愛吃棒子面兒!”“哦?愛吃棒子面兒!行啦,行啦!您愛吃嘛,您愛吃哪樣我們就給您做哪樣。哎!大奶奶,聽見了嗎?老太太愛吃棒子面兒。呵,去!做飯去!”做去啦!什麽?棒子面兒。棒子面兒沒關系,和的暄暄騰騰的,稀著點兒,蒸點兒窩頭,黃的棱、沙的棱的、甜絲絲的,也好吃啊,不介!面和的挺硬,不蒸窩頭,貼餅子。大柴鍋多燒火,把那貼餅子饹餷兒,燒的有半寸厚,上頭還有這麽薄薄壹層。哪怕蘿蔔條鹹菜呢,什麽也沒有。就白水吃。那老太太怎麽吃?牙口兒不好啊,那麽大歲數了。六十多快七十啦,沒法吃啊。把饹餷兒揭下去,就吃上頭那壹點兒。幹巴呲咧,也沒鹹菜,吃兩口啊,實在是吃不下去。心裏想什麽呢?得啦!等著晚上再說吧!心想:晚上怎麽還不來鍋面湯呢?啊,片湯,氽幾個丸子,有點羊肉,壹泡這貼餅子,也行啊。心裏這麽想,想錯啦!晚上做什麽呀?甭做飯啦!還有那鍋貼餅子呢?接茬吃。還這個。

老太太吃著涼了?沒關系,擱火上烤烤。老太太說:“別烤啦!再烤更嚼不動啦!就這樣吧!”

他們哪?他們也吃這個呀,也吃這個?可不是嗎,孩子大人壹人拿壹塊貼餅子,在老太太跟前晃悠,咬兩口,扔到筐裏不吃了。回頭大爺領著孩子出去,繞個彎兒,聽戲去啦!晚上隨便哪個飯館子吃,吃飽了回來了;大奶奶呢?領著姑娘出去,抱著小的出去串門了,哪兒串門去啦?街坊家逗牌去啦,都餓了,掏出錢來,讓孩子買大餅,醬肉,壹卷,開完啦,吃飽了回來了。合著這個貼餅子就給老太太留著,預備著。明兒個兒?明兒個兒還不做飯哪,貼了那麽壹大鍋,多半筐子,老太太哪兒吃得了啊?

嘿嘿,簡短截說吧,老太太吃了四天這樣的貼餅子,實在受不了啦。餓的直咳嗽,壹咳嗽眼淚都下來了。到了第五天,老太太壹想啊,這樣受不了。在這兒呆十天?看這兒意思,壹看筐子裏頭,再有六天也做不了飯。沒辦法,幹脆,走!上二兒子那兒去得啦!

老太太出去了,好賴離著不遠啊,住的不遠兒。老太太出門兒的時候,兒子跟兒媳婦兒都沒問這麽壹句“媽,您上哪兒去”,裝沒瞧見。老太太呢,走了不遠,到二爺家了。壹進屋啊,您瞧這二爺:壹瞧老太太來了,規矩倒挺大,當時站起來了。“啊,媽,您來啦?呵,今兒幾啦?十壹啦嗎?”二奶奶說:“妳糊塗啦?怎麽會十壹呀?今兒不是初五嗎?”“啊,初五啊?媽,初五您幹嗎來啦?怎麽意思?哦,打算在我這兒住半個月?吃半個月?吃半個月沒關系呀,分家時候您怎麽不說明白了呢?當著親戚朋友您說出來多好呢?您這為什麽許的?這不擠了人嗎?我們分出來啦!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怎麽著?擠了人?非讓我們要了飯?啊?十壹您才到日子呢,早啦!”

老太太壹聽,眼淚下來了,“哎,孩子,我不是那意思,我跟妳……”“什麽意思啊?”“我告訴妳呀,在妳大哥那兒,他給我四天貼餅子。貼的那餅子,那麽厚的饹渣兒,我嚼不動啊,連點鹹菜都沒有啊,我實在餓得難受,我來找妳來了。”

“就這麽著嗎,就這麽著嗎?貼餅子都不愛吃啦?我們這兒想吃貼餅子,還沒有呢。別瞧妳分倆錢兒,還人家賬啦。我們短賬,您知道嗎?這是怎麽話說的?隨便我們怎麽短著,可媽來了,我們能不養活著嗎?媽媽嘛,誰讓占這輩數好呢?媽,大哥那怎麽著?”老太太說:“那貼餅子饹渣兒太厚,太硬,我嚼不動。”“哦!嚼不動啊?沒關系,二奶奶來給嗎來點稀的。給熬粥!”弄了壹斤棒子面兒,熬了壹大鍋粥,就給老太太喝粥,喝了壹天。

第二天呢?壹鍋粥,老太太壹人兒喝不完呢,接茬兒熱粥喝。又喝了兩天粥。這倒不錯,那兒吃完貼餅子,這兒溜縫兒來了,拿粥溜縫兒。喝了兩天,老太太壹瞧啊,還剩多半鍋呢。壹琢磨:幹脆!找三兒去吧。別受這罪了。她餓的不行啦!

