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兩年多沒見過我父親了。我最忘不了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我奶奶去世了,我爸爸也被解除了工作。這是壹個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和爸爸壹起回家。去徐州看父親,看到院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想到了奶奶。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父親說:“是這樣,別難過,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回家賣典當,父親賠了虧;又借錢辦喪事了。這幾天家裏的情況很慘淡,壹半是為了喪事,壹半是為了父親的閑暇。葬禮結束後,父親要去南京工作,我要回北京讀書,我們壹起去。
到了南京,壹個朋友約好去觀光,住了壹天。第二天早上要過河到浦口,下午上車北上。因為父親比較忙,已經決定不送了,找了酒店裏壹個熟悉的服務員陪著。他反復叮囑服務員,非常小心。但他最後還是擔心服務員不合適;我猶豫了壹會兒。其實那年我二十歲,已經往返北京兩三次了,所以無所謂。他猶豫了壹會兒,最後決定親自帶我去。我再三勸他不要去;他只是說:“不要緊,他們走不好!”
我們過了河,進了車站。我買了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所以妳得給搬運工小費才能去。他又忙著和他們討價還價了。我當時真的很聰明,壹直覺得他說話不好聽要打斷自己,但他最後還是把價格談妥了;陪我走到車那裏。他為我選了壹把靠近門的椅子;我用他為我做的紫色外套鋪好了座位。他告訴我路上要小心,晚上要警惕,不要感冒。並讓服務員好好照顧我。我在心裏嘲笑他的迂腐;他們只知道錢,他們不過是自討苦吃!我這個年紀的人不能照顧好自己嗎?嗯,現在想起來,當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爸爸,妳去吧。”他向車外看了看,說道:“我去買些橘子。”妳呆在這裏,不要到處走。“我想那邊的平臺上有壹些小販在柵欄外等著顧客。要去那邊的站臺,妳得穿過鐵路,跳下來,再爬上去。父親是個胖子,走過去自然比較麻煩。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我只好讓他去了。只見他戴著黑色的小帽子,穿著黑色的大夾克和深藍色的棉袍,壹瘸壹拐地走到鐵路邊,慢慢俯下身子,不難。但是他過鐵路的時候要爬那邊的站臺就不容易了。他用雙手爬上去,雙腳又縮了起來;他肥胖的身體微微向左傾斜,顯示出努力工作的跡象。然後我看到了他的背影,我的眼淚很快就流了下來。我趕緊擦幹眼淚。我怕他看到,也怕別人看到。當我再往外看時,他已經抱著那只鮮紅色的橙子走了回來。過鐵路的時候,他先把橘子撒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來,然後撿起來就走了。當我到達這裏時,我急忙去幫助他。我和他走到車前,把橘子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我撲到衣服上的汙垢,覺得很輕松。過了壹會兒,他說:“我走了。寫在那裏!”“我看著他出去了。他走了幾步,回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裏面沒人。”當他的背影夾雜著人來人往,我又找不到的時候,我進來坐下,眼睛又忍不住流淚了。
