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聯的上聯是:
五百裏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孤負:四周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下聯是:
數千年往事,註到心頭,把酒淩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 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壹枕清霜。
——孫髯題昆明大觀樓
下面是對雲南大觀樓長聯的註釋和賞析
註釋(1)五百裏:《雲南通誌·地理誌》:“滇池為南中巨浸,周廣五百余裏。”
(2)幘:古時的壹種頭巾。
(3)神駿:指昆明東面的金馬山。
(4)翥:飛舉。
(5)靈儀:指昆明西面的雞碧山。
(6)蜿蜒:指昆明北面的蛇山。
(7)縞素:指昆明西面的白鶴山。
(8)蟹嶼螺洲:指滇池中如蟹似螺的小島或小沙洲
(9)風鬟霧鬢:比喻搖曳多姿的垂柳。
(10)翠羽:翠綠色的鳥雀。
(11)丹霞:丹紅色的雲霞。
(12)九夏:指夏季的90天。
(13)芙蓉:蓮花。
(14)漢習樓船:據《史記·平淮書》載,公元前120年,漢武帝“大修昆明池,治樓船……”以操習水軍,打通從滇池通往印度的路徑。
(15)唐標鐵柱:《新唐書·吐蕃列傳上》,公元707年,吐蕃及姚州蠻寇邊,“九征毀絙夷城,建鐵柱於滇池以勒功”。
(16)宋揮玉斧:玉斧為文房古玩,作鎮紙用。《續資治通鑒·宋紀》:北宋初年,“王全斌既平蜀,欲乘勢取雲南,以圖獻。帝鑒唐天寶之禍,起於南詔,以玉斧畫大渡 河以西曰:‘此外非吾有也!’”
(17)元跨革囊:《元史·憲宗本紀》,公元1252年,“忽必烈征大理過大渡河,至金沙江,乘革囊及皮筏以渡。”
(18)斷碣殘碑:歷代帝王所立的“功德”碑,隨時間而斷裂殘破。
(19)孫髯,字髯翁,號頤庵,自號“咒蛟老人”、“萬樹梅花壹布衣”。生於清康熙年間,卒於乾隆年間,享年80余歲。孫髯壹生勤奮,著述甚豐,有《金沙詩草》、《永言堂詩文集》;纂輯過《國朝詩文》、《滇詩》等,惜佚失。僅有《孫髯翁詩殘抄本》、《滇南詩略》傳流於世。他最著名的作品,是題昆明大觀樓長聯,素有“天下第壹長聯”之稱。
(20)大觀樓:在昆明西郊滇池之濱,在今昆明大觀樓公園內。園林初辟於明代。大觀樓初建於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樓前懸掛孫髯長聯為昆明名士陸樹堂用行書書寫刊刻,至清鹹豐七年(1857)毀於兵燹。現存三層樓宇系清同治五年(1866)所建,長聯是光緒十四年(1888)由雲南劍川人趙藩重書。
作者簡介孫髯,字髯翁,號頤庵,昆明人。自幼聰穎,才氣超群,自號“萬樹梅花壹布衣”。在文禁森嚴的雍乾之際,把感慨融鑄於壹百八十字大觀樓長聯中,壹時轟動詩壇,是我國楹聯文庫中的壹顆明珠。1983年公布為雲南省文物保護單位。上聯描寫滇池風光,下聯寫出雲南歷史,寓情於景,情景交隔,渾然壹體,堪稱千古佳作。
鑒賞大觀樓長聯氣勢磅礴。上聯寫滇池風物,似壹篇滇池遊記;下聯記雲南歷史,似壹篇讀史隨筆。全聯180字,如壹篇有聲、有色、有情的駢文,妙語如珠,誦之瑯瑯上口。該聯想像豐富,感情充沛,壹氣呵成,被譽為海內外第壹長聯,也是全國重點保護文物之壹。