到老三那兒了,壹進門兒,就他們這三兒?嗬,更厲害啦。壹看老太太進門兒,“嗬!哎呀!還沒死哪?啊?妳死了不就完了嗎?這不拖累人嗎?這不是!妳死了,我們弄個白大褂穿穿就得啦!這是為什麽許的呢?這不擠了人嗎?讓人死,讓人活呀?啊?今兒才幾兒啊?妳就來啦?二十壹才到我這兒哪?”

“三兒,不是那麽回事,我……我告訴妳呀,唉,我不是天天兒吃妳,打這兒吃頂到三十兒。我告訴妳呀,妳大哥家裏頭,給我貼了壹鍋貼餅子,我吃了四天,那麽厚的饹渣兒,嚼不動啊,連點兒鹹菜都沒有;我到妳二哥家了,妳二哥,他更難啦,給我熬壹鍋棒子面粥,我又喝了兩天,我實在餓了,我來找妳來啦!”

“就這麽著嗎,就這麽著嘛,他們倆人都有房子、有地,有產業,有錢!有錢不養活媽媽?良心呢?您找我來好,您知道我外頭短多少賬嗎?啊?瞧這房子啦沒有?典三賣四、典出去啦!這就要搬家啦!我們家裏兩天沒揭鍋啦!什麽都沒吃!甭難過,甭難過!裝模作樣的,難過幹嗎?雖然我們不吃,也得給您吃。誰讓是媽呢?大奶奶,身上有錢嗎?”

“我哪兒有啊?”

“妳沒有我也沒有。孩子們,哪個孩子身上有錢呢?”

問來問去,壹個孩子,“我這兒有。”拿出壹大子兒來。

壹個子兒買什麽呢?他也會出主意,“壹個子兒?行行!別讓奶奶餓著呀!奶奶來了,去買壹個子兒鐵蠶豆去!”

買了壹個子兒鐵蠶豆,交給老太太啦!嘿!這倒不錯,那兒吃完貼餅子啊,那兒拿粥壹溜縫兒,這兒來壹個子兒的鐵蠶豆壹磨牙,倒解了悶兒啦!

白天吃了仨鐵蠶豆,晚上睡覺多含了壹個,差點兒給噎死。

到了第二天,老太太壹想啊,得,實在餓得受不了啦!只有壹條路,上老姑娘那兒去,那兒再不行,幹脆,跳河,甭麻煩啦!拄著拐棍子,走?走都走不動了,雇了輛車,什麽什麽胡同,什麽什麽門牌,多少號,到那兒壹下車,趕緊的讓拉車的去叫門,叫孩子出來,告訴姥姥來了。

拉車的這麽壹叫門,小孩子進去了,往裏這麽壹說,老姑娘出來了。

老姑娘出來壹看媽來了,壹看老太太這模樣,老姑娘嚇壹跳。怎麽?腮幫子也嘬了,太陽穴也癟啦!眼犄角也耷拉下來了,鼻翅兒也潸了,耳朵片兒也幹啦,要死!下巴頦都抖棱啦。

過去這麽壹攙,老太太這就哭。老姑娘明白,有街坊,讓人多笑話呀?壹手攙老太太,壹手就掏錢,幹嗎?先把車錢給了。“媽,您別哭。有事兒裏邊兒說去,多讓人笑話呀?”

到屋裏頭,老太太往那兒壹坐,又哭,還要說話,讓老姑娘給攔住了,把嘴捂住了:“媽媽您別說了,您心裏的話,心裏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是您這仨兒子對不起您,您甭說了。我知道。”

趕緊的給老太太沖點藕粉,來點茶湯面兒。“為什麽給您這個吃呢?我知道,您沒病,您就是餓,現在要給您大魚大肉,腸子餓細了,壹下兒撐死。那還得了?我這仨哥哥算訛上我啦!我受不了,您甭管,我慢慢地將養您。媽,您別說話啊,您別著急。”

頭天呢,就給老太太沖點藕粉,來點兒茶湯面兒;第二天呢,牛奶,臥倆雞蛋;第三天,包點兒小餛飩;第四天呢,掛面裏頭煮幾個小餃子兒,這麽對付將養著。過了壹個禮拜呢,給老太太熬了點兒魚,盛了多半碗飯;過倆禮拜呢,給她燉點兒肉。

哎,簡短截說吧,壹個來月,老太太恢復原狀,天天兒吃飽了喝足了,沒事兒娘倆壹說活兒。釅茶壹悶,叼著煙袋壹抽煙。這工夫,老太太死了心了,哪兒也不想去啦!幹脆,就在這兒,這輩子算不錯。