這幾年我和父親東奔西跑,家裏情況越來越差。他十幾歲就出去謀生,自食其力,做了很多大事。真不知道原來的環境這麽壓抑!他難過得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中間抑郁了,自然要發出來;家庭瑣事經常觸動他的憤怒。他對我不壹樣了。但是最近兩年沒見,他終於忘記了我的過錯,只想著我和我兒子。我來到北方後,他給我寫了壹封信,信中寫道:“我身體很好,只是胳膊疼得厲害。提筆提筆都不方便,所以我出發的時間也不遠了。”我讀到這裏,在晶瑩的淚光中,我看到了那個胖胖的,藍色棉袍,黑色馬褂的背影。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老王陽江
我經常坐老王的三輪車。他推,我坐,我們壹路聊天。
據老王自己說,北京解放後,蹬三輪的人是有組織的;當時他“反應遲鈍”,“沒繞過來”,“晚了壹步”,進不去。他感嘆自己“老了,沒用了”。老王常常害怕落後於時代,因為他是孤軍奮戰。他只靠壹輛舊三輪車活了下來;壹個哥哥死了,兩個侄子“不值錢”,沒有親人。
老王不僅老了,還有壹只眼睛,另壹只只是“蝸牛眼”。他是盲人,乘客都不願意坐他的車,怕他看不清楚撞到什麽東西。有人說這個老光棍年輕的時候不老實,得了什麽大病,瞎了壹只眼睛。他的好眼睛也有病,所以天黑後看不見東西。有壹次,他撞到壹根電線桿上,臉都腫了,青壹塊紫壹塊的。當時我們在幹校,女兒說他夜盲癥,就給了他壹大瓶魚肝油,他晚上就能看見了。他可能是從小營養不良失明,也可能是得了大病。反正都是不幸,後者應該是更深的不幸。
壹天傍晚,我和妻子走過壹條偏僻的小巷,看到壹個破舊的院子,裏面有幾間倒塌的小屋。老王正蹬著三輪車進大院。後來我和老王在他車裏聊天的時候,我問是不是他家。他說他已經在那裏住了很多年了。
有壹年夏天,老王給我們樓下家送冰毒,願意帶給我們家。票價減半。我們當然不希望他收壹半的費用。每天早上老王抱著冰面上的三樓,放冰箱裏給我們吃。他送的冰比前任送的大壹倍,冰價相當。我們大多數人對胡同三輪都很熟悉,老王是最老實的壹個。他從來沒有發現我們是容易欺負的顧客。他可能根本沒想到這壹點。
“文革”初期,我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壹條腿。我代他請假,麻煩老王送他去醫院。自己不敢坐三輪,擠公交在醫院門口等。老王幫我把莫村弄下車,他不肯拿錢。他說:“我免費送錢先生看病。”我必須給錢。他用沙啞的聲音問我:“妳還有錢嗎?”我笑著說我有錢,他拿了錢還不放心。
我們從幹校回來,所有的載客三輪車都被禁了。老王只好把自己的三輪車改成平板車,用來運貨。他沒有力氣運輸任何貨物。還好有個老先生願意把自己貶為“貨”,讓老王來運。老王欣然在三輪平板的周圍裝上了半英寸高的邊緣,仿佛有了這半英寸的邊緣,乘客就會被包圍而不會摔倒。我問老王能不能靠這個客戶維持生計。他說沒關系。但是過了壹會兒,老王生病了。我不知道怎麽了。我花錢買了壹些藥,但是壹直沒有好轉。他可以來我家幾個月,但後來他不得不請他的同事老李給他帶個信。
有壹天,我聽到家裏有人敲門,開門壹看,老王僵硬地嵌在門框裏。平時他坐在三輪車座位上,或者抱著冰進我家,看起來也沒那麽高。可能他平時沒那麽瘦那麽僵硬吧。他臉色蒼白,兩眼蒙雲,分不清哪個是瞎子,哪個不是。說的可笑壹點,他就像壹個棺材,就像我想象中的僵屍。骨架上有壹層發黃的幹皮,壹棍子會打散成壹堆骨頭。我大吃壹驚,說:“哦,老王,妳好些了嗎?”
他“嗯”了壹聲,徑直走進來,向我伸出雙手。他壹手拿著壹個瓶子,壹手拿著壹個包。
我忙著接。瓶子裏有香油,包裝裏有雞蛋。我記不清是十個還是二十個了,因為我的記憶裏有無數個。我不記得他說了什麽,但意思很清楚。他把它給了我們。
我強顏歡笑道:“老王,把這些新鮮的大雞蛋都給我們吧?”
