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京城氣溫驟降。會館裏寄宿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壹部分官員放了外任,另壹部分官員因為升了職,到外面單賃了屋來住。這壹天,翰林院收課早,加上各衙門都在鬧哄哄地籌商秋(秋天進山打獵)事宜,所以壹過偏晌,翰林們便就沒了約束,曾國藩就直接回了會館。
案面上擺著壹封宴席請帖。翰林院侍讀學士,自己的頂頭上司趙楫,因老父來京看兒子,在老八王胡同的大菜館訂了幾桌酒席,誠邀翰林院的所有官員次日午後務必賞光。壹見這帖子,曾國藩的頭就大了。
在做庶吉士的三年裏,曾國藩參加了上百次的生日及官員升遷宴席,為隨這樣的份子,湘鄉每年都要給他多寄上百兩的銀子去應酬。有時銀子匯不及時,他就從幾家會館開辦的錢莊裏高息借銀,待銀子到後,再歸還。如此周而復始,幾年下來,他不僅沒有往家寄過錢,倒是家裏經常把成錠的銀子掏給了他。
這時候,曾國藩的賬上僅存銅板170枚。會館是年前入賬,壹年之內不用考慮吃飯問題。衣著也可以糊弄過去,不需額外破費。但他在琉璃廠張三豐古玩店相中的壹函宋版萬歷年間陳懷軒的存仁堂刻本《鼎刻江湖歷覽杜騙新書》,如果不及時去取,不僅訂銀白交,壹件愛物也要轉易他手。何況,去隨禮的份子也沒聽說過拿銅板去應景的。
曾國藩此時雖拿七品官的俸祿,全年才33兩,但因家小均在湘鄉,沒有過大的開銷,壹個人是完全夠用的。但是,壹遇隨禮份子這樣的事情,他馬上便捉襟見肘。有心不去,有眼裏不顧上司顏面、同僚情分之嫌;見帖就去,又隨不起禮份子。更有壹點讓曾國藩不解,上憲大員們的宴席帖子都來得特別蹊蹺,像父親進京看兒子這種事,也值得滿天飛地發帖子嗎?人情人情,在人情願。但要是他壹個人不去,太顯得突出了;讓人做了活靶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天傍晚,曾國藩約了最好的幾個朋友來會館商談去不去趙楫飯局這件事。最先到的是國子監正八品學正劉傳瑩,隨後跟進的依次是翰林院從八品典簿胡林翼、翰林院從六品修撰陳公源、翰林院正七品編修梅曾亮、邵懿辰。來的這五位除劉傳瑩是壹榜特科出身外,其他的人都是滿腹經綸的翰林公。
在會館不像在衙門,自然隨便多了。幾個人讓茶房添了凳子,又每人要了碗蓋蓋茶,便坐下來說話。曾國藩先講:“各位年兄年弟,不知可曾得到趙大人的邀帖?”壹聽這話,劉傳瑩馬上接口道:“國子監的人都收到了帖子,翰林院的還能落下?!”
胡林翼笑道:“趙大人的父親到京,做下屬的,就算他不發帖子,照理也是該到場的。趙大人非比其他大臣,古話講不怕官就怕管,我等每年的考評均系他的手筆啊!”
梅曾亮轉頭問了曾國藩壹句:“滌生,妳的意思呢?”
曾國藩沈吟道:“與多疑人***事,事必不成。與好利人***事,己必受累!趙大人這次擺席,我不想去!他生性多疑,眼裏又只有滿人,這樣的人,還是有些距離好!”
胡林翼道:“滌生,我等同在壹個辦事房裏辦事,妳不去,別人怎麽好去?去看趙楫的父親,為的可是我們自己的前程啊!”
劉傳瑩接過話茬:“我是原本不打算去的,滌生說得有道理,像趙楫這種專以巴結滿人為能事的人,還是有些距離的好!”聽了他的這番話,胡林翼和梅曾亮都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