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巴喬:只為那抹不去的藍。
銀色的紙片漫天飛舞,絢爛的煙花綻放。在柏林的夜空下,意大利終於把第四顆星繡在了它的胸前。雖然這場比賽的主角是齊達內,雖然法國比他們的對手踢得好很多,雖然意大利冠軍不光彩,但是羅馬帝國,在德國的這個夜晚,依然復辟。
出來瞎混,遲早要還的。法國正在為八年前的點球大戰還債;特雷澤蓋在為六年前的金球還債;齊達內用他壹生的名氣為在都靈的歲月買單;甚至德國也在柏林將16年前從羅馬獲得的金杯歸還給了意大利。
是緣分,應該是緣分,十二年決賽選手的輪回,二十四年冠軍的輪回;但如果真的是命運,28年贏不了法國,16年贏不了點球魔咒,8年前6年前的復仇,怎麽會在這壹刻都隨風而去?
而如果每個人都想自己還債,那麽誰還會欠自己的債呢?
2006年7月10的壹個淩晨,我坐在電視機前,聽著窗外的雨聲過了半夜,壹邊靜靜地陪著意大利走完了德國世界杯的最後壹程。看著卡納瓦羅高舉金杯的笑臉,我並沒有感到特別激動。縈繞在心頭的,是淡淡的失落和惆悵。畢竟這場比賽和我無關,和我記憶中的意大利隊無關,最後,和他無關。我和他是今晚不折不扣的觀眾。
我又想起了他,那個和現在的壹切都無關的人,那個已經徹底淡出我們視線的人。我和他壹樣,等這個冠軍已經等了十二年了,可是現在,當這壹刻終於實現的時候,他卻消失了,我也不知所措。
殿下,此時此刻妳在哪裏?
那時明月在,已照彩雲歸。
我曾經很喜歡意大利足球,雖然很多人說意大利除了漂亮的隊服和很多帥哥之外壹無是處,雖然很多人說意大利踢得保守醜陋,雖然很多人說意大利醜聞不斷,但我還是喜歡,因為壹個人的魅力。我甚至分不清我喜歡他是因為足球還是因為他。
16年前意大利是1990。我8歲,他23。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麽是足球。長大後才看到視頻上那個驚人的進球。只見他的身影如蝴蝶般靈動飄逸穿梭在花叢中,徘徊在捷克守軍的包圍圈裏。貝利甚至說,意大利人應該把這壹系列畫面用雕塑固定下來,永遠保存在羅馬的國家博物館裏。23歲的他,清秀的臉龐有些稚嫩,瘦弱的身材有些羸弱,細長的馬尾辮在地中海的暖風中飄揚,黑白相間的足球在他的腳尖上輕盈地飛舞。
那壹年,快十幾歲的巴喬,藍眼睛裏沒有憂郁,只有對未來的憧憬;
那壹年,正值壯年的他第壹次出現在世界杯賽場上,第壹次為自己渴望的榮耀而戰。
那壹年,他進點球的時候,怎麽也不會想到,球門前的十二碼,會在四年後成為他生命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壹年,我8歲,不知道什麽是足球。
十二年前,1994美國。我12,他27。
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壹年,這是無知的壹年;這是壹個信仰的時期,這是壹個懷疑的時期;這是壹個光明的季節,這是壹個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們都會直接去天堂,我們都會直接去地獄...
那個炎熱的夏天,我每天都在放松中度過,享受著踏入初中校門前最後的舒適。
那個炎熱的夏天,他穿上了藍色的球衣,背上的號碼也從15這個替身變成了10這個神。
萬裏到榮基,山在飛,新月過金鐘,寒光照鐵衣。
7月5日,八分之壹決賽,第89分鐘飛飛。意大利王子白衣勝雪,但劍氣如霜;
7月9日,八強,第90分鐘獨騎救世主。壹件藍色的襯衫在紅色的海洋中乘風破浪;
7月13,半決賽,開場25分鐘內,血封,兩次得分。在鋪天蓋地的歡呼聲中,他終於在勝利後像個孩子壹樣哭了,承受著無數的壓力。
……
五個金燦燦沈甸甸的進球,三個2: 1,兩個足球先生頭銜,意大利唯壹的救世主,無數次化險為夷。是他壹次又壹次拯救了本該淪陷的意大利。他就像我們的兒子,每個意大利人都這麽說。我看到他拖著斷腿在球場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壹次次驅散失敗的陰霾,壹次次帶來希望的光芒。馬尾辮還在隨風舞動,恬靜的藍眼睛和金色的陽光交相輝映。
然後,就是7月17,決賽。黃金對海軍,巴西對意大利,羅馬裏奧對羅伯特?巴喬
把足球弄直。站起來。退後。站著別動。深呼吸。跑起來投籃。我猜到了開頭,但沒猜到結尾。
當黑白相間的足球呼嘯著沖向玫瑰碗的天空時,塔夫雷爾跪下,向天空舉起雙手,仰天大笑;而他,獨自站在夕陽下,默默點頭,地中海壹樣藍的眼睛裏折射出無盡的陰郁和悲傷,就像哈姆雷特在思考“生存還是毀滅”。羅馬裏歐為勝利歡呼,貝貝托手搖搖籃,老巴雷西不知身在何處...多年以後,這些記憶已經淡漠了,只有那個孤獨的身影,那抹不去的藍,被刻在了我的腦海裏,刻在了我的心裏。
