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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的散文隨筆

雨中青島

靜坐在那塊裸露於海面的巖石上,朋友為我拍下了這張照片。四周是白茫茫的雨水,以及能看得見的霧彌散過靜若處子的海面。那海面,有些泛白。七月的某壹天,青島大雨,而大雨又急匆匆要回到大海中去,沒有壹點要停留的意思。那時候有海風吹來,遠處的浪“嘩”地打在巖石上,真有激起千堆雪的壯觀。所有看上去蒼老的巖石卻熱切地擁抱每壹個浪,在風雨中又相互呼應。此時此景,壹時令我激動無比,癡迷無比,留戀無比。我知道這才叫真正的海,她原本就流淌著洶湧和咆哮的汁液。來青島兩天,青島的靈魂——海,終於從我的眼底奔湧而出。三面的水,壹面的山在我的心界中奔騰不已。

撒開眼線,盡是斑斕

身後的海灘,除了來來回回過往的腳,就是細細的沙了。沙是最暖人意的,躺在上面,如同厚厚的毛毯。浪聲過後,褐紅色的細沙隨著海水又壹粒壹粒遠去。但似乎又不情願離去,復又壹個浪,與那些小海龜、海螺什麽的重新回到海灘上。不過被海水泊來的又回不到大海裏的那些小生靈,只好寄居於巖石的夾縫裏,依然如海水那般鮮活滋潤。當然了,被海水遺留下的貝殼仍然散發亮麗的光澤。我想它壹定是某雙小手的掌上明珠了。都說撿貝殼是件令人忘卻諸多煩惱的事情,可誰又知道貝殼脫離母體時的悲吟。想想,貝殼是何等的悲壯,最終被遺棄,被母體遺棄,被生於斯長於斯的大海遺棄。也許這就是它與生俱來最偉大的歸宿。

後來,我將照片壓在寫字臺的玻璃板下,很少有人知道那是青島,那是在青島的海水裏。那樣的雨,那樣的霧,照片上看不出壹點海的影子。但我卻借此常重溫內心,重溫海的博大,時時回味當時的心境,那種感覺當會壹生銘刻。

大海就若隱若現在我身後的雨霧裏。

其實在青島,該去的地方朋友都陪我去過了。

建於1891年的看似長虹臥波的棧橋,為丹麥公主修造的公主樓,坐於浮山之陽的康有為墓,以及魯迅公園,五四廣場,音樂廣場,名人雕塑園……只是因為好奇,只是因為興趣不得不去。走過那些地方,我早已疲憊不堪了。在康有為墓前,我沈默許久。這位中國近代史上風雲壹時的人物,此刻正沐浴著異鄉的雨水,是否聽見了海水拍擊巖石的聲音?爬上嶗山,走過嶗山道士的群雕,朋友告訴我,這就是《聊齋誌異》裏的那個嶗山道士的原形。我仰頭壹望,故作驚訝的神態。然後我和朋友都喝了壹口嶗山牌礦泉水,然後相互開懷大笑。此道士早已非聊齋中的彼道士。看遊人們掙著搶著與道士合影,妳還能指望跟道士學穿墻而過的法術?

我突然問自己為何而來,難道不是為了傾聽大海無限的聲音?

那麽為什麽壹次又壹次駐足於這些人文的景點前而浪費壹點壹滴的時間呢?就算我是個渴望看渴望聽的凡人,此時此地也該再看看自然的不加任何修飾和描述的大海。我只好逃離這些被導遊們說得天花亂墜的人文景觀。

就這樣我又壹次走近大海,重新坐在裸出海面的壹塊巖石上,心如大海壹般坦蕩。朋友笑著,大概猜透了我的心思。雖是雨天,見不到壹絲陽光,遠處吹來的海風還是很溫暖的,撩撥人的心悸。海灘,以及海灘上走過的人們依舊那樣溫暖潤澤。海水帶來的小魚小蝦,靜靜地臥在海灘上,或巖石的縫隙裏,它們將在這裏默默地結束壹生的長度,而那些沒有上岸的魚蝦及水草又是那麽幸運和幸福。

身後不遠處是孫中山先生手書的“棧橋賓館”,先生蒼勁有力的字跡依然吐訴著歲月的更叠與滄桑。就在我經過那段路面時,我又獨自立在先生的塑像前,用手撫摸了那基石上的字跡,很溫暖,仿佛與先生握了壹次手。想起狼煙四起的日子,為膠濟鐵路的修建,在這座面海的賓館裏先生與德國人的談判是何等艱辛。談判陷入僵局,先生面對洶湧而來的海浪,內心產生了多少渺茫,多少感動?

人生壹世,草木壹秋。該去的當去,該留的當留。先生去了,大海的濤聲依舊。

在青島,在雨中的青島,面對大海,將壹點感悟落於紙面,算是對大海的感念。

油菜花兒

沒有任何緣由促使我要離去,在滇北高地聖潔而燦爛的陽光裏,我獨自坐在壹棵板栗樹下,我被眼前這壹片廣闊的油菜花兒吸引著。

紅土高原兀自開放著的金黃色的油菜花兒,在我的眼前鮮活著生命的芬芳,怎能留下壹些遺憾而信步離去?