上聯突出壹個“喜”字,喜溢四方,繪出了壹幅頗富滇池風物特色的風景畫。作者登臨樓上,首先寫眼前那茫茫空闊無邊的滇海,寫作者敞開衣襟、推開頭巾觀海的高興勁。接著寫大觀樓四面的景觀:東邊的金馬山如奔馳的神駿,西邊的碧雞山如翺翔的鳳凰,北邊的蛇山如蠕動的長蛇,南邊的鶴山如展翼的白鶴。憑樓四望之後,又回到眼前那浩瀚的滇池裏,那壹處處螃蟹和海螺狀的島嶼邊緣,點綴著如少女鬟髻鬢發般搖曳多姿的楊柳;那壹簇簇水草和瑟瑟的蘆葦,似禽鳥那五彩繽紛的羽毛點綴著水中的雲天和紅霞。前面,作者在觀看滇池和四周的群山後,曾發出文人學者們,何不選擇這名勝地的高樓登臨欣賞壹番的感慨。這裏,作者在描繪了眼前池中的勝景後,再次由己及彼,概嘆:不要辜負了美好的勝景吧——那四周飄香的稻谷,那波光萬頃的浪濤,那六月盛夏的荷花,那三月春風中的楊柳。作者通過寫景抒情,那心曠神怡的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下聯勾勒雲南的歷史,重在壹個“嘆”字上下功夫。作者追根溯源,道出了歷史發展變化的必然規律,展示出了壹幅頗耐人玩味的歷史畫卷。作者乘興看夠了眼前的美景之後,立即聯想起雲南風雲變幻的歷史,發出了無限的感慨——千古的英雄豪傑們,都隨滾滾的歷史長河悄然地流去了:那雄視壹代的漢武帝,為了打開西南通途,曾在長安鑿昆明池,訓練水軍;大唐皇帝曾冊封南詔,立鐵柱刻頌功德;宋太祖竟手揮玉斧,劃疆立界,讓大理自治;元世祖忽必烈走甘肅經四川,占雲南滅大理,招降吐蕃,繼伐中原。這壹系列宏偉壯觀的景象,費盡了英雄們的移山心力,然而,這壹切猶如彩樓簾外縈繞的朝雲,不等珠簾卷起,便在蕭蕭的暮雨中消失了。那些紀頌功德的詞句,都隨著那斷碣殘碑。埋沒在夕陽和農家的炊煙裏。留給我們的只是寺廟裏傳來的鐘聲,江岸邊點點的漁家燈火。天上南飛的兩行秋雁,還有那睡在山林間文人雅士醒後的壹身清霜。這怎能不令人為之感嘆!
長聯抒情敘事,層次分明,情景交融;對仗工整,字句洗煉;內涵美質,外溢華彩,意境高妙,氣勢非凡。是對聯史上不朽的傑作,影響甚巨。大觀樓長聯是詩、是畫、是歷史的鏡子,它揭示了封建王朝必然衰亡的歷史命運,這種遠見卓識,隱寓於聯中的字裏行間。正因如此,該聯在歷史上曾多次被篡改更換,但始終沒有消失,反而更加重了其在對聯史上的位置。
逸聞陳毅在看完了這副長聯之後,賦《題大觀樓詩壹首》,贊道:“滇池眼中五百裏,聯想人類數千年。……詩人窮死非不幸,迄今長聯是預言。”郭沫若也曾贊道:“長聯猶在壁,巨信筆如椽。”壹代偉人毛澤東對大觀樓題聯尤其推崇,據楊尚昆回憶,“國內有些著名的對聯他壹口氣能背下來,比如昆明大觀樓那副壹百八十個字的長對聯,他就能背下來”。
附:楹聯知識
楹聯,有的人認為是壹種特殊形式的詩,有的人則認為楹聯屬駢體文範疇。有人說楹聯就是壹種應用文,還有人說楹聯是民間文學。五花八門,莫衷壹是。但是,從中國古代文體的參照系來看,楹聯獨具壹格,別是壹家,是壹種與詩、詞、曲、駢體文等並立的古典格律文學樣式。
壹、楹聯非詩
前人多把楹聯看做韻文大家族中的壹員,或者把楹聯看作是“詩余”,稱為“袖珍詩”、“詩中之詩”、“兩行詩”。這種看法經不起推敲。首先,楹聯不用韻,而中國傳統古典詩歌(韻文)都是押韻的。押韻是韻文最重要的特征。否則,何以言韻文?從四言詩《詩經》、騷體詩、古樂府詩、古詩到近體詩,都是用韻的。可見用韻之於詩,若對仗之於楹聯,乃根本法則,楹聯既不押韻,何以稱詩?再則,從句子看,詩的句子壹般是較整飭的。四言詩每句四字,五言、六言、七言每句分別是五、六、七字。古風中個別句子略有長短變化。而楹聯則不然,句子長短可任意變化,只要上下聯對仗就行。可見,楹聯不屬於韻文範疇。