從英雄到罪人,從天堂到地獄,從榮耀到恥辱,生死只在這壹線,他最終輸給了命運。從此,在無數人的眼裏,他永遠是那個美麗童話裏沒有長大的小王子。
巴西人說:是塞納的靈魂把他的拋物線舉上了天。
原來不是每個童話都有結局,王子和公主可以幸福的生活在壹起。
那壹年,正值黃金時代的巴喬,在最接近世界杯的時刻,與它擦肩而過。
那壹年,他離加冕球王只有十二碼之遙;
那壹年,他失去了冠軍,卻贏得了全世界的同情和眼淚;
那壹年,我12歲,第壹次為壹個陌生人淚流滿面。我第壹次瘋狂迷戀足球和意大利,是因為那背影和藍眼睛。
八年前,法國在1998。我是16,他是31。
高中三年,以後偶爾回想起來,總是毫不猶豫地從記憶中切斷。在我眼裏,那個被老師和大人可笑地命名為花季的時代,只是壹個秩序井然的監獄,遠離童年,遠離快樂,遠離夢想,就像他在美國世界杯後的生活壹樣。
在亞平寧廣袤的原野上,為了過去的榮耀和四年前的夢想,佛教徒剪掉了曾經飄逸的馬尾辮,用耳環封存了所有關於過去的記憶,踏上了自我救贖的涅槃之旅。
老馬爾蒂尼告訴他,如果妳能做到最好,我就帶妳去世界杯。不知道是不是玩笑。但就為了這句不能完全當真的話,他真的用自己的堅韌再次創造了奇跡。
四年後的波爾多雨後黃昏,他再次打入點球,拯救了意大利。當全世界都在歡呼的時候,他雖然淡然的把食指舉到嘴邊,但藍眼睛裏還是湧出了無盡的悲傷和惆悵。他應該在回憶四年前的那個點球。他罰了很多次球。他總是在睡夢中進球,在家鄉的走廊裏,甚至在電視上。然而醒來之後,面對的依然是沈沈的夜色。
此刻的這個判罰終於可以對四年前的遺憾做些補償了。當時我就很納悶,他能不能用四年前的半場結束期在這屆世界杯上畫個圈?
那壹年,滿臉滄桑的巴喬從10號變成了18號,成為了皮耶羅的替補;
那壹年,他在點球大戰中再次打入點球,卻沒能再次成為救世主;
那壹年,意大利還是停在12碼前,對手是當時的東道主,後來的冠軍,現在的對手,罰失點球的法國。
那壹年,我16歲,每天都在擔心兩年後能不能讀書,要不要復讀壹年。
四年前,2002年的韓國。我20,他35。
最後考上了大學,就像意大利,每次都是從小組賽跌跌撞撞的;被錄取後,我和無數同齡人壹樣,在沮喪和無聊中虛度光陰,就像意大利,每次1: 0領先後,都退到了自己的半場。
巴喬老了,我看到他的鬢角隱隱有銀白色。我看到他的腿還纏著繃帶。壹個馬尾辮又長又剪,卻還在球場上奔跑,還在那個叫布雷西亞的城市苦苦掙紮,還在努力趕世界杯的末班車。
“帶我去世界杯,我願意為所有隊友扛行李……”怎麽能不讓人發自內心的難過?誰能想到,昔日的英雄,如今卻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乞求最後壹次實現夢想的機會?然而,在全世界“拿下巴喬”的吶喊聲中,倔強的教練還是把他拒之門外。
雖然那是世界杯第壹次來到亞洲,雖然那是中國隊第壹次出現在世界杯賽場上,雖然那是我第壹次不用熬夜看球,但傳奇幻滅,神話終結。
好在可笑的比賽,可惡的裁判,卑鄙的對手,終於沖淡了壹絲悲傷。看著馬爾蒂尼壹臉落寞,心裏充滿了淡淡的喜悅。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巴喬為了夢想努力了那麽久,最後還是倒在了卑鄙的黑手之下。
天空依舊晴朗,金杯依舊閃耀。我們的王子走了,平靜而釋然,沒有抱怨也沒有埋怨,悄悄地消失在大家的視野裏,告別了四年的辛苦,八年的噩夢,12的夢想,告別了愛他恨他的人。
那壹年,他是世界杯不折不扣的看客;
那壹年,意大利死在東道主的劇情中,以近乎恥辱的姿態再次告別世界杯;
那壹年,距離他在意甲打進200球,在聖西羅球場退役,僅僅過去了兩年。
那壹年,我終於來到了陽光明媚的意大利,卻沒有發現他的任何蹤跡。我最終不得不在比薩買了壹件印有他名字的藍色球衣。賣我球衣的胖老頭豎起大拇指用蹩腳的英語告訴我:“羅伯托·巴喬是壹名偉大的球員,永遠。”
今天,2006年的德國。我24,他39。
我已經習慣了沒有巴喬、意大利和足球的日子。習慣忘記童年的夢想;習慣了對壹切都漠不關心。畢竟我有我的工作,我要養活自己,人總是要先吃飯的。如火如荼的世界杯對我毫無影響。身邊的同事每天都在興高采烈的談論昨晚的比賽。奇怪的名字從他們嘴裏蹦出來:魯尼、c羅、多爾斯基、梅西、裏貝利...壹句話也插不進去,只能靜靜的聽著,不知所措。我對世界杯的記憶還停留在1994年的美國:馬拉多納、羅馬裏奧、克林斯曼、斯托伊切科夫、瓦爾德拉馬...