過了兩天呢,姑姥爺上外府辦事去。姑姥爺走了,就剩娘倆兒,晌午間孩子們又都睡了覺了。老姑娘就說了,“媽,您姑爺也沒在家,我有兩句話跟您說,可是您聽著別難過。”老太太壹想姑娘對我這麽好,“哎呀,姑娘妳說吧,我不難過!妳說什麽事?”“媽,我跟您說這道理呀。當然了養兒也得繼,養女也得繼,媽媽吃姑娘,應當的!媽媽吃姑爺,還是應當責份的。應當可是應當,不過有兩種說法:您要是沒有兒子,吃姑爺、吃姑娘可以呀!如果說兒子沒轍,沒事情做,家裏沒飯吃,您吃姑爺、吃姑娘,還是可以的。媽,您這可不是——仨兒子,都有產業,站著房,躺著地兒,銀行裏都存著多少多少錢,這樣他們不養活您,這說不下去。當然我說啦,我們兩口子呢,感情好得很,您在這兒住壹輩子,他也說不上別的來,絕對沒關系,不過有壹樣,居家大小過日子,沒有盆兒碗兒不磕的,沒有馬勺不碰鍋沿兒的。倘若我們兩口子有個擡杠拌嘴,您姑爺‘當、當、當’說壹套,我沒話答復他,打這兒他卡我壹輩子。兒子不養活,在我這兒,您說我怎麽辦?我翻不過嘴來。”

老太太聽到這兒就要哭。“媽,您別哭!不是不管您了,我還管您,我有個主意。”

“姑娘妳有什麽主意?妳說,別讓我餓著就行。”“我告訴您,他們這哥仨呀,太難啦,有錢不養活媽媽。這不能怪我狠!我呀,給您出個主意,我這兒有個戲法兒,這戲法啊,得我變,您呢,得幫忙。您好比呀,拿這‘挖單’給我蒙著。”變戲法那塊布叫“挖單”。“您拿這‘挖單’給我蒙著,您這‘挖單’不打開,這個戲法兒要不漏,變不漏的話,告訴您哪,啊,他們哥仨家裏,隨便您到誰家,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喝什麽喝什麽;想玩、就玩,想逗牌他們給妳拿錢;想聽戲他們給妳買票。孫男弟女,圍著您是團團亂轉,您有個百年之後,還好好把您發送啦!”

“有這主意?”

“哎,可是這戲法得別變漏啦!如果您要把這戲法變漏了,得!兒子、兒媳婦不拿您當人。兒媳婦兒甚至罵閑街,孫男弟女躲著您。到那時候,您病到街上,要了飯!您可別怨我。誰讓您這戲法沒變好,“挖單”您給揭了呢?”老太太說:“妳說的我不明白,有這辦法?那麽,怎麽辦呢?”

“怎麽辦呢?我告訴您,就這麽這麽辦!”那位說,到底兒怎麽辦呢?您慢慢聽。因為什麽,我現在別把戲法變漏了,到時候您壹聽,到那兒您就知道了。很快就把這“挖單”打開了。

“是啊,行啊?”“沒錯,行!”

說好啦。娘倆商量好了,白天買了五十斤柴,就把廚房那個大竈啊,點上了。

到了晚上,夜裏頭。姑老爺也沒在家,得出去幾天呢。孩子都睡了覺了。

“媽,咱們往鍋裏拿吧!”往廚房拿。拿什麽呀?陪送的那個錫器:茶瓶,茶葉罐,錫燈,蠟扡兒,錫壺,都弄到廚房去了。

大竈點好嘍,就把這個錫器擱到這個鍋裏頭去了,燒火。燒來燒去呢,這錫蠟都化成水兒啦。老姑娘呢,就在地上刨坑。刨什麽呢?刨這麽寬、這麽長,壹個坑、壹個坑的,刨了很多的坑,也有刨圓的,也有刨方的,刨了這麽些個坑。然後呢,就用鐵勺舀這錫蠟汁兒啊,往這坑裏倒。倒滿了,涼了,起出來,再往裏倒。

到天快亮了,這四十多斤錫器,都化了——有條子的,有方的,有圓的,有餅子的。化完了呢,都好了,撮到簸箕裏頭,往屋裏炕上壹倒,娘倆這就動起手來。

怎麽動手啊?

預先啊,買好了白布,縫。縫有這麽寬,有這麽長,就好像系的那個褲腰帶、板兒帶子似的,就那個。縫好啦。縫好啦後呢?就往裏頭裝這個條子,錫蠟條兒,壹條兒壹條兒裝好。裝進壹條去呢,然後再蒙上壹層布,拿針拿線納,納上這條再納那條,挨著這麽排,也有餅子,也有方的,就都納到這板兒帶子上了。納好啦,就往老太太腰裏這麽壹圍。圍到腰裏壹系,還不放心,恐怕老太太鬧掉了,怎麽樣呢?再弄兩根十字披紅,這幹嗎呢?老太太她老腰裏圍著沈呢,這樣呢,肩膀上搭點分量呢,就好壹點兒了。把這個帶兒啊,系上還不放心,又拿布纏好了,又拿針給縫上,嗬,這帶子解也解不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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