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內看似壹片和氣,實則危機四伏,言談之間,可謂機鋒闕起,談論的是家長裏短,官場鬥嘴,阿諛奉承,映射的是大清朝的搖搖欲墜,北京城的風雲變幻。
“莫談國事”已然成為擺設,壹塊洋表五兩,壹個女兒十兩,鄉婦帶女兒要飯,茶客們自得其樂。
秦二爺與常四爺兩人都有對於大清帝國當前狀態的自行理解。
秦欲出手舊產土地,辦工廠實業救國,只有辦大工廠,才可以把窮人聚起來,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以此穩定生活。這讓我想起了《悲慘世界》裏冉阿讓也同樣以此法,創建壹個工廠,招收窮苦人,先解決就業,穩定收入來源,讓他們自食其力才是有效的措施。這就可以理解秦在看到鄉婦要飯時的無動於衷,甚至有些厭惡,在那個時代,窮人數不勝數,救得了壹個,救不了全部,壹味地施舍沒有作用,他們缺乏的是穩定的收入來源,而不是暫時性救助金。
常則有不同理解,他直言“大清要亡啊”,他看到了帝國貴族最後的高貴,對窮苦人的不屑壹顧,看不到社會動蕩的本質來自於外界與內界的雙重壓迫,大清只不過是壹顆棋子,舊貴族看不到最底層的需求,貪腐官僚階級,壹切都是在自娛自樂而已。面對國家的衰敗,他愛國,怕它完了,可卻又無力回天,對於舊官僚的蔑視,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禍根。
軍閥割據兵荒馬亂使民生雕敝,百姓可遭了殃,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可看似混亂不過是洋人的把戲,哪個軍閥後面能沒有洋人撐腰呢,壹方面使軍閥各自為陣難以合作崛起,壹方面為了刺激軍需,嘩嘩的銀子往外流。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北京城裏的大茶館都關了門,王掌櫃腦瓜精明,把茶館進行大改良,才得以碩果僅存,勉強度日,他把茶館後院租給大學生,正廳裏擺上了留聲機,店面裝飾也撤掉了財神龕,拿走了醉八仙的話,換上了廣告上的是美人,座位也換成了小桌和藤椅。
可改良改良,越改越諒,冰涼!
茶館中的“洋氣”以及那張越寫越大的“莫談國事”紙條,預示著更大的危機,尚未開張,卻已厄運臨頭。
苦心經營的茶館,擋不住時代的烙印,北京城開始了炮火轟鳴,難民成群,兵痞搶錢就走,巡警偵不時來敲詐。動蕩不安、是非難辨的時代,讓小茶館不復往日的興盛。可有人歡喜有人愁更有人灑脫,唐鐵嘴看相生意興隆;常四爺出獄後後灑脫樂觀,自食其力好不自在;松二爺舊貴族拉不下面子又難以維系生活,綾羅綢緞換成粗麻布衣;偵緝宋吳誰給飯吃跟誰混,搖身壹變,溫操就業,風光依舊。
康順子母子逃出宮,兩個逃兵想合娶壹個老婆,拉皮條的劉麻子被稀裏糊塗砍了頭,危機四伏,黑暗 混亂 動蕩 蠶食著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
崔久峰和王掌櫃的對話,是對秦二爺的再壹次否定,“他說實業救國,他救了誰?救了他自己,他越來越有錢了!可是他那點事業,哼,外國人伸出壹個小指頭,就把他推倒在地,再也起不來!”,在崔看來,實業救國是救己,秦的工廠生死權掌握在列強手裏,他能辦起來工廠只是因為外國人讓他辦。最後“我們都是亡國奴”令人窒息。
舊茶館日益衰敗破舊,王掌櫃本人也老態龍鐘,館裏“莫談國事”的紙條更多,字也更大了。在這些條子旁邊還貼著“茶錢先付”的新紙條。
“‘茶錢先付,’說出來都燙嘴”,可是為了維系生活,又不得不這樣。
每逢逆境,他就用“改良維新”喚起潛在的生機,這次也不例外,正如他自己說:“改良,我老沒忘了改良,總不肯落到人家後頭。賣茶不行啊,開公寓。公寓沒啦,添評書!評書也不叫座了呀,好,不怕丟人,想添女招待!”
評書藝人壹場掙不上壹碗雜合面餅子錢;康媽媽怕拖累掌櫃壹家,商量去西山找康大力;小劉麻子介紹來當女招待的小丁寶,走進茶館與老掌櫃攀談;小劉麻子子承父業,向小唐鐵嘴炫耀著他宏大計劃;打手小二德子跑到茶館來抓人;龐四奶奶恐嚇讓交出康順子;教師學生的罷課運動,思想啟蒙,被歸結於暴動;將兒女都投奔西山,獨壹人在茶館中,拭淚,等待暴風雨的到來,這是最後的寧靜。
常四爺的生活更加艱苦,人卻格外硬朗;秦二爺的倉庫被以逆產搶走,工廠也被拆毀;王利發的茶館也將被人霸占改為情報獲取地。
幾人***同經歷了滄桑歲月,也激進過,也抱負過,也期望過,也絕望過,最終又回到了初點,不得不對現實屈服,是個人在大環境下的無奈,只剩下滿腔的憤懣無處宣泄,無人傾述。
三個闊別多年的老人,從曾經的針鋒相對,誰也不愛搭理誰,到如今變交心摯友,變難覓知己,互訴不幸,互相調侃。
尾聲,他們互訴不幸,含著眼淚為自己撒起了紙錢,這是在祭奠自己,也是對舊時代的送葬,茶館裏的燈光漸漸暗下去了,而大街上的陽光卻漸漸明亮起來……
小小茶館,映射的是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社會的市井生活和風土人情,裏面的每個細節,都是有神韻的文化符號。廣闊的時間空間格局,密度精煉的劇情,高度濃縮的對白。
形式上脫離了傳統的聚焦點模式,以平移的視角,觀摩茶館的各個時代不同階級的生活態度,推演歷史變遷,演繹世態炎涼。
小茶館的瑣事,儼然大時代的沈浮,茶館的古樸→新式→破敗的歷程,就是社會的變遷史。
時代與人物的命運相扣,死扣。
“莫談國事”高掛,可哪壹幕不是在談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