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鄭問,是在《畫書大王》的創刊號上,壹部以水墨寫意畫就的《恨吞天下》以雄奇的筆力、恣意不羈的畫風在《靜鬥士翔》、《足球小將》等壹批日漫裏脫穎而出,讓人目為之謎,神為之奪。這則節選自《東周英雄傳》的故事將壹幫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以壹種不同於史書和連環畫的存在推到我的面前,令我大開眼界。無論是嬴政的冷酷,還是呂不韋的機心,抑或是嫪毐的野心,無不鮮活動人,呼之欲出,令人嘆服於鄭問的畫功、編寫短篇故事的技巧,以及閑處落墨的獨運匠心(尤其是嫪毐以“那話兒”轉動車輪博取嬴政之母歡心的18禁場面更是叫我樂不可支,想來當時選編這輯故事的編輯沒能領會畫中的深意)。
總之,看了《恨吞天下》後帶來了兩個極為嚴重的後果,壹是讓我走上了漫長的“尋‘問’之旅”——壹條收集鄭問漫畫的坎坷之路;二是讓我以高漲的熱情,花了整整壹個暑假的時間,投身於壹部名為《刺秦》的長篇漫畫的創作(當時的小宇宙還真不是壹般的強大……)。當然,我做事三分鐘的熱度使這個龐大的創作計劃在暑假結束之時戛然而止,只留下大約四十頁的原稿見證我年少時的輕狂和過剩的精力。
再見鄭問,是在壹本叫做《少年畫刊》的盜版漫畫刊物上,與當時百花齊放的日漫刊物不同,這本書獨辟蹊徑,主打臺灣漫畫,其中就有鄭問的《深邃美麗的亞細亞》(又名《MAGICAL.SUPER.ASIA》,1992年於日本講談社月刊《AFTERNOON》和臺灣《龍少年》雜誌發表,1994年在臺灣發行單行本,1996年獲臺灣新聞局頒發“金鼎獎”)。多年之後買到臺版我才知道,那天殺的盜版商直接跳過了第壹章,節選了第二章《理想王》的內容予以刊載,難怪看得我壹頭霧水。雖然是管中窺豹,但拗口的書名、充滿奇思妙想的人物設定(第壹男主角“倒黴王”是壹個走哪哪倒黴的萬年衰神,擁有的能力是“倒黴”,最常見的出場方式是與壹大堆垃圾同時出現,是人魔仙三界都懼怕和感到頭痛的終極毀滅者,可這倒黴孩子卻有壹顆赤子之心;第二男主角“理想王”雖然名為“理想”,卻是壹個對規律、秩序充滿狂熱的希特勒式人物,身為魔界南魔天和北魔天兩大巨頭之子,卻不願繼承魔界摣FIT人的光榮稱號,壹心只想憑自己的雙手創建壹個以“有規律、講秩序”為特色的理想國度)、天馬行空的劇情、華人漫畫裏少見的魔幻主義色彩、主角鬥法時的大陣仗,以及絢爛至極的潑墨畫風,都讓我對此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只是在上世紀90年代,日漫風行,除了蔡誌忠、蕭言中和今天大紅大紫的朱德庸,市場上根本就容不下臺灣漫畫的存在,別說正版,就連盜版也難以尋覓。於是真正拿到這套書,已經是十幾年之後了。
2006年,托網絡發達之福,我終於在臺灣網站上看見了《亞細亞》的蹤跡,當時網絡上有好幾套,有壹套品相極好,第2集至第5集全新,但第1集卻被水泡過了,破壞了整套書的完美,也因此喊價較低。這時,我又看見另外壹個賣家有壹本全新的第1集。為了湊齊壹套全品,我買了6本書。不過很值,書全部為初版壹刷,十多年的書了,書頁仍然潔白無暇。
?收藏鄭問漫畫之所以讓人樂此不疲,還有壹個重要的原因是鄭問漫畫的開本壹向巨大,收藏起來很有成就感。無論是臺灣的時報、東立、大辣,還是香港的玉皇朝、天下和自由人,在出版鄭問的作品時均給予最高規格待遇,使鄭問的漫畫壹律以大16開的面目出現(唯壹例外的是《萬歲》,這本書無論臺港日,開本均為25開,原因不明。此外還有《阿鼻劍》的特殊版)。在我看來,大開本的印刷是對壹個漫畫家最大的褒獎——因為他的漫畫值得!(PS:拋開港版16開彩漫不說,在我的記憶裏,港臺出版的各漫畫家的作品,以16開大小出版的僅有鄭問、大友克洋、利誌達、安彥良和寥寥數人而已。)
