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麽是因為年輕健忘,要麽是因為不常見面,我已經記不清最初幾年對父親的感覺了。至於當時爸爸對我的愛,從媽媽的話裏就能知道。
媽媽最近顯然對爸爸的思念很深,她也老了,所以看到小孫子吃奶,就壹遍又壹遍的對我說:
就是這個牌子有壹只鷹...妳以前吃這種奶是因為奶子不夠多。妳爸爸那麽舍得,我不知道他給了妳多少,但是有壹次他用木箱帶了壹打。那比現在貴多了。他現在的收入比妳少...
不用說,從我出生開始,父親就壹直愛我。
但我能記得的對父親的感情,都是從六七歲開始的。
父親壹直不在家。他壹年才回家壹次,每次在家呆壹個月左右。期間多在歲末年初。每次回來,我總是帶很多東西:肥皂、蠟燭、火柴、布、花生和豆油、幹粉...所有這些足夠用壹年了。此外,還有專門為我準備的帽子、衣服、玩具、筆和紙、書...
平日裏最喜歡和姐姐吵架。什麽都不能安靜。經常被媽媽打,還不肯屈服。但是父親壹進來,我就完全變了。安靜得就像上帝從天堂來到了我們家。我的內心充滿了恐懼,但我並沒有被他像神壹樣的權威所敬畏,而是在恐懼中隱藏著無限的喜悅,在這喜悅中隱藏著說不出的善良。我現在不怎麽喊,甚至不怎麽說話;我不再跳躍奔跑,甚至走路都很輕盈;我該做什麽,不需要我媽說,我自己做就行;我應該向我姐姐讓步的壹切,我也讓步了。我是壹個完全不同的人,甚至我覺得自己聰明、誠實、善良、勤奮。
我父親從不向我抱怨。他的語調響亮而溫和。他的態度很莊重,但臉上不是凝重而是慈祥。他每餐都喝壹定量的酒。他的膚色本來就不錯,喝了壹點酒,臉上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紅光。他很愛給我講故事,尤其是喝酒的時候,經常會把壹頓飯延長壹兩個小時。他說的大多是他的親身經歷,沒有壹個故事不包含誠實、忠厚、勇敢和努力。他是學拳擊的,偶爾給我看拳擊,但後來他給我講了拳擊的故事。我已經學會了這套技能,但是我只能在必要的時候用它來保護自己。我父親雖然不是醫生,但是因為我爺爺是醫生,所以留下了很多醫學書籍,他把壹生都獻給了醫學。他抄了很多藥方,配了很多藥給別人,經常找我幫忙。於是我們的墻上貼滿了藥方,我們的衣櫃和抽屜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瓶。
壹年壹次,父親回來,我覺得自己像個新生,得到了好好學習的機會:有事可做,有知識可問。
但是這個時間很短。將近壹個月,他慢慢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和媽媽商量接下來壹年的計劃。
去準備早餐。兩點多,吃完早飯,有個劃船的老板在墻外喊。是他的父親離開了家,像往常壹樣微笑著。他確信今年他的事業會比往年更好。雖然我的母親和妹妹眼裏含著告別的淚水,但他們最終還是忍住了周日的淚水,因為這是壹個吉祥的日子。只有我壹個人大聲哭著,拉著父親的衣襟,跟著他來到大門外的碼頭。
父親把我交給母親,在燈籠的照耀下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階,上了船,船悄悄地離開了岸邊。
“進去吧,很快就回來,好孩子。”父親從船裏伸出頭說。
船上的燈籠熄滅了,白色的水面上只出現了壹個移動的影子。幾分鐘後,它迅速消失在幾步遠的墻後。有壹個關閉天篷的聲音,接著是壹個遙遠的和低的槳咯咯的聲音。
“進去吧,現在還是晚上。”過了壹會兒,媽媽說著,轉身帶著我和妹妹。“我很快就回來,妳沒聽見嗎?”呆在家裏,誰來賺錢?"
其實我也沒想到會把父親留在家裏。每次都只想和爸爸出去。
父親總是在又冷又黑的夜晚離開家。壹想到旅途就可怕。那天晚上,岸上沒有行人,也沒有聲音。如果發現什麽,十有八九是可怕的鬼魂或野獸。尤其是在河邊,經常刮風,到處潛伏著吃人的水鬼。沿途的銀行大多極其荒涼。這裏有墳,那裏有棺材,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行人。
但父親卻笑著悄悄離開了。他不害怕也不傷感。他常說,壹個男人要有膽識,心胸要寬廣,男人的眼淚要像珍珠壹樣珍貴。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漸漸長大,和父親壹起出去的想法也越來越深,甚至對自己的夜遊產生了好奇和羨慕。到了14或15歲,鄉村生活已經完全乏味了。如果不是父親經常給我寄小說和書,我可能會在母親不知情的情況下出門遠行。
十七歲那年春天,我終於實現了願望。我爸爸要去江北,他送我去上海。當時姐姐已經結婚生了孩子,媽媽只剩下壹個五歲的妹妹。她這次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了。臨走前幾天她還時不時的掉眼淚,直到那天晚上她傷心地哭了,但我沒有被她的眼淚感動。很久以前我聽說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旅行,我焦急地等待著那壹天。那天晚上我幾乎沒有合眼,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幸福。我滿面笑容,在昏暗的燈籠燈光下跟著父親出了門。媽媽站在岸邊的時候我沒有註意她說的話。壹進機艙,就像離開了火坑。
這是我媽後來經常提起的。我不知道我在高興什麽。我只是覺得心裏很輕松,對未來有壹個模糊的憧憬,好像壹切都會很幸福很光明。
“牛套上軛了!”
