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滿級時去惡人谷門口小蒼林做任務。那時的我還小,不懂什麽是陣營恩怨。
忽然發現壹群人在追殺壹個道長,道長不敵死了。人群又和其他人廝殺在壹起,像壹陣旋風席卷而過,光華四射打得難解難分。
我站在道長的屍體邊,悄悄說,道長快跑啊快跑。
道長復活,坐起身來,默默恢復氣血。我看著他沾滿白雪的長袍急得跳來跳去。道長摸著我的頭對我微微壹笑,笑容安寧而溫暖。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義無反顧地沖進人群,道袍翻飛長劍激昂,太極之氣閃耀著藍光。我楞楞地註視著他的身影直到被人群淹沒。
那天昆侖的風幾乎將我吹成冰棍。
第二天我滿級加入陣營。
時過經年,我提著雙劍在攻防戰場上廝殺,為惡人谷流血流淚。敵人退到昆侖光圈點,我奔赴小蒼林,卻跟丟了大部隊。
藍冰白雪迷茫了我的雙眼,壹抹寒芒無聲地貼上我的脖子。白色的道袍在風雪中烈烈做響,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
原來他已是武林天驕。
他對我微笑,眼角如飛揚的鶴翎,我仿佛又回到了遙遠的小時候。
昆侖的萬裏雪原上,是我第壹次聽到他的聲音,泠泠壹曲如梵音:“極道魔尊?”
原來也是最後壹次。。。
面紗(明教純陽)
第壹次見到她,如同壹片晶瑩的雪意外飄落在大漠。他壹生未見冰雪,那晚卻夢見她站在華山之巔,千裏冰封,目下無塵。人生如蟻卻美如神。
他為她逆倫叛教偷入光明密道受聖火焚身,被護法下令逐殺。光明頂到純陽宮,千山萬水只為詮釋壹句命中註定。
他終究見到了純陽的雪,倒在華山高聳入雲的山階上,望不見盡頭望不見她,才知道雪是原是這般冰冷刺骨。他粗笨的雙手永遠也握不住片晶瑩,留不住她。
西域的女子新婚以紅紗遮面,等新郎親手揭起,以示百年之好。那天純陽雪似乎都被他手中的血色紗巾染紅,她撐傘站在兩儀門上壹夜無眠。
不知何時,龍門馬商中流行起壹個傳聞,有人在孤月高懸黃沙千裏的不歸之海倉皇趕路時,駝鈴裊裊中會出現壹個白衣勝雪的道姑,她的容顏掩在鮮紅的面紗下。猶如壹片迷失在大漠的雪,倏忽消融在漫漫風沙裏。
相伴相護(藏劍七秀)
聽世人說,蠢驢急了也能蹬老虎臉,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愜意斜倚在樹梢上,耐心等著兔子咬人。不遠處壹個矮小的身影被困在壹群揮舞大刀的紅名怪中,胡跑亂撞,最後壹個蝶弄足竟沖進了石頭縫裏,抱著腦袋作鴕鳥狀。呵呵,兔子果然是咬不了人的,何況這兔子看起來不甚聰明。
他吐出叼在嘴角的草,老神在在地拔出腰間的劍飛旋而下,壹招九溪彌煙結束了戰鬥。那家夥還渾然不覺地縮在角落念念有詞。
“餵,矮子!”
