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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畫背後的故事(1)

受先生托,寫此文,文中的我是他

爺爺壹生做了三件了不起的大事,最為人稱道的是,1984年將珍藏近半個世紀的110幅近現代名家書畫,無償捐贈給淮安市博物館。

這麽多頂級大師的字畫是從哪來的呢?這得從很久以前說起。

在那戰火紛飛的年代,重慶的群山之間有個馬鞍形小鎮---青木關,爺爺在這裏生活了六年。他的鄰居是潘天壽、梁實秋、余鐘誌等書畫大家。他們有時討論時局、針砭時弊,有時登高望遠、直抒胸臆,有時喝酒下棋、吟詩作畫……倒似生活在遠離塵世的桃花源 ,不知不覺中爺爺打造了壹個陣容強大的朋友圈。

爺爺當時的工作之壹是安排大師們的生活起居,為其排憂解難,***赴國難。他的真誠豁達深受大家的推崇,他們授予爺爺“誠諒公”雅號。爺爺壹向熱愛書畫藝術,空閑時請他們作畫寫字,都慨然應允。抗戰勝利後,這些大師有佳作也會贈送爺爺,於是,爺爺成了大收藏家。在重慶的日子,這幫朋友們發現爺爺有慧根,就主動教他書畫創作,這壹教又成就了個書畫家。

爺爺的最後二十年和我在壹起,我最愛問這些名人大師的日常,這也是爺爺最喜歡講的,壹遍壹遍如數家珍。現在爺爺去世了,再也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好在有書,每當空閑,我就翻看《徐伯璞捐贈名家書畫作品集》,在書裏,我仿佛又看到了爺爺和他的朋友們。

時間:1945年春

坐標:重慶

人物:國立藝專校長潘天壽,國立藝專副教授、水彩畫家余鐘誌,爺爺徐伯璞,奶奶蔡銘竹(三家住得很近,走動很多)

話說當時,抗戰即將勝利,潘大師升職國立藝專校長,爺爺邀請潘、余二人至家中小酌,奶奶準備了家常飯菜,爺爺取出最後壹壇黃酒。酒足飯飽之後,三人打著嗝,聊著當前大好形勢,其樂融融。爺爺提議,作畫留念,皆允,奶奶趕緊整理好筆墨紙硯。

三個男人壹臺戲,關於誰先動筆,爭執不下,就問大美女我奶奶,奶奶說,“鐘誌最小,妳應該先畫,讓潘大哥歇會兒。”潘立刻鼓掌,像個孩子似的得意。“好吧,我先獻醜。”余鐘誌拿起了畫筆。

“妳打算畫啥?”爺爺問。“我要畫個冤魂。”余說。“啊?”眾人吃驚。“這個冤魂剛被我們吃了。”余教授繼續說。“哈哈,妳要畫豬嗎?剛吃了豬肉。”奶奶邊磨墨邊問。

余不答話,已經下筆,爺爺和潘坐壹邊喝茶抽煙聊天。片刻功夫,余說“好了”。大家過來壹看,壹只胖胖的母雞躍然紙上,不禁喝彩。奶奶說“可惜啊,她已經被我燉湯,給妳們喝了。”

潘對著畫面合掌,認真地說:“對不起了,雞,我讓鐘誌給妳找個伴,合個影吧!”要求余再畫壹只,形態要不同。

領導發話了,沒辦法,余大師略壹沈吟,動筆,勾線條、上水彩、修飾,壹氣呵成。只見圖中雙雞,壹只昂首前瞻,壹只低頭搔羽,栩栩如生、精妙絕倫,幾個人壹齊鼓掌叫好。

潘打量了壹會,問爺爺,“老弟,妳不覺得還少點啥?”做為主人,爺爺中午喝多,他笑問“難道還要畫只雞?”余教授大嚷不行不行,“哪還有地方?除非畫只蛋。”

潘笑斥余,“滾妳的蛋,老徐,妳不是擅長松竹梅嗎,點綴壹下如何?”“對對對,徐兄請。”余教授把畫筆塞給爺爺。爺爺壹下子酒醒,認真看著畫“松樹太大,竹子太高,沒地方了呀!”“那梅花呢?”潘校長啟發。

“伯璞,妳可以畫兩個梅枝,橫在上方。”奶奶又插嘴了。“好!好!好!”三人異口同聲。“可惜啊,嫂夫人才真該學畫……”潘嘆氣說道。雖然他比爺爺大,但是因為爺爺官銜高點,他們都叫奶奶嫂夫人。爺爺不好意思了,默默地畫了起來,畫好頗自覺地題字“梅兆五福,開在吉家。三十四年春鐘誌繪雞,伯璞寫梅並題”,於是有了這幅《梅雞圖》。

該潘大師了,他說“抗戰快勝利了,我來畫張應節飾品。”說罷手起筆落,片刻,壹個羅漢現於紙面,題字“佛壽無量。”觀者無不歡呼,潘對大家說:“這不是迷信,是祝福,好日子就要開始,我們都要佛壽無量。”

後人評價此畫“布局匠心獨運,立意高遠,人物造型突兀如山,無理而至理,險絕而至情,為其人物畫之精品。”其子潘公凱1983年來看爺爺時,對此畫大加贊賞,說沒看過父親此類題材作品。

回到當時,爺爺開心得合不攏嘴,奶奶不樂意了,“潘校長,我給妳們弄吃做喝,妳也得給我畫壹幅。”誰能拒絕美女的請求呢?何況這請求有理有據,爺爺和余教授也連說“應該應該。”潘笑,看看壹旁桌上的茶盞,又打量著爺爺奶奶,鋪好畫紙略壹沈吟,只片刻又置筆,大家圍過來看,又是壹番誇贊。奶奶拿著畫說“妳呀,最會偷懶,與畫相比,我更喜歡這五個字。”笑聲壹片……

我也喜歡這五個字,“與君***歲華”,多好啊!此中深意,奶奶更是感慨頗深吧。

夏天,潘大師又來吃飯了,這次專門為奶奶畫了壹幅《蘭竹圖》,題字“淡到無言自可人”,這正是奶奶的真實寫照啊!

秋天,三個好朋友在潘大師家中聚會,潘畫了幅《芙蓉圖》,是他家小院中的景。題詩曰“依水偎山谷有盤,小園誰說不多寬?錦葵紅杏般般好,任作綠珠絕世看……”抗戰勝利了,心情的雀躍由此可見。

過後又畫了幅《風竹圖》,墨竹筆力雄強,題款欹正多姿,堅如鐵鑄,盡顯其“至大至剛”的風格特征。

潘大師的祝福真的實現了,他本人74歲去世,余教授去世時71歲,而我爺爺2003年去世,享年102歲。

壹起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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