他只是說:“我不吃。”
我謝過他的好香油和他的大雞蛋,然後轉身進了屋子。他趕緊攔住我說:“我不要錢。”
我也趕緊解釋道:“我知道,我知道——不過既然妳自己來了,就不用托人拿了。”
他可能覺得我是對的,站著等我。
我疊好方格子的既不是灰色也不是藍色的破布,還給他。他轉過身來,壹手拿著布,壹手拿著錢。我趕緊給他開門,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直著腳下樓,怕他摔下壹半樓梯。直到聽不到腳步聲,我才覺得難過。我沒有邀請他坐下來喝杯茶。但是我好害怕,好迷茫。好像我僵硬的身體坐不下去了。稍有彎曲,就會碎成壹堆骨頭。我無法想象他是怎麽回家的。
過了十多天,我和老王在同壹家醫院遇到了老李。我問:“老王怎麽了?是不是好點了?”
“埋得早。”
“啊,他什麽時候...?"
“妳什麽時候死的?是我到妳那裏的第二天。”
他還談到老王身上裹了幾尺嶄新的白布——因為老王是穆斯林,被埋在某個溝裏。我也不懂。我沒問太多。
我回到家,看著那瓶沒用完的香油和沒吃完的雞蛋,壹次次回想起老王對我的回答,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收到了他的感謝。我想他知道。但不知為何,每次想起老王,我總覺得不安。因為吃了他的麻油和雞蛋?因為他來表示感謝,我卻拿錢來侮辱他?都不是。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壹個幸運的人對壹個不幸的人是壹種遺憾。
我的母親胡適
小時候身體太弱,不敢和野蠻的孩子玩。我媽還禁止我和他們壹起跑來跑去,跳來跳去。小時候從來沒有養成活潑遊戲的習慣。無論我在哪裏,我總是優雅的。所以家鄉的長輩都說我長得像紳士,就叫我“唯先生”。這個外號叫出來後,大家才知道三先生的小兒子叫毛先生。有了“先生”的名號,我就忍不住要裝“先生”了,我也不能跟著頑童走了。有壹天,我在家門口和壹群孩子在“拋銅錢”。壹個老壹輩的人路過,看到了我。他笑著說:“毛先生也扔銅錢嗎?”我聽了臉紅心跳,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紳士”的身份!
大人鼓勵我裝紳士,我也沒有玩的能力和習慣,而且因為我真的很喜歡讀書,我這輩子也沒享受過兒童遊戲的生活。每年秋天,我和奶奶都會去田裏“督割”(頂田旱澇保收,收成最好。佃戶每次讓地主鋪谷子都來監督割,兩家平分)。我總是坐在小樹下看小說。十壹二歲的時候,活潑壹點。我居然和壹群同學組織了壹個戲劇班,做了些木刀竹槍,借了些假胡子,在村場裏演戲。我經常做諸葛亮、劉備之類的文學作品;我只演過壹次史文恭被華容道的箭從椅子上摔下來,這是我演得最熱鬧的壹次。
在這九年裏(1895-1904),我只學會了兩件事:閱讀和寫作。在寫作和思考(閱讀文章)方面,我們得打下壹點基礎。但是其他方面沒有發展的機會。壹次,我們村“當朋友”(八都畈五村,稱“五友”,壹村每年輪流當太子社,稱“當朋友”)籌備太子社。有人建議送我去前村的昆曲隊學習吹笙或者吹笛子。族裏的長輩反對,說我年紀太小,不能跟著太子身邊五個朋友。所以我失去了唯壹學習音樂的機會。三十年來,我從未握過樂器,對音樂壹無所知。我仍然不知道我是否有學習音樂的天賦。至於學畫,就更不可能了。我經常用竹紙覆蓋小說書籍的石版畫,臨摹書中的英雄之美。有壹天,王先生看到了,挨了壹頓臭罵。抽屜裏所有的照片都被找到並撕掉了。所以我失去了學習成為畫家的機會。