秀秀楞然回頭,壹雙紅通通的眼,淚水滴溜溜打轉。
“哈哈哈哈!”他忍不住暴笑而出。錯了錯了,兔子不會咬人,只會紅著眼睛哭鼻子。
她望著那個抱劍狂笑的男子臉漲得通紅,窘迫至極地想,她大概是秀坊最丟人的弟子了。
他藏劍山莊武林世家,師姐師妹多是巾幗不讓須眉,名劍大會見過七秀俠女也是英姿颯爽紅妝英豪,只是他撿到的這個小個子秀秀有點與眾不同。
?“救命啊——”她瘋跑而來,身後依例跟著壹群張牙舞爪的小怪,壹頭紮到他背後氣喘籲籲說不出話。他無奈望天道:“妳抱著我的手,叫我如何拔劍呢?”她紅著臉訥訥放開,又去拽他衣角,怯生生拿眼瞅他。他看著自己金絲繡緞的白袍上無故多了幾道皺褶,額角壹陣突跳。哎罷了罷了,就當行俠仗義為民除害。拔劍而起,山居劍意卷起壹陣腥風血雨。
終是壹路相送,伴她來到了七秀坊。他以為能甩掉拖油瓶暢遊江湖了,卻未料被盛情挽留。
揚州瘦西湖果然明秀動人,雖不如西湖大氣卻別有女兒家的靈氣,綠橋臥波,畫舫拂柳。恰逢花燈節,晚上被她拉去湖心島放燈。
?“妳在做什麽?”他看著跪在湖邊的她問。水浸濕了她的紅紗裙,她卻專註地閉眼祈願:“師姐們都在花燈節在湖畔放壹盞花燈,祈求上天保佑親人平安喜樂。妳救了我,我無以為報,只有寄語於燈,願我如星君如月,常伴長念君安康。”
他愕然失語。只見她在星夜中回眸而笑,臉畔生輝搖曳著燈花,雙瞳剪水倒映著他身影。瘦西湖的粼粼波光霎時就淹沒了他不備的心。
從此江湖上壹葉扁舟,二人相伴。
龍門荒漠的風沙呼嘯,他不時收韁勒馬,等等那個騎在桃李馬上東歪西倒的人。
“矮子秀,這裏兵荒馬亂不比中原,妳再不快點可就遇上劫鏢的了。”
有時壞事情更容易壹語成讖。刀鋒擦著風中沙礫的縫隙如鬼魅而至。他駑馬壹躍,問水劍訣蓄勢而發,卻失去了目標。不好,遇到了沙漠上最可怕的殺手——明教。 風沙如烈酒割喉,銀月彎刀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神出鬼沒。幾輪交鋒他便受了暗傷,何況護兩人周全了。他眼看著刺客消失在夢泉虎跑下,隱入黃沙中。
“阿秀快走!不要回頭!”他獨自面對靜的可怕的虛空,只道這次兇多吉少,但藏劍山莊從未有卻陣的弟子,此身可死不可退。他暗暗握上腰間重劍,賭他能用輕劍騙掉繳械,勝負生死在此壹舉。
出現了,在背後!他猛然棄劍,明教卻並沒有上當。就在他以為壹切結束時,壹個身影擋在他身前,不顧性命地舞著雙劍。對方失神之際,他重劍出手,山居劍意磅礴浩蕩無人可擋。
“餵,矮子秀。妳平日膽小如鼠,當時不怕麽,不會又是蝶弄足搞錯了方向吧?”騎馬走在西湖的綠柳垂滌中,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說著。
她坐在馬上,握拳欲捶卻不小心扯到了肩上的傷口疼得直咧嘴:“妳個沒良心!當日說好的相伴相護,若妳回不去了,我。。我也不要壹個人。”
他愕然失笑。師傅曾說藏劍是以心為劍,勇往無前。他想,他現在重新有了壹個不會後退的理由。
為壹人開山為居,為壹人問水不竭。為壹人舞盡霓裳,為壹人冰心玉壺。
西湖三月鶯鳴柳,馬踏亂花草飛燕。她晃蕩著腿坐在他身後哼著無名的歌謠。他擡眼,遠方碧空無垠,白雲出岫。
驄馬老盡猶風景,良辰如斯兩心知。
照片 (靈感來源椎名林檎的《石膏》)
她不愛拍照,卻喜歡看風景,騎著壹匹光禿禿慢悠悠的浮雲穿越整個地圖去看人們口中的美景和無人光顧的角落。
他喜歡站在角落看她,不知道從何時起,他開始留意到這個總是慢悠悠路過的身影。有時在洛陽戰亂攢動的人群裏,有時在楓華谷的繁花血景,有時在昆侖的冰天雪地,有時在大漠的孤寂月影。
在這個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滿天飛的世界,只有她不緊不慢,不喜不悲地路過各種繁華,卻又似乎要走到水窮時雲起處。
他像個影子壹樣有空就跟在她後面,直到有天他不慎跌落,好大個人,手忙腳亂,“啪”地摔死在她面前。
死壹般地沈寂。他恨不得掩面狂奔。從未這樣慶幸唐門是有面具的。
“妳沒事吧?”她已下馬,在他身邊查看。
“唔,沒事!剛剛天上有飛鳥。。。擋住視線,所以。。。”他躍然起身,焦促不安地胡編亂造。
“這樣啊,原來輕功也好危險啊。”
他楞住,不知是慶幸她好糊弄還是懷疑她善解人意。
“咦,是妳?”
“妳認識我?”他心下咯噔壹聲。
“嗯,妳難道不是那個和我壹樣喜歡四處看風景的炮哥嗎?”