眼前是黃色花兒的故土,我坐在故土的高處,沿山勢螺旋而上的盛開的花兒似乎在壹點壹點地逼近我,似乎將我的靈魂纏繞,或者在拼命地追趕。其實,我的肉體和靈魂此時被盛大而潔凈的花兒緊緊地束縛在壹起,又怎能輕易分離。

齊腰的油菜花兒此時開得正旺,遍地彌散著濃烈的清香。這清香好似從大地的心臟緩慢滲出,到了油菜的根部,在黑暗的土質裏作了短暫的停留,給了諸多的根須壹些養分,使這些養分又沿著油菜的脈絡流泄到它的稈部、頸部、葉部,最後便長久地停留在了花蕊處。耐不住寂寞的花蕊又泉水壹般將清香奔湧,並流泄給了大地、山脈、站於高處的.草木、飄蕩的白雲、以及田間耕作的男女……

壹個頭戴草帽的女人從我的眼底出現,遠遠的宛如壹朵移動的紅色花團,點綴在黃色的景致中。她的身影在盛開的油菜地裏,像輕盈飛舞的蜂蝶,飛來飛去。她虔誠地低著頭,她的壹雙手快似壹把剪刀,不停地剪著那些瘋長的野草。她有時會直起身來,脫下戴在頭上的乳白色的草帽,輕輕的左右扇著,也會撩起衣襟擦額頭上的細汗。她的這些輕熟的動作使我想起畫家米勒,想起米勒那幅以黃色為主色的經典油畫《拾穗》。他——這個偉大的19世紀的法國畫家,又使我懷疑,做這幅畫時,是否在壹百年後的中國大地上完成的。

在田疇與田疇連接的地方,壹箱壹箱擺放整齊的蜂巢如壹間壹間蒼老的民間屋宇。進進出出的蜜蜂,有群起群落的、有相互追逐的、也有獨來獨往的,我相信這些活在人間的無憂無慮的精靈們,現在是最為幸福的。或許在它們吐完最後壹滴蜜汁的時候,會對它的子民們說:去吧,去看看滇北高地上的油菜花兒,那兒會讓妳明白什麽叫花。它的博大與深沈,燦爛與芬芳能使妳的生命達到極致。有壹只蜜蜂,它在我面前飛了壹個八字形的線路,復又遠我而去。似乎友好地和我打了壹個招呼,似又說:遠方的客人,妳見過如此讓妳激情澎湃的土地嗎?是的,在我壹生中也許這是唯壹的壹次。當然了這些歡快的蜜蜂,守著世間最美的花朵,過著世間最艱辛的日子,這是蜜蜂的宿命。

我就這樣忘情地享受著眼前最美的季節所孕育出的最美的景色。看著田間來來往往的村民,壹朵朵靜靜開放的油菜花兒,壹只只從我眼前飛過的蜜蜂,而我就如同蜜蜂壹般,只是這醉人土地上的壹個過客。我自然是要離去的,而油菜花兒呢,又是誰的過客?是大地的嗎?我不清楚。

在紅土與河流,在蜜蜂與油菜花兒壹樣盛開的滇北高地,時間留給我的唯有壹種燦爛,壹種銘刻心悸的燦爛。沒有人會質疑土地的豐厚,正如沒有人會質疑這片大海壹樣寬廣的油菜花兒,長得如此誘人。

這樣的光華與景致會定格成壹種永恒,壹種大地上永遠不敗的圖騰。

會澤老街

從新街到老街,中間要經過壹條100多米的青石小巷。朋友告訴我,最後壹階石板上雕有壹對欲飛的龍鳳,看見了,老街就到了。雨似乎小了些,石板鋪就的巷子泛著青黝黝的光亮。再看看天,雨霧白茫茫地落在臉上。

這條連接古典與現代的巷子,我竟然走了差不多壹個多小時。是的,從現代走進古典,逆時而上,是需要時間的。

我不知道穿過這條青灰色的雨巷,它的另壹端的另壹條街究竟是什麽樣子?為什麽孤意要將自己置身於它的中間?等我壹步壹步靠近它的時候,也說不出它到底是什麽樣子。其實,這條街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傳承了多少的文明與文化,又承受過多少災難,或者多少商賈穿行其間,對我來說不怎麽至關重要。只是因為好奇,總想去看壹看,給自己留下壹些值得回憶的瞬間。許多城市在我的腦際中是曇花壹現的過客,在我的回憶裏已經定格為壹個名字或者壹個符號。比如,我壹直生活中的那個西北小城,十多年來,我閉上眼睛想象或者尋找它,尋找它極其誘人或值得銘刻的部分。然而,壹次次睜開眼睛,昨天的城市已變得叫我不敢去認。我童年時期的那座城市——那質樸美好的壹切,在不覺意間就消失得不留壹絲痕跡。當然了壹切都在變,現在那座城市已變得只有煙塵和嗆人的汽油味了。