但這九年的生活,除了看書,也給了我壹點人生的訓練。在這壹點上,我的老師是我慈愛的母親。
每天天壹亮,我媽就把我叫醒,叫我穿上衣服,坐起來。我不知道她醒著坐了多久。她看到我醒了,就告訴我昨天做錯了什麽,說錯了什麽,讓我承認錯誤,好好學習。有時候她會跟我說她爸爸的所有好處。她說,“妳必須永遠追隨妳父親的腳步。我壹生只認識這個完整的人。妳要向他學習,不要失去他的股份。”(股票下跌意味著丟面子,出醜。)當她談到悲傷時,她經常會流淚。直到天亮,她才給我穿上衣服,催我去早教。學校大門的鑰匙在王老師家;我先看了看校門,然後跑到老公家敲門。王先生家有人隔著門遞鑰匙。我接過來,跑了回去。我打開門,坐下來看書。十天裏,我是第壹個打開校門的人。直到我丈夫來了,我才回家吃早飯。
我媽媽對我最嚴格。她是壹位慈愛的母親和嚴格的父親。但是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罵我,打我。我做了錯事。她只是看著我,當我看到她嚴厲的眼神時,我嚇壞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醒來,她才教訓了我壹頓。罪行是巨大的。她等到夜深人靜,關上門,先罵我,然後懲罰我,或跪下,或絞我的肉。不管懲罰有多重,我都不準哭。她教兒子不要發泄怒氣,要別人聽。
壹個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飯,在門口玩耍,只穿了壹件背心。那時,我母親的姐姐,於穎阿姨,住在我家。她怕我冷,就拿出壹件小襯衫讓我穿上。我拒絕穿它。她說:“穿上吧,天冷。”我隨口回了壹句:“娘(爽),什麽!老子不是老子。”我剛說完這話,壹擡頭,就看見我媽從屋裏走出來。我迅速穿上襯衫。但是她聽到了這句輕浮的話。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讓我跪下,給了我很重的懲罰。她說:“失去老子妳多驕傲啊!好說話!”她坐在那裏氣得發抖,不讓我睡覺。我跪著哭,用手擦眼淚。我不知道我揉進了什麽微生物,但是我患了壹年多的眼疾。醫生來了又走,總治不好。我母親既後悔又焦慮。聽說她的眼睛可以用舌頭舔掉。壹天晚上,她叫醒我,她真的用舌頭舔了舔我生病的眼睛。這是我嚴厲的老師,也是我慈愛的母親。
我媽23歲守寡,後媽當家。這種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筆寫不出萬分之壹。家裏經濟不寬裕,在上海完全靠二哥操作調度。大哥從小就是個窩囊廢。他抽鴉片,賭博。當他拿到錢時,他跑了出去。他跑出去了,就回家出主意。他看到香爐就賣了,拿出了錫茶壺。我媽請了我們家長輩幾次,給他定了月租費。但他總是缺錢,到處欠煙欠錢,到處賭博。每年除夕夜,我家總有壹大群討債的人,每人提著燈籠,坐在大廳裏不肯走。大哥已經避免出門了。大廳裏的兩排椅子上坐滿了燈籠和債主。我媽進進出出,做年夜飯,感謝竈神,給壓歲錢之類的,就好像沒見過這群人壹樣。半夜,差不多“關門”了,我媽從後門出去了。壹個鄰居來到我家,每個債務人開發了壹點錢。行善作惡的,這群討債的打著燈籠壹個個出去了。過了壹會兒,大哥敲門回來了。我媽從來沒罵過他。而且因為是元旦,她的臉上從來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這樣的過年我已經過了六七次了。
