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之初筵,左右秩秩。
籥舞笙鼓,樂既和奏。
白衣的舞姬們正扮作芙蕖花的白花瓣,正中間托了個紅衣的少女。那女子乍看並無甚奇特之處,形貌間倒略略尋得出幾分東海水君的影子來。
正如四百年前繆清向著夜華連送秋波,她眼巴巴地望著首座的東華,目光熱切又沈寂,哀傷又歡愉。
夜華安之若素,端著酒盞品了壹口。
白淺心底騰起壹股怒氣,身為夜華的太子妃,阿離名義上的母妃,前任天君剛失勢,並未累及夜華,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想取攀高枝,她可知廉恥二字該怎麽寫,若是出手教訓,自己的立場著實有些尷尬。
有這種念頭的不只白淺壹個,坐在夜華旁邊的連宋臉色透著幾分怒氣。
東華眉眼壹凝,略略掃了壹眼下面,壹揮袖面前的舞姬消失得無影無蹤,演奏的仙娥皆是壹楞,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鳳九覺得紅衣女子的裙擺與自己常穿的有些相似,還未看清楚,紅衣少女就不見了,而壹旁的司命早就認出是繆清,震驚之余被東華招到身邊,耳邊吩咐幾句,命鼓樂繼續,然後匆匆去了太晨宮。
不壹會,位於左下側尾座的東海水君二皇子繆峰倏地站起來,遠遠舉杯敬道:“東海繆峰敬太子殿下壹杯,感謝太子殿下多年來對舍妹的寵愛,願太子殿下與太子妃百年好合。”
白淺心道這是為繆清鋪後路,提醒夜華繆清好歹是太子妃,倘若因剛才的事帝君怪罪甚至牽扯東海,夜華也會受到連累,不可袖手旁觀,這算盤打得真是響啊!
可惜啊,繆峰年輕氣盛,不懂得審時度勢,換句話說就是眼瞎,他爹臉色那般不好,壹個勁地使眼色讓他不要妄動,眼珠子都快蹦跶出來了,謬峰跟看不見似得。
大師兄,好福氣啊,沒有攤上這麽壹家子人。
“壹百年前,樂胥娘娘邀繆清公主小住綾紋殿,這百年從未踏入洗梧宮半步,本君更是從未見過,何來的太子妃壹說。既然繆峰如此疼惜繆清,就把她接走,該住夠了。”夜華的語氣淡涼如水,聽不出半分情緒。
謬峰面如土灰,未料夜華如此決絕,正不知如何是好,被他爹壹把拉下來落座,手中的酒灑了壹身,分外狼狽。
底下眾仙嘩然,礙於東華的威勢不敢宣之於口,都在想這和傳言聽得怎麽完全不壹樣啊,不是太子與繆清公主兩情相悅……
東華目光柔和了幾分,送了壹粒堅果入口,便聽太白說:“墨淵上神乃司戰之神,太白有幸曾與上神有過同袍之誼,太白敬上神壹杯。”
墨淵微微頷首,摩挲了兩下杯沿,卻並未所動。
太白有些疑惑,自己誠心相邀,墨淵不會還在為之前的事動氣,他不是這般小氣之人。
墨淵開口道:“太白,此酒受之有愧。”
“何愧之有?”
“如妳所言,我乃司戰之神。七萬年前翼族叛亂,生祭東皇鐘鎮壓擎蒼,但並沒有根除此患。七萬年後,連累十七,壹人赴若水河畔封印擎蒼,反遭天劫。無論作為戰神還是師父,都未盡責。所以,這杯酒若是敬我必先敬十七。”
眾仙皆是壹楞,這是擡姑姑的位份比墨淵上神都高了,雖說都聽聞墨淵上神最是寵愛座下十七弟子,可也沒見哪個師父這麽寵徒弟的。
白淺忙說:“師父言重了,師父平日教導弟子要心懷天下,這都是作弟子應盡之責,而且師父的戰神實至名歸。”
“好!”太白痛快道,接著說:“白淺上神,為天下蒼生,獨自封印擎蒼,反遭天劫人禍,功若丘山,福澤萬世,眾仙理應都敬上壹杯,各位說是不是這個理。”
白淺欲推辭,酒杯被壹旁的墨淵斟上,斷然道:“受得起。”
墨淵舉杯道:“十七,這些年辛苦妳了。”
眾仙舉杯齊聲賀道:“姑姑,功德無量!”