當然,還有玫瑰碗的球門前那抹不掉的藍。
這些曾經讓我激動、欣喜若狂、心酸的數字都去哪了?
它不見了。都沒了。
已經離去的英雄。逝去的時光。那些已經逝去的記憶。
十二年,巴喬壹年壹年的老去,我壹年壹年的長大。他在為重返世界杯,再次贏得世界杯而努力,而我卻在按部就班的走自己的人生軌跡:中學,大學,畢業,求職,工作;他年復壹年追求夢想,我年復壹年遠離夢想;最後,我們都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我們背道而馳,但最終我們達成了壹致。
再過12年,我36,他51。我會怎麽樣?他會怎麽樣?有多少人會記得24年前的玫瑰碗?
讓我回到過去,哪怕是壹瞬間。我對自己說。終於,淩晨兩點,我準時坐在電視機前,只為十二年前的回憶,只為那抹不去的藍。
帕柳卡被布馮換下,馬爾蒂尼被格羅索換下,巴雷西被卡納瓦羅換下,阿爾貝蒂尼被加圖索換下,佐拉被托尼換下。成千上萬的人來到這裏,上演和表演,得到或沒有得到他們應得的,然後謝幕離開。歲月在入口和出口之間,壹年四季循環。我壹次又壹次地尋找巴喬的替代者,但最終都是徒勞。托蒂不是,皮爾洛也不是。意大利原來的陣容因為他的缺席而不完整,九號半還是空白。
馬特拉齊,33歲,托蒂,365,438+0,內斯塔,30歲,格羅索,29歲...這些在足壇摸爬滾打近十年的老兵,居然沒有壹張我熟悉的面孔。唯壹能勾起壹點回憶的,是皮耶羅,他已經被取代,不再年輕。十年前,他被視為巴喬的接班人;十年過去了,我依然在歲月中無所事事。
妳老了,亞歷山德羅。
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我突然又想起了他,壹幕幕往事在眼前閃過:紅白維琴察的青春輕浮,紫色佛羅倫薩的嶄露頭角,黑白尤文圖斯的統治,紅黑米蘭世界的冷漠,紅藍博洛尼亞的死灰復燃,藍白布雷西亞的老馬...五顏六色的顏色在我眼前閃現、舞動、模糊,那壹抹藍色從未褪去。
1990燦爛的笑容,1994暗淡的淚水,1998不屈的身影,2002努力守望的眼神...
終於,我等到了點球大戰。當格羅索打進制勝壹球的時候,巴喬是不是靈魂附體了?巴喬是不是借格羅索的手畫了十二年前就該畫的句號?我不知道,但我更願意相信,那個時候,他不是壹個人,他不是壹個人。
卡納瓦羅舉起金杯,所有的意大利人都在歡笑嬉鬧,奧林匹克體育場裏銀色的紙片漫天飛舞,柏林的夜空中綻放著絢爛的煙花,16年前的那首《意大利的夏天》響徹天空...
意大利力量。
殿下,此時此刻妳在哪裏?
妳看到妳的後代舉起金杯的那壹刻了嗎?
妳聽過那首“意大利的夏天”嗎?
妳在想什麽?
妳開心嗎?
妳失望嗎?
……
不知道什麽時候,屏幕開始在我眼前模糊。
如果按照緣分,意大利再奪冠,應該是2030年。如果是這樣,24年後,當我再次看到意大利奪冠時,我還是會想起36年前玫瑰碗那抹不去的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