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筆下香爐,大多是言及其物而已。近年有專門於香爐之類的研究,壹是揚之水的《古詩文名物新證》中關於香爐和香薰的美文;壹是孟暉《花間十六聲》中關於“添香”、“薰籠”、“香獸與香囊”的集錦。說來巧得很,兩位作者都是女士,她們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洞察和文思將歷代香爐、香薰之類的器物與其在生活中的作用、情趣娓娓道來,前者註重名物的考略,後者則多從歷代詩詞與筆記中尋覓薰香和焚香的生活情趣。
兩漢時期博山爐已盛行於宮廷和貴族的生活之中。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出土的錯金博山爐,無論是造型和工藝都已達到極為精美的程度,此後博山爐壹直沿用至隋代和唐初。所謂“博山”,並非是
指此爐出於博山,而是指器物表面雕刻做重疊山形的裝飾。據《兩京雜記》記載,長安巧工丁緩善做博山爐,能夠重疊雕刻奇禽怪獸以做香爐的表面裝飾,博山爐工藝之繁,遠遠超過後來出現的三足或五足式香爐。從六朝時吟詠博山爐的詩句看,重疊博山的式樣已不僅是“蔽虧千種樹,出沒萬重山”,而是能夠雕飾出“下刻盤龍勢,矯首半銜蓮”的造型和“上鏤秦王子,駕鶴乘紫煙”的人物故事。
西漢時期博山爐的出現大抵是與燃香的原料和方式有關。西漢之前,系使用茅香,這是將薰香草或蕙草放置在豆式香爐中直接點燃,雖然香氣馥郁,但煙火氣很大。武帝時期,南海地區的龍腦香、蘇合香傳入中土,並將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餅,下置炭火,用炭火的高溫將這些樹脂類的香料徐徐燃起,香味既濃,煙火氣又不大,也因此出現了形態各異、巧奪天工的博山爐。博山爐蓋雖爭奇鬥艷,但都鏤有氣孔,香氣正是從鏤孔之中升騰散發。
博山爐既有金屬制成,也有陶制和稍後的白瓷制成,但其結構卻大體相似,都是壹種用炭火薰香的器具。
除了博山式香爐之外,魏晉南北朝時期還出現了青瓷或白瓷的敞口三足和五足爐,民間所用的帶耳式瓷制香薰也常見於出土文物之中。爐耳頗具實用性,為的是便於提攜挪動,其裝飾作用與實用效果達到了完美的結合。此外,附屬於香爐的器物尚有香鏟、香撥、香箸、香匣種種,都是添香和燃香時的用具。
唐代法門寺出土的銀器中,也不乏香爐和寶子(香盒),工藝之精美,可謂登峰造極。無論爐身或爐蓋都是鏨刻、雕飾或鑲嵌而成,至於造型之變幻,更有銀鎏金爐盤承托的兩層式香爐,或爐身附帶寶子的香爐,因與禮佛有關,多采用蓮花瓣樣式,爐蓋的頂部周圍還飾有待放的蓮蕾。
香獸者,顧名思義是動物造型的各式香爐。燃香取味,是薰香的原旨,但古人重觀賞,所以香爐可以用金屬或陶瓷等做成各種動物造型,使香燃於鳥獸腹內,香煙從鳥獸口中縷縷而出,情趣盎然。鳥獸造型多為麒麟、狻猊、獅子、鳧鴨、仙鶴各異,但爇烤香料的原理都是壹樣的。人們最熟悉的李清照詞《醉花陰》中的“瑞瑙銷金獸”,其“金獸”實際上就是香獸,因此易安詞的某些版本也將“金”做“香”,而“瑞瑙”就是香料了。
直至兩宋時期,除博山式香爐和各種香獸仍在使用外,瓷質的高足杯式爐、敞口蓮花爐、鏤空覆蓋式香爐在生活中的應用更為廣泛,它們的器形相對較小,便於室內安放,更為士人青睞。由於兩宋制瓷工藝的空前繁榮,香爐的燒制更有極大的發展,其造型多仿三代器物,如鼎、簋、鬲、奩等形狀,典雅莊重,瓷質圓潤,各名窯都有不同風格的出品。
在線香出現之前,古代燃香的基本方式並非將香料直接點燃,而是透過炭火的焙烤而取其香氣。火與香料之間往往有雲母石片相隔,使香料達到“香而不焦”,這與我們印象中香爐中插壹炷或三炷線香完全是兩回事。線香的出現大約是明代以後的事情,因此我們在古代繪畫、墓室壁畫、敦煌壁畫和佛經版畫中都只見形象各異的香爐,卻看不到插在爐中的線香。“紅袖添香夜讀書”歷來是文人憧憬的美夢,而這種“添香”也並非僅僅是點燃線香的香頭那麽簡單,而是將各種香餅、香球、香丸在炭火之上慢慢焙燃,並不斷添加香料,使香氣漸漸升騰的繁復過程,否則也就索然無味了。
明代宣德年間,以黃銅合金仿制宋代器形的香爐,謂之宣德爐,實際是以宋仿三代的彜、鬲、缽、盂造型鑄出線條簡潔而流暢的銅爐,成壹時之風氣。自宣德已降直至民國時期,仿造的宣德爐無計其數,雖有優劣之分,軒輊之別,終歸是贗品了。
清代的香爐品類繁多,除器形仿古之外,在材質上更是門類眾多,瓷質、銅質、玉質、法華彩、景泰藍或掐絲琺瑯等屢見不鮮,但多為觀賞之物,使用價值已經不大。
香爐之屬的另類,最有趣是印香爐,又稱之為香篆,雖是燃香的器具,卻是有爐之名而無爐之形。其樣式多為層疊式的香盒,或為方形、扁圓形、花瓣形、如意形等等。原本是寺中誦經計時的工具,因此香篆又可歸屬為計時器的大類。印香爐的燃香原理與普通香爐類似,但其結構卻較為復雜,多有數層,並配有填裝香料的工具,最主要部分則是爐中的印香模,通過印香模將燃盡的香灰成就出各種圖案和文字。唐宋之際,印香爐已不僅是寺中誦經的計時工具,也是俗眾焚香的壹種精巧玩物。
香爐種種,與文化和社會生活息息相關,是壹種情趣和意境的載體,作為壹種造型和材質都十分復雜的器物,至今仍受到收藏者的喜愛。但是隨著生活內容和生活方式的變遷,它的實際作用已經如同那淡淡飄散的輕煙而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