東華亦舉杯:“白淺上神,的確辛苦了。”
白淺無奈應下,頷首笑笑,深覺受寵若驚。
太白剛飲下壹杯,思忖幾番,便對墨淵說:“太白不才,趁著酒興,想彈奏壹曲,為各位助興。上神不僅是司戰之神,亦是掌樂之神,曾有人對太白贊上神的琴藝出神入化,若曲有誤,還請上神指教。”
墨淵若有所思,略略遲疑後淡然壹字:“好。”
折顏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二人,心下了然,小聲提醒正在剝堅果的白真:“有好戲看了。”
太白幻出壹柄古琴,是在凡間時白淺曾提過九霄環佩,著實廢了些功夫才尋到。
他微微俯身,撫上琴面,凝氣深思,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琴聲委婉卻又纏綿,券券而來。
白淺識得此曲墨淵曾彈過幾次,太白在凡間時常彈奏,欲閉眼傾聽,只聽他低沈吟唱道:“有壹美人兮,見之不忘。壹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仿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求凰!白淺驚愕不已,唇瓣微微顫著,半癡半呆,如墜夢中。
壹曲終了,余音繞梁,無人出聲,只這余音回蕩在殿內,緩緩沈澱著,沈到了最深處,還是無人出聲。
太白擡頭看著目瞪口呆的白淺,千言萬語,才上心頭,卻下眉頭,語氣透著淡淡的不甘:“墨淵上神,此曲鳳求凰如何?”
“有誤。”
“何處有誤?”
“心意通,琴聲合,方能兩無違。”
“上神通透之人,須知情深緣淺也罷,兩情相悅亦好,襄王有夢,夢若不訴,神女豈明?況且咱這神女更是迷糊得厲害。”
墨淵微微失笑,又聽太白問道:“敢問壹句,襄王情深幾許?”
墨淵目光灼熱,看著白淺,壹字壹句慢慢道:“生生世世,誠心相待,無論禍福,永不相棄。”
白淺不可思議地看著墨淵,壹行清淚從眼眶湧出,四周的人,四周的景皆消失不見,滿目所視,只有他壹人而已,三千世界齊放光彩。
夜華鎖緊眉頭,仰頭飲盡杯中酒,郁郁寡歡。
東華笑意越發地深,喚回帳然若失的太白,命鼓樂繼續。
昆侖虛—白淺的房間
白淺完全不記得是如何回到昆侖虛,只記得雲也騰不住,幾次差點摔下雲頭,墨淵摟著她壹並騰雲。
他低頭淺笑,她斂眉不語。
待她回過神來,已經倚靠在自己的床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褥,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對他。
“我的確是為了自己著緊的人。”
“十七,昆侖虛後山的桃花開得正好,壹直在等妳。”
“小十七,我不會再放手了。”
“十七,那詞願妳能喜歡。”
“這世上再無他人比妳更好,我與妳壹起,有何不妥?”
折顏曾說她於風月之事壹竅不通,當時她還很不服氣,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個榆木腦袋,師父說了這許多,怎就不明白呢!
所求之人,所求之心,驀然回首,原來壹直都在昆侖虛的桃花下等她,而自己真是如何配的上他。
他扣門壹聲:“十七?”
她驚得壹顆狐貍心都停止跳動了,噌的壹下鉆進被子,蒙住腦袋。裝睡,嗯,裝睡就好。
她豎著狐貍耳朵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聲聲靠近,眼下還只是三月,她卻汗如雨下,抓著被子的手心堪堪濕透了。
他緩身坐下,咳了壹聲:“我知妳未睡,想壹輩子這麽躲著我?”
她伸出半個腦袋,對上壹雙深邃的雙眸,深深陷入,不能自拔。
“十七。”
她起身倚在榻上,臉頰的紅暈顯得更鮮艷了,蔓延到身後頸間,低頭壹句:“師……師父。”
“壹曲鳳求凰可好聽?”
她繞著衣角,壹顆狐貍心四處亂撞,半晌都答不出個所以然。
他微蹙眉頭,靠近她:“妳不喜歡?”
她咽了咽口水,皺眉說道:“我被退了兩次婚……還有阿離的確是我的孩子……還有……還……”
他凝視著她:“只問妳是否喜歡,並沒有問其他。”
她面紅耳赤,緊緊抓著衣角,點點頭。
他摟她入懷,緩緩地說“妳五萬歲來我昆侖虛學藝兩萬年,這兩萬年我早已傾慕於妳,本以為可以壹直護妳周全,待妳再明白些兒女之情,便向妳爹提親,可惜若水河之戰我不得不以元神生祭東皇鐘,那句等妳只是對妳壹人說的,我盼的壹直都是妳。”
她聽得鼻頭壹酸,眼眶轉著淚,攥緊抱著他的手,聽他又說道:“雖然日夜不停地修補自己的元神,從未停歇過壹刻,但是還是讓妳剜心取血等了七萬年,對不起。待元神復位,在炎華洞中再見妳時終是明白何為思之如狂,後來……”
他的聲音略微有些傷感,摟緊她:“後來知曉妳與夜華已有婚約,情投意合,夜華又待妳不錯,原以為妳尋得良配,不曾想他卻傷妳如此之深……”
這時他發覺她竟哭了,低聲問道:“小十七,可是想起傷心的事了?”