二、楹聯非駢文
壹些學者把楹聯歸屬駢體文。象原金陵大學劉麟生在其《中國駢文史》中(1937年版)中,把楹聯列入第十壹章“駢文之支流余裔——聯語”。梁啟超也說過:“在駢驪文裏(楹聯)原不過是附庸之附庸。”(《痛苦中的小玩意兒》)楹聯與駢體文***同的地方無疑是對仗。但顯而易見,這二者的對仗是有極大區別的。駢體文的對仗叫駢偶,駢偶句句首句尾的虛詞以及***有的句子成份(主語、動詞、助動詞等)不算在對仗之內。如南北朝劉勰《文心雕龍·情采》:“夫能設謨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夫能”二字,不算入對仗。而楹聯之對仗,則無論虛實,要求嚴格工穩。再則,駢體文的句子,規定只能是“四六”句式,而楹聯,誠如上述,句子字數不受約束。從整個結構上看,駢體文是由壹個個平行句子組成,而楹聯則兩個平行部分(上、下聯)組成。楹聯與駢體文,頗有形似之處,但終非壹體。
三、楹聯別是壹家
宋代詞剛剛興盛時,李清照曾指出:“詞別是壹家”,被視為精辟之見。在對待楹聯上,也應該承認,它別是壹家,而不是詩或駢體文的附庸和支流余裔。
為什麽說楹聯別是壹家?我們可以考察壹下中國古典格律文學發展的流變和過程。中國古典文學樣式繁多,以往習慣於將之劃分為為散文和韻文兩大類。韻文包括詩、詞、曲等,也可通稱為“詩歌”。我認為,似可劃分為格律文學和非格律文學兩大塊。非格律文學就是廣義上的散文。包括古典散文和古典小說等。所謂散,即不受程式、格律約束。格律文學則包括詩、詞、曲、駢體文、賦、韻文(用韻的散文,如某些銘、經、誌等)及楹聯。從詩經、楚辭、漢賦、六朝駢驪,到唐詩、宋詞、元曲、清聯,中國古典格律文學不斷流變,不斷創新,形成多種文體,多種結構,多種格律。以盛唐律詩的形成為分界線,中國古典格律文學大體上經歷了建構和解構兩大過程。從周秦到盛唐,是格律文學的建構過程。表現為句式字數的增加,句式結構的規範化。句式,從二言開始,到漢代已達七言。《文心雕龍·章句》雲:“二言肇於黃世,《竹彈之謠》是也。三言興於虞時,《元首之詩》是也。四言廣於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言見於周代,《行路之章》是也。六言、七言雜出《詩》、《騷》,而體之篇,成於兩漢,情數運周,隨時代用矣”。齊梁以後,致力於句式結構的規範化。四聲的發現和推廣,大大促進了規範化進程。到唐代,律詩、律賦的結構已臻於盡善盡美。
從盛唐到清代,則是中國古典格律文學的解構過程。壹方面,從樂府、律詩、絕句衍生出 “長短句”。於是“詩”解構為“詞”。另壹方面,從律詩和駢文剝離出“對仗句”,由律詩單對和駢文偶對,發展為既對又聯的兩行文學。於是“詩”和“駢文”解構為“聯”。顯然,楹聯是中國古典格律文學在解構和發展中新出現的壹大樣式。格律文學各有其“律”。詩有“詩律”,詞有“詞律”,駢文也有“駢律”。楹聯則有“聯律”,什麽是“聯律”?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即“對仗”。
綜上所述,楹聯從文體上講,既不屬詩,亦不屬駢體文,也不能認為是壹種特殊形式的詩或特殊形式的駢體文。它是壹種與詩、詞、曲、駢體文等並立的又壹種古典格律文學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