嫂子是最無能最無知的人,嫂子是最能幹最小心眼的人。他們經常吵架,但因為我媽的好榜樣,他們從來沒有公開罵過對方。他們生氣的時候就是不說話,不回答,把臉拉下來,很難看;二嫂生氣的時候臉色發青,更加怕人。他們生我媽氣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壹開始並不知道這些,但我逐漸學會了讀人的臉。我漸漸明白,世界上最惡心的是壹張憤怒的臉;世界上最骯臟的事,就是把自己憤怒的臉給別人看,比打罵還糟糕。
我媽為人大方,脾氣好,又因為是後媽,所以對什麽都比較上心和包容。大哥的女兒只比我小壹歲,飲食和衣著總是和我壹樣。我和她有點小爭執,總是很痛苦。我媽總是責怪我,讓我什麽都讓她做。後來大嫂和二嫂都生了兒子。他們生氣的時候就打孩子,罵孩子來泄憤。壹邊打,壹邊用尖酸的話罵別人。我媽只是假裝沒聽見。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悄悄走出門去,或者去鄰居嫂子家坐壹會兒,或者走後門去鄰居家聊天。她從不和她的兩個嫂子吵架。
每個嫂子生氣的時候,經常十天半月天天進進出出不休息,板著臉,咬著嘴打罵孩子泄憤。我媽也只是忍了忍,來不及了,就有了自己的辦法。這壹天的黎明,她沒有起床,輕輕哭泣。她沒有罵任何人,只是為丈夫和自己哭,惡業,留不住丈夫照顧她。她第壹次哭的時候聲音很低,開始哭出來。我醒來勸她,她不肯活。這時候總能聽到前廳(二嫂住前廳東房)或者後廳(大嫂住後廳西房)有門開著,壹個大嫂走出房間去廚房。沒過多久,小姑子來敲我們的門。我打開門,她進來了,端著壹碗熱茶,送到我媽床邊,勸她別哭了,請她喝點熱茶。我媽慢慢不哭了,伸手去拿茶碗。小姨子站著勸了壹會兒才退出。沒有壹個字是關於任何人的,也沒有壹個字是關於這十天半月來那張憤怒的臉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泡茶的嫂子,永遠是那個氣了十天半月的人。奇怪的是,在這壹聲喊叫之後,至少有壹兩個月的平靜和安寧。
我媽對別人最善良最溫柔,從沒說過傷感情的話;但有時她也很堅強,不會受到任何人身侮辱。我五叔是個遊手好閑的浪人。有壹天,他在煙店抱怨說,我媽家裏有事總是找人幫忙,大概也總是對他好。這句話傳到了我媽耳朵裏。她氣得大哭起來。她邀請了家裏幾個人,給五叔打了電話。她當面問他,她給過誰什麽好處。直到吳大爺公開認錯賠罪,她才罷手。
我的青春是在母親的教訓下度過的,受她影響很大。我十四歲的時候離開了她(其實我才十二個月大),二十多年來我壹個人在這茫茫人海中,從來沒有人管過我。如果我學會了壹點點好脾氣,如果我學會了壹點點對別人的好,如果我能原諒和體諒別人——我得感謝我慈愛的母親。
十九,十壹,二十壹個夜晚
藤野魯迅先生
東京也不過如此。在上野,櫻花爛漫的時候(màn),看起來就像壹片紅色的輕雲,但在花叢之下,還有成群結隊的“清學生”速成班,頭頂上紮著大辮子,讓學生們的帽子頂端高高升起,形成壹座富士山。也有辮子溶解變平的,除了帽子,有光澤,看得見,就像小女孩的發髻,脖子扭了幾下。真的很漂亮。
中國留學生俱樂部的禮賓部有壹些書出售,有時候值得看壹看。如果在早上,妳還可以坐在壹些房子裏面。但是到了晚上,壹個房間的地板往往不可避免地會發出很大的回響,房間裏充滿了煙塵;問精通時事的人,回答“那是學跳舞。”
去別的地方怎麽樣?