回到《亞細亞》作品本身,對於這本魔幻題材的漫畫,觀者有著截然不同的評價,而且十分極端,喜歡它的人稱其“不僅有行雲流水的繪圖,劇中精采的對話更讓人拍案叫絕!日本人會迷上鄭問,並不是沒有道理,日本人相當喜歡饒有禪味、細微敏感的哲學,鄭問的作品恰好提供了這樣的思考空間。說來,村上春樹還比他紅的晚呢”,討厭它的人則稱這部作品劇情晦澀,結構混亂,不知所雲。在我看來,這兩種說法都有各自的道理。但僅就畫功而言,這部書絕對可用出神入化來形容。鄭問以水墨黑白兩色,意在筆先,勾出了人界的繁華,魔界的陰森,營造出壹個“深邃美麗的亞細亞”。在書中彩頁的繪制上,鄭問幾乎用上了自己所掌握的全部技巧——不單把水墨技巧與西方繪畫技巧***融壹爐,還把以牙刷、肥皂、砂紙、油漆、宣紙、廢紙、刮刀繪制背景紋理的方法再次推上壹個新的高度,在對漫畫手繪技法的探索上已經超越了同時代的任何同行。在故事的鋪排和世界觀的營造上,鄭問以百兵衛和理想王的爭鬥作為主線,試圖通過人魔仙三界的種種角色,講壹個關於“追求”的故事。而在這部作品開篇的第1集和第2集裏,鄭問采用了自己善用的單元劇手法,將“倒黴王百兵衛”、“理想王”、“魔術師”、“機械元帥”、“完美王”等形形色色的超能力者推上舞臺,用“擬物化”的方式描繪每壹個人物,以象征物暗喻角色性格特征(如以鐘表暗喻理想王的冷靜與無情)。在描寫人物內心的矛盾和沖突的同時,冷靜剖析人性的弱點——理想王對規律和秩序的狂熱,蜘蛛人的驕傲,傀儡王的貪欲。隨著故事不疾不徐的發展,不同角色的故事互相交織,形成巨大的漩渦,眼看就要匯集成壹幅氣勢恢宏的魔法畫卷(這種說故事的手法,與美劇《英雄》有相似之處)……但是,這種舒緩的節奏卻在第2集結尾和第3集開始時被驟然打亂。隨著鄭問對魔界的突然著墨,以及魔界人物的突兀登場,故事的進度突然加快,故事的發展也越來越不受控制。據鄭問在後記中的只言片語判斷,該書的走向突然發生變化應該是參考了講談社編輯的意見(日本出版社的編輯對於漫畫作者的影響力,在當紅漫畫《爆漫》裏可見壹斑),但這種改變顯然打亂了故事的原有布局和鄭問特有的講述方式,使這部作品顯得後勁不足,以至於不能登頂漫畫的金字塔尖,十分可惜。
理想王與倒黴王的登場
多姿多彩的人物
雖然《亞細亞》在故事的編寫上有虎頭蛇尾之感,但書中人物尤其是男性角色的塑造卻極為成功(相較男性角色,女性角色的存在感偏弱,明顯不如鄭問同期創作的《東周英雄傳》中對女性角色的塑造),個個特色鮮明,叫人難以忘懷。無論是希望以理想大旗統壹天下的理想王,忠肝義膽的蛇郎君,與貓妖***存壹體的得道高僧,還是笑看紅塵的潰爛王,均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書中人物的語言,含義雋永,讓人回味不已。如收妖王評價潰爛王時所說:“能在雨水中自在睡著,忘了舒適,無所不適的人,除了潰爛王,再無第二人了。”(“忘了舒適,無所不適”深得“嚼得菜根,則百事可做”之真意啊)百兵衛與理想王最終對決時的宣言:“我知道這世上不完美,也有我不喜歡的人,但是就因為這些我討厭的人,才能彰顯出我喜愛的人值得尊敬,與令人欽佩的地方,他們努力的生活所得到的成果也許不盡理想,但是都是懷抱著夢想,而真實的生存著,而這豈是妳這效率狂、規律狂所能體會,所能品嘗的世界呢?”在談及人物的創作心得時,鄭問說:“百兵衛的倒黴、理想王極致的冷酷,相信在以往的漫畫中,都較少看到,我將這種特質加以濃縮、放大後,遂成了故事中每個人物的力量,可以打倒對手,也可以打倒自己!因此,故事中的妖怪,與其說是妖怪,不如說是“奇人”和“異人”…”這段話很好地解釋了《亞細亞》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
總而言之,《深邃美麗的亞細亞》雖然不是壹部完美的作品,卻不失為壹部具有魔力、讓人不忍釋手的佳作,尤其在華語漫畫作品中,更是壹朵難得的奇葩,值得每壹個漫畫愛好者收藏。
彩圖欣賞
? 黑白兩色,繪出萬千世界
?大師手跡
被盜版商刪去的第壹章——畏縮的勇者
當初在盜版畫刊上看到上面這段故事時,對作者驚為天人
(鄭問作品收藏之路歷經十年,至今小有所成,將在接下來的書報中與各位漫友繼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