可是,我要見到的這條老街或許是不壹樣的,或許是人類在不斷變遷的歷程中被遺忘掉的部分,或許是唯壹的壹部分了。它至少不會給我帶來雜噪和喧囂,那怕是壹天,壹個下午。

踩在連接新老街口的最後壹塊石板上,我自然地回了壹次頭,看見自己將現代的文明和時間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天空的雨滴落在腳下,壹半落於現代,壹半飄向古典。身後每壹輛奔跑的的士如壹大朵移動的花在現代的街面上尋找駐足的土壤;聳入天宇的兩座對稱的高樓在雨霧中洗刷著自己;我的左右有現代的音樂不時從闊綽的戶內飄出,它們是否與我壹樣,也在尋找壹處幽靜的居所。

進入我尋找的千年老街,壹切都靜悄悄的。這種靜似乎是原始的,自然的,不加任何修飾和造作的,散發著古老質樸的氣息,很像電影中見過的某個鏡頭。而電影是空幻的,眼前的壹切卻那樣真實地存在著。這悠閑和清靜與我剛才經過的雜噪在時間的跨度上妳不敢憑空想象。妳說這些古舊的用石頭砌的房子是廢墟嗎?它確牢固地挺立在風雨之中,又傳送著壹茬人的死亡和另壹茬人降臨的聲音。妳說它被歲月深處的時間剝蝕過嗎?不假。但它卻依舊飄著鮮活而清新的吹煙,像霧壹般,有股來自民間的淡淡的溫暖。我在街上遇到壹位姓李的老人,彜族。他說自己剛剛喝過午茶,沒事,就出來到寨子裏轉轉。寨子,就是我們北方人說的村子。他管這街不稱街而稱寨子,是那樣的隨和親切。我說自己是個外地人,也想在這“寨子”裏轉轉。這裏安靜得讓人有些害怕,不敢相信它的另壹側是車水馬龍的喧囂鬧市,而這壹邊悄靜得如壹幅“水墨畫”。是啊,是不壹樣。已經習慣了,我們就覺得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妳聽聽,這個背著雙手、步履輕緩的老人,說得多輕松!

這個老人他說已記不清這條街的歷史了,聽說政府要拆掉它,後來不知怎麽就不拆了。我想細細打聽這條街上的壹些舊事和它的過去,可惜,沒有充足的時間,只是走馬觀花而已。

我獨自站在壹家古舊的院落前,在那裏站了良久。古老的房子鬥拱飛檐,雕梁畫棟,門上、窗上,都雕刻著傳說中的圖騰,或本民族信仰的神靈。圖案清晰,繁復又美麗,在這初秋的細雨裏,這些圖案顯得年輕而又精神,活著壹般。

壹個老人,坐在我對面的門檻上,抽著“水煙”。那煙袋是用胳膊粗的竹筒做的,上面好像塗著壹層古銅色的銹,或者是被歲月的煙塵熏成了那個樣子。我站在街的另壹邊已盯了她好半天了,她就那麽壹動不動地坐著。她的身體的壹部分好像被誰鑲嵌在門檻裏,壹輩子就那樣坐著,等待著什麽人壹樣。她的身上穿著烏黑烏黑的衣裳,襟上和袖口上繡滿了欲飛的圖畫,頭頂上戴著壹個比她的頭要大好多倍的帽子,帽子的邊沿掛滿了純銀的裝飾,假如,有壹股風吹來,壹定回碰出壹串好聽的聲音。她的眼前依舊是壹條泛著青光的石板街巷,而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壹下地瞅著被人踩踏過的石板。我納悶,這個老人的眼睛怎麽也如這石板壹樣泛著青釉的光澤?

古老的街巷曾經是人們自然匯集的居所,在這些居所裏產生過愛情、友情、溫情,當然了,也有過苦難和災難。不斷流轉的光華景致使這些上百年的故居現在變得有些疲憊和蒼老。但我壹直不停地思索:這些房子的主人以及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們,是有意逃避喧囂呢?還是固守和傳承祖上的脈絡,說不清楚。

離開會澤老街時,我買了幾枚發銹的銅錢。我不是壹個錢幣的收藏者和鑒賞者,但我從這個縣的縣誌上得知,這裏有“世界錢王之鄉”的美譽。壹枚發銹的古錢潛藏著諸多說不出的歷史。我看著古錢被我磨亮的部分,看著雋永的字跡,覺得自己又壹次穿行於這古老質樸的青石街巷裏,在壹幢幢造型奇異的院落前駐足仰望。那些陳舊的房子,那些悠閑的老人,那些輕輕行走的腳步……在我的眼前幻化成珍藏於某個博物館裏的壹幅傳世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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