他想他當時呆若木雞的樣子壹定很傻,她壹直都是個心思透亮的女孩啊。她走過的這風景,這人,都留在她心裏,並不只是路過而已。
從那天起,他遍不再站在角落,而是走在她身邊。
他問她,為什麽不喜歡拍照。
她說,因為壹旦拍照,我就會變老不是嗎?
不,妳怎麽會老呢?他在心裏說著。他第壹次希望有壹個人,能像這風景壹樣,永遠陪伴著他,不會變不會老。
所以他總是偷偷地為她拍照,收藏起來。
她總愛坐在問道坡的石橋上吹笛子,吹的總是同壹首,反反復復,悠悠揚揚。
靜默飄零的海棠,乍破的晨光,漫天的星子,銀練般的瀑布,習面的和風,淅瀝的小雨,還有兩人迎著晨曦被拉長的倒影。
她望著他說,這首曲子,叫情深義重。
此刻,他反復在心裏刻畫她當時的樣子,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神情。從她消失以後,他壹天也不敢懈怠。
正如她當日騎著白馬悠然走進他的世界,今日,她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他找遍了所有曾經壹起去過的地方,那些路,他如同虔誠的朝聖者,寸寸以步丈量以心祈求。日復壹日,他坐在問道坡,吹起那首情深義重。海棠依舊,那日她的微笑卻如夢幻泡影般模糊。
壹切都是夢?
直到有壹天,他收到壹封來信,信裏夾有壹張照片,壹個女孩子對著他微笑。她寫道:“對不起,我走不下去了。但是妳陪我走過最後的風景,即使離開這個世界,也永遠在我心裏。”
有壹個炮哥,他從來不用輕功,他騎著壹匹光溜溜慢悠悠的浮雲,從這個地圖走到另壹個地圖。
他拍照,卻從不拍他自己,各種風景各個角度各種人物,都記錄在他的照片裏。
有壹個女孩問他,妳為什麽總是拍照啊?
他說,因為我想看到她眼裏的世界。
女孩聽不懂,又問,那妳為什麽從來不拍妳自己呢?
炮哥沈默了,女孩吃驚地看到他眼裏閃爍著淚花。
他說,因為人會不見啊。
風景不會變,人卻會不見。我們都只是貪心又怯懦的人啊。
萬家燈火 (蒼雲萬花)
“妳可知道萬家燈火是什麽?”
她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那日吵架,他就是這樣背離她,消失在薄雪裏。他是淡然的,獨來獨往或飄然遠去,是穿梭冬日禿兀樹枝間的風,永遠抓不住。她忍住的眼淚如同三九的冰水滴入滾燙的心裏,竟是灼燒般的疼。她在痛苦中告訴自己,抓不住的不要留。
今日冬至,他卻回來,帶回壹盞燈壹樣的煙花。
雁門關的飛雪讓人倏忽白頭,他們在萬籟俱寂中走著,誰都沒有打破沈默。
終是結束了吧。她遠遠看到明鏡似的映雪湖,那是壹切開始的地方。心如同凜冬的湖水,不再為風皺眉。這樣,也算有始有終。
他停下腳步,突然煙花綻開,竟是化作千盞萬盞明燈冉冉升空。
她出身巧匠聞名的萬花谷也未曾見過如此奇異的煙花,壹時驚嘆不已。
仰望著這些包圍在她身邊的明燈,帶著柔和的光芒飛向天空。不由得伸出手抓住,卻看見這些光芒穿過了指尖毫不停留的飛逝。手冰冷得有些痛。
“妳知道什麽是萬家燈火嗎?”