我將去仙臺醫學院。從東京出發,很快就到了壹個郵局,寫道:在暮色中。不知怎麽的,我還記得這個名字。其次,我只記得米托,那是明朝遺民朱舜水先生去世的地方。仙臺是個鎮,不大;冬天冷得可怕;還沒有來自中國的學生。
大概是物以稀為貴吧。北京白菜運到浙江,用紅頭繩系(jì)倒掛在水果店門口,視為“膠碟”;福建野生的蘆薈,壹到北京就進溫室,美其名曰“龍舌蘭”。我去仙臺也受到了這樣的優待。學校不僅不收學費,幾個工作人員還擔心我的住宿問題。我先住在監獄旁邊的壹個客棧裏。初冬已經相當冷了,但是蚊子還是很多。後來我用被子蒙住全身,用衣服裹住頭,只留兩個鼻孔出氣。在這個呼吸的地方,蚊子不能打擾,只能好好睡覺。食物也不錯。但有壹位先生認為,這家客棧也是為犯人提供夥食的,我住在那裏不太合適。他反復說。雖然我認為客棧裏犯人的飯菜與我無關(gān),但出於好意,我還是得找個合適的地方住。所以我搬到了另壹個房子,離監獄很遠。可惜每天總是要喝難以下咽的芋頭湯。
從那以後,我見過很多奇怪的老師,聽過很多新鮮的講義。解剖學(pūu)是兩個教授分的。原來是骨學。這時候進來的是壹個留著小胡子、戴著眼鏡的又黑又瘦的紳士,手裏拿著大大小小壹摞書。我壹把書放在講臺上,就用緩慢而沮喪的語氣向學生們介紹自己:
“我的名字是藤野嚴九郎……”
後面幾個人都笑了。他接著講日本解剖學的歷史,那些大大小小的書,從開始到現在都是這個學科的著作。起初,他們中的壹些是有線的;還有人抄襲了中國的翻譯。他們對新醫藥的翻譯和研究並不比中國早。
坐在後面笑的是去年不及格的復讀生。他已經上學壹年了,對他的故事相當熟悉。他們給新生做了壹次關於每位教授歷史的講座。這個藤野先生據說穿衣服太含糊,有時候會忘記打領帶。冬天是壹件舊大衣,瑟瑟發抖,有壹次上火車,引起車長懷疑他是扒手,要車上的客人小心。
他們說的很可能是真的,所以我有壹次在課堂上看到他不打領帶。
壹周後,大約是周六,他派助手給我打電話。當我到達實驗室時,我發現他坐在人骨和許多分離的頭骨之間。他當時正在研究頭骨,然後在我們學校的雜誌上發表了壹篇論文。
“我的講義,能抄嗎?”他問。
“可以抄壹點。”
“給我看看!”
我把抄好的講稿交上去,他收下了,過壹三天還給我,說以後每周給他壹次。當我把它拿下來打開時,我吃了壹驚,同時感到不安和感激。原來,我的講義被用紅筆從頭到尾改了壹遍,不僅增加了許多疏漏,還糾正了連文法的錯誤。這種情況壹直持續到他完成他的課程:整形外科、血管科學和神經病學。
可惜當時沒有努力,有時候還很任性。記得有壹次藤野先生把我叫到他的研究室,翻出我講義上的壹張照片,是小臂的血管,指著親切地對我說:
“妳看,妳把這條血管移動了壹點點。——自然,這樣的舉動確實更好,但是解剖圖不是藝術,對象是那麽的善良,我們無法改變。現在我給妳改好了,妳以後要照著黑板上的圖來。”
但我還是不服氣,口頭上答應,心裏卻想:
“我還是畫得好;至於實際情況,我自然記得。”
學年實驗結束後,去東京過了壹個夏天,初秋返校。結果已經公布了。在100多個同學中,我排在中間,但我沒有落後。這次藤野老師的作業是解剖實習和局部解剖。
解剖實習了大約壹個星期,他又請我去,很高興,還用很克制的語氣對我說:
“因為我聽說中國人很尊重鬼,我擔心妳不會解剖屍體。現在我放心了,沒有這回事。”
但他偶爾會讓我尷尬。他聽說中國的女人都是纏足的,但不知道詳情,就問我怎麽裹,腳骨怎麽變畸形了。他也嘆了口氣,“我總要看壹看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有壹天,同級的學生會幹事來到我的公寓,想借我的講義。我查了壹下,給了他們,但是搜了壹下,沒拿走。但是他們壹離開,郵遞員就送來了壹封厚厚的信。當他們打開它時,第壹句話是:
“妳懺悔吧!”