我出門前經常有人這麽說,像是嘲笑我,像是可憐我。但我不在乎。
我覺得所謂的枷鎖應該是人來承擔。我勇敢地挺起了胸膛,仿佛願意用肩膀來承擔這個重擔,我覺得自己從此成了壹個“人”。
夜色很美。黑暗和寂靜之美。從樹冠縫隙望出去,只見壹片黑布遮天,到處都是閃閃發光的珍珠。河兩岸緩緩向後移動的高大墳塋似乎在保護著我們的炮兵基地,躺著的草紮磚蓋的棺材成了我們的伏擊守衛。樹枝上的鳥巢裏不時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和好聽的鳥鳴聲,仿佛在慶祝我們的長途跋涉。江面上壹片白光微微起伏,船在柔軟輕盈的絲綢上滑行。船頭下有汩汩聲,接著是前槳的汩汩聲和後槳有節奏的汩汩聲。清澈的水、厚重的泥土和復雜的植被混合在河面上,形成壹種特殊的香味。
我們的船曲折前進,壹座又壹座橋。父親不時告訴我這是什麽橋,現在在哪裏。沈默地坐著,我聽到前面的槳停了壹會兒,壹股寒意和陰影進入船艙,直到我穿過另壹座橋。
壹個小時後,天空漸漸變白,岸邊的景物開始出現明顯的輪廓。船艙裏映出壹點燈光,座艙蓋微微推開。妳可以看到地平線上的烏雲慢慢變成灰色,漂浮在稀薄明亮的空氣中。前面的山峰模模糊糊地出來了,然後像脫了壹層又壹層的衣服,山腰和山麓壹個個露出來了。
“東方正在變白。”父親喃喃道。
白光靜止了壹會兒,然後迅速打開黑夜,壹切都亮了。現在連岸邊細小的枝葉都清晰了。星光暗淡,稀疏,消失。白雲增多了,東方的天空漸漸變成了紫紅色。天空變藍了。山是綠色的,這裏那裏有乳白色的煙雲。
我們的船駛入峽谷,周圍是茂密的松柏、竹林和壹些不知名的常青樹。河水越來越淺,兩邊露出礫石灘,世界各地的船只都在行駛。很快船靠岸了,我們完成了旅程的第壹部分。
當我踏上碼頭時,我發現太陽在我身後。大概走了兩個小時,好像從太陽旁邊開過,心裏暗暗的充滿了幸福感。
這是壹個美麗的早晨。東山上的天空全是紅色的,紫色的雲朵就像小孩子用毛筆潦草的畫,不經意間變成了巨型天使的翅膀。在山頂厚厚的雲層中間,出現了壹個紅色的可愛的緊抿的嘴唇,仿佛在等待著某人的親吻。西方最高峰被塗上了燦爛的光輝。平原上到處升起白煙,像霧壹樣。碼頭上忙著男女旅客,他們成群結隊地向山坡上走去。挑夫,挑夫喊著,追著跟,顯得特別緊張。
就是在這種興奮中,我跟著父親爬上山坡,第壹次跋涉離開家鄉,去探詢另壹個我向往的世界,勇敢地肩負起“人”該承擔的重擔。我熱血沸騰,內心平靜,平靜中蘊含喜悅。我堅信我會有壹個美好的未來,但是風暴在我的旅途中翻滾,我離我的家鄉越來越遠。沒有母親的好消息,也沒有像母親期望的那樣,三年後回到家鄉。過了七八年,我才懷著沈重的心情第壹次踏上王昌的土地。當時雖然走的是原來的路線出了fj,但是山兩邊的兩條長水道已經改走汽船,過山脊的時候改走外國車。叮叮當當的鐘聲和哨聲激動著旅行者的心。
最近路線完全變了。山已經被夷平了,離我們村子不遠的地方開了壹條很長的汽車路。她把我們旅行的時間從下午2點改成了下午2點。
然而,旅行者的內心卻越來越迷茫,沒有壹刻不被強烈的撼動。父親出門時是多麽的安靜、舒緩、快樂、充滿希望。他有十年二十年的規劃,有穩定的終身事業。
那我呢。無序,匆忙,沮喪,失望,今天控制不了明天,沒有穩定的生活。
他七十歲了。在最後的幾年裏,他雖然休息了,但仍然努力幫媽媽管理家務。然而,他壹生都很快樂。雖然天災燒光了他親手搭建的小屋,雖然我這個兒子壹直在破壞他的遺產,他也難免有點沮喪,但是直到去世,他的內心還是很平靜的。他相信自己,他也相信他。父親去世兩年後,壹個深秋的夜裏兩點,我向同壹個方向的山坡出發。船像水壹樣柔軟如絲,黑色的天空也鑲嵌著珍珠般的星星,但我的內心卻充滿了煩惱、憂郁、蒼涼和悲傷,仿佛我第壹次跟隨父親出遠門時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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