她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搖頭默然:“萬家燈火,無壹為我停留。”
然而她聽到壹聲低笑。
穿過溫暖的燈光與冷冽的雪光,他的臉越來越清晰。
他手提壹盞燈,迢迢如經年,螢螢如昨日。眉目還是淡然如常地說:
“萬家燈火就是,我穿越萬家燈火,唯向妳走來。”
她猝不及防的淚珠滴穿了雁門關的厚厚白雪。
唐雨
每年驚蟄過後的第壹個下雨天,他都會來到這裏。
從她第壹次發現這件事,至今日已經是第四年。
世人皆知惡人天璇煙、浩氣不滅影,“七星戰十惡,煙影不相見”,卻不知他們有個體弱的妹妹,力不能縛雞,弩都拿不起,從小便被家族棄養在奴仆家中。
他襲壹身舊白袍,潦倒經年已不辨當年卿相,她看著他地抽出腰間那把熟悉的玉笛, 伴著他年年的憔悴,笛子卻日益清潤。 靜撫良久,慢慢放在唇邊, 落花便似隨笛聲飛舞起來,她眼中的淅淅瀝瀝的雨也似乎燃起細碎的光芒。辰光將他的影子拖到瀑布上,仿佛曲中的悲慟化作湍流沖刷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幼時曾隨族中子弟到瀑布下修行,卻被水流擊暈,貽笑大方,為族老不惜,後送出唐家堡,這也就意味著,此生唐姓瘞埋。
她的思緒飄離遠去,仿佛看到那個在水中啜泣的女童。
那該有多痛啊。
她忍不住邁出了壹步,待意識到時他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已無處可藏,只能迎著他的視線,第壹次直視這個男子。
他靜靜地看著她,眉眼被瀑布的水汽氤氳得模糊。
“我知道妳每年到這裏來是要買兇殺壹個人。”她打破了沈默。
她看見他的唇緊抿著,卻沒意識到自己修短的指甲已掐得手心壹片青白,再次開口:“而天下沒有人殺的了他。”
壹聲嘆息擲地,她第壹次聽到他的聲音。
“我徘徊數年,遇壹唐家老仆告訴我,唐家有飛針之術至臻化境,無防不破。唯有此功能夠助我報仇。而我每年來,都被告知此功雞肋無用。唐門暗弩出神入化,已無人修這最難也最險的梨花飛針了。”
“我可以幫妳。”
“那人有壹張奇盾,反彈壹切傷害,惟有世間最快之針才能傷他,此舉難之又難,險中至險。”
“我可以幫妳。”
“……”
飛花霧氣灑在雙十少女的臉龐上,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我為妳放了四年的花燈,我再為妳去殺壹個人,就再無瓜葛了。
“如此便謝姑娘大恩。”他撩袍,長揖及地。
幽冥潭邊。
漫山遍野的花燈,她將所有繩子解開,俄爾,在天上的連成壹條銀河,她坐在燈裏,好像壹個孤獨的影子。
幽冥潭底的老樹開滿了白色的花,萬頃垂絳,為誰壹夜白頭。
曾記幼時生辰爹娘曾帶她到問道坡看海棠花,自被逐出唐家堡後,她年年生辰都來此,卻再也未見過爹娘的身影,直到四年前遇到這個每年來此吹壹支曲子的男子。
四年後倏忽,又至她生辰,豆蔻之年,她卻要去殺人。她輕撫著纖瘦卻布滿老繭的指尖,想,這才是唐門兒女應有的宿命。
她平生第壹次出唐門,跟著他的馬,前途茫茫,腳下的路卻如壹條綿延無垠的星河。
他買通仆役,讓她喬裝混在女婢之中。那惡人心細如發,行程起居盾不離手,衣食也有專人驗毒。
她不知道這世上最快的針是誰,她只是不甘心被族人棄如弊履,十年如壹日地練習她唯壹能駕馭的暗器——飛針。她從未展示過,也未見人使過。而今日壹役,卻是生死壹系。只能成功,不容失敗。她必須放出世上最快的壹針。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世上最快的壹針,只知道那是她此生最快,也是最後壹針。快得如她流星般的壹生。殺機現,飛針出,然那惡人實非凡人,那壹瞬間盾已執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以最快之針破反傷之盾,勝負千鈞壹發間。那流星般燃燒自身的針成功破開了盾氣,以毫厘之隙直刺死穴,那惡人氣崩吐血,面如金紙,最多殘喘半日。而她的胸口,亦多了壹個細不可查的針孔。
她挨到客棧,看到他焦急的面孔,微笑來不及展開,便頹然倒下。
她的視線漸漸晦暗下來,仿佛回到了寒冷黑暗的幽冥澗。她嚅囁道:“我叫雨,我叫唐雨。”也不知道他聽到沒,她空然望著天空,那裏仍是壹片黑暗。
她想說,不要為我傷心,我只是不想再壹個人放花燈了。只是再也沒有了力氣,她仿佛又看到隨他來時的路,那壹條星河,鋪展到面前,每壹顆星子都是她放的燈,又從天涯海角回到她的身邊,引她回家。
每年四月驚蟄第壹天雨,他總會路過唐門,站在問道坡上吹笛子。曲名,情深義重。
每年四月驚蟄第壹天雨,她都會躲在問道坡那棵海棠樹後,雨水從她的發尖滴到腳尖。
他曲子裏的人,不是她。
傻瓜,四月的唐門,每壹天都在下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