她抹掉眼淚,擺擺手:“十七才想明白為什麽會覺得師父那時剛回到昆侖虛怪怪的,都是十七太混賬,說了許多混賬話,惹得師父傷心,現在想起來更是難過,所以才……才。”
他微微壹笑:“那些話雖談不上混賬,傷心倒是有些,還記得妳說要奉上壹杯新茶,敬孝道。”
她慚愧得忙說:“師父啊,別說了,別說了,怪……怪丟人的。”
“十七,妳以後還想著敬孝道?”
她沒有細想,脫口而出:“夫妻之間敬哪門子的孝道。”
話音剛落,才意識到這話說得太不妥當,擡起頭,端著紅彤彤的壹張臉,趕忙解釋道:“師父……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想說……”她結結巴巴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溫潤地笑著俯下,她的後頸被穿過發絲的手按住,唇上柔軟溫暖的觸感,有些楞住,不知所措地望著他,雙眸慢慢闔上,唇瓣間傳來濕潤的觸感,被人輕輕含住,緩緩親吻,唇與唇之間輾轉反側,溫柔纏綿地深吻,撩人不已。
待分開後,她將頭深深地埋在他懷裏,心中暖意融融,聽他說道:“書向鴻箋,白頭之約,十裏紅妝,永世盟約,妳可願意?”
她緊緊地抱住他,悶聲壹句:“願意。”
他笑意越發地深,緊緊摟著她,不願放手。
他稍稍偏頭,忽而發現屋內南面的墻壁上掛著太白送她的那副美人舞劍畫。
他親了親她的額角,低低的嗓音:“十七,之前的畫已經題上詞,把墻上的畫換了如何。”
她擡眸看了眼墻上畫,明白幾分,眉眼帶笑,蹭了蹭他的下巴,調皮地問:“師父,吃醋了?”
他微怔,低頭看著她,眉眼盈盈,似是勾魂攝魄,突然吻住她,吮著她的唇瓣,唇舌繾綣,氣息交纏。
她闔上雙眼,雙手不自主地環上他的頸後,唇舌交纏,漸漸軟得似壹灘水,低低地叮嚀了壹聲。
他緩緩地將她抵在床榻上,修長的手指穿她烏黑長發,轉而細細地吻著她的脖頸,紊亂的呼吸,凝視著身下的她,沈著嗓音:“我是吃醋了。十七,從今以後妳只屬於我墨淵壹人。”
她心底泛起壹片片漣漪,眼角潮紅,盈盈秋水,端看著他,擡手撫上他的眉眼、鼻梁和嘴唇,帶著些許哭腔:“都是十七不好,看錯了自己的心意,會錯了師父的心意,讓師父傷心了。”
他心疼地吻去她眼角的淚,柔聲道:“不哭了,都過去了,現在看清楚也不晚。”
美人在懷,今夜他想要更多,輕咬了壹下她的下唇,聲音喑啞:“十七,可以嗎?”
她紅著臉眼微微閉著,輕輕點頭:“嗯。”
他慢慢解開她的腰帶,褪去外衣,爾後大手滑進內衫,她沒有推阻,眸光微熏,摸索著摘下他的束發玉帶。
他輕撫著她的後背,聲音微微顫抖著,輕喚著:“十七,看著我。”
她睜開眼看他,呼吸漸漸淩亂,時不時地嬌喘聲回應著他喘息,背上的撫摸讓她漸漸放松了身體,雙腿不由自主微微張開,迎合他更深入的開拓。
夜微涼,燭火幾番明滅,床榻邊衣衫落盡。
行來春色三分雨,眠去巫山壹片雲
談壹下樓主對於單純當眾表白這個事的看法不太贊同,墨淵在劇裏的表白方式實在隱晦,墨淵不會給白淺施加額外壓力,墨淵原本的計劃是等到宴會結束後,回到昆侖虛拿出那副提上詞的畫再表白,太白說要彈曲的時候墨淵是猶豫的。
瑤池宴墨淵來的目的只有壹個,為白淺正聲,表白並不在計劃內,被太白打亂了。
墨淵又是壹個很坦蕩的人,既然妳問了我便答,也不遮掩,所以他想了片刻便接下了太白聞曲的邀請。
太白的性格則與墨淵不同,他看到墨淵為白淺正聲心生痛快,意起彈鳳求凰。
當然所有的前提都是白淺喜歡墨淵,如果沒有這個前提,就不存在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