這是《新約》裏的壹句話,但最近被托爾斯泰引用了。當時是日俄戰爭,東野先生給俄日天皇寫了壹封信,第壹句話。日本報紙斥責他的傲慢,愛國青年也憤憤不平,但暗地裏他早就受了他的影響。其次,大致是去年解剖實驗的題目。是藤野老師在講義上做了標記,這是我事先知道的,所以才能有這樣的結果。結尾匿名。
我剛剛回憶起前幾天的壹件事。因為同級有會,主任就在黑板上寫了個廣告。最後壹句是“請全員參加會議,不要錯過”,在“錯過”二字旁邊加了壹個圈。雖然當時覺得圈子很可笑,但我壹點也不介意。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詞是在嘲諷我,說我有老師泄露的問題。
我把這件事通知了藤野先生;幾個很了解我的同學也很不公平。他們去Jie為檢查的粗暴辯解,要求他們公布檢查結果。最後謠言消除了,但導演還是努力鍛煉,把匿名信收回來了。最後,我把這封托爾斯泰式的信還給他們。
中國是個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如果分數在60分以上,那就不是自己的能力了:難怪會迷茫。但後來我有了訪問和拍攝中國人的命運。第二年教真菌學,細菌的形狀都是用電影來表現的。壹段話講完了,課還沒上完,我就拍了幾部時事片,自然反映了日本戰勝俄國。但也有壹些中國人身陷其中:為俄國人當偵探,被日軍俘虜即將槍斃,被壹群中國人包圍;講堂裏還有另壹個我。
“萬歲!”他們都拍手歡呼
這種歡呼在我每次看電影的時候都有,但在我這裏,特別刺耳。之後我回國看到槍斃犯人的人,都像喝醉了壹樣歡呼雀躍。──唉,想不起來!但是在當時那個地方,我的看法變了。
第二學年結束的時候,我去找藤野先生,告訴他我不學醫了,離開仙臺。他的臉似乎很悲傷,他想說話,但他沒有說出來。
“我想學生物,老公教我的東西還是有用的。”其實我並沒有下定決心去學生物,因為(wèi)看他有點傷心,撒了個謊安慰他。
“教醫學之類的解剖學,怕生物幫助不大。”他嘆了口氣。
我走的前幾天,他讓我去他家,給我壹張照片,照片背面寫著兩個字:“永別”,還說希望把我的也給他。但是這個時候我沒有拍照;他讓我以後拍照發給他,之後壹直寫信告訴他情況。
離開仙臺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拍過照片了,而且因為情況很無聊,只是讓他很失望,所以我不敢寫信。過了壹年多,就更不好談了,所以雖然有時候想寫,但是很難寫。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發過壹封信和壹張照片。從他這邊看,好像他走了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但不知何故,我壹直記得他。在我認為的所有老師中,他是最讓我感激和鼓勵我的人。有時候我常常想:他對我的殷切希望,孜孜不倦的教導(惠),總之是為了中國,就是希望中國有新的醫學;總的來說是為了學術,就是希望新醫學傳到中國。他的人格在我眼裏和心裏都很偉大,雖然他的名字並不為很多人所知。
他修改過的講義,我曾經訂了三厚冊,將作為永久紀念保存。不幸的是,七年前搬家的時候,我弄壞了壹個書櫃,丟了半箱書。偏偏這個講義也丟了。指示交通局去找,沒有回音。只有他的照片還掛在我北京住的東墻上,書桌對面。每當我晚上累了,想偷懶的時候,我就在燈光下看著他背上黑瘦的臉,好像要說什麽抑揚頓挫的話,突然良心發現,勇氣大增,於是點了壹支煙,繼續寫壹些讓“先生”等人深感痛苦的話。
十月十二日
(1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