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壹位清正廉明而且功勛卓著的高級官僚,何以會有殺頭抄家的結局呢?原因是復雜的。如果要壹言以蔽之,在皇帝易位、政權更叠之際,工於謀國而拙於謀身,即使像於謙這樣能夠力挽狂瀾的幹才,面對復雜的政治鬥爭,也難免顧此失彼。
正統十四年八月,明英宗朱祁鎮在太監王振慫恿下,禦駕親征。結果在居庸關西北的土木堡遭到蒙古軍隊的突擊,全軍覆沒,扈駕的幾百名官員戰死,皇帝朱祁鎮當了俘虜,王振則被護衛將軍樊忠用鐵錘砸死。
皇帝被敵軍俘虜,簡直是奇恥大辱,大臣們向代理朝政的郕王朱祁鈺提議,應當對“傾危社稷,構陷皇帝”的王振的黨羽與家屬,嚴加懲處,以安人心。話音剛落,憤怒的官員壹擁而上,把王振的黨羽馬順活活打死,接著又把另外兩個黨羽毛某、王某打死。王振的侄子王山也被抓來,跪於廷前。壹時間朝班大亂。缺乏政治經驗的郕王朱祁鈺不知所措,溜之大吉。剛剛升任兵部尚書的於謙當機立斷,壹把抓住朱祁鈺的袍袖,向他耳語幾句,請他當場表態。朱祁鈺按照於謙的交代,對文武百官說,馬順等罪該處死,隨即下令,把王山押往西市淩遲處死,王振家屬無論老少全部斬首,家產充公。壹場*終於平息。吏部尚書王直握著於謙的手說:今日之事,即使有壹百個王直,也辦不好啊!
國不可壹日無君,太後接受群臣的建議,命郕王即帝位。郕王驚慌失措,躲進了自己的王府。於謙前往勸說,臣等實在是擔憂國家,並非為私人考慮。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鈺受命登基,改年號為景泰,遙尊英宗為太上皇。
這兩件事使得朱祁鈺對於謙頓生敬意,加封他為太子少保。當時京城人心洶洶,副都禦史徐有貞主張“南遷”,實際上是放棄北京逃跑。於謙堅決反對,聲淚俱下地對皇帝說:京師乃天下根本,宗廟社稷宮闕百官萬姓所在,壹動大事盡去。敢言南遷者,斬!他也反對關閉九門困守的消極態度,主張積極出擊,挫敗敵軍的狂鋒,說:“不能戰,何以守?”他親臨前線,誓師六軍:如今事機在此壹舉,壹不奮勇則禍患立至,雖生不如死。
挽狂瀾於既倒,幹謙厥功至偉,朱祁鈺對他更加倚重。他兢兢業業忠心報國,經常在辦公室過夜,很少回家。操勞過度,痰疾發作。皇帝朱祁鈺不僅派遣太監輪番前往探視,而且自己親自上萬歲山砍伐竹子,提取竹瀝,送給於謙服用。《明史·於謙傳》對於這壹細節,有這樣的感嘆:“寵謙太過!”這話的含義意味深長,皇帝的過分寵信必然會引來其他官僚的妒忌,使自己處於孤立的境地。正如、《皇明書》所說:皇上推誠委任,於謙亦自信不疑,於是忌者側目,言官們說他“柄用過重”,“目為跋扈”。《石匱書》也說他:“衿傲自用,遇勛庸國戚若嬰稚,視士類無當。”這對於於謙而言,並不是好事。
何況朱祁鈺登上皇帝寶座後,貪位心理作祟,壹方面把回歸的英宗朱祁鎮幽禁於南宮;另壹方面廢掉英宗長子朱見深的皇儲名位,改封為沂王;冊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皇儲。內閣六部大臣迫於皇帝壓力,起草文件,聲稱:陛下使國家中興,皇儲理應歸於聖子。於謙驚愕無語,考慮到皇帝對自己的恩寵,違心地在文件上簽了名。不久,朱祁鈺的獨子——皇儲朱見濟夭折,儲位虛懸,不少正直官員主張恢復沂王朱見深的皇儲名位,遭到皇帝的否決。於謙再壹次陷入困境,既不便表示贊成,也不便表示反對,只能保持沈默。英宗復辟以後,這就成了政敵攻擊他的壹條罪狀。於謙已經預感殺身之禍隨時可能降臨,引鏡自照,嘆息道:此壹腔熱血不知竟拋灑於何地?
壹手策劃英宗復辟的石亨、徐有貞,得到再度登上皇位的朱祁鎮的寵信,公報私仇,誣陷於謙和內閣大學士王文“意欲迎襄王世子”為皇儲。三法司官員屈服於石、徐之流的*威,以“謀逆”罪判處於、王二人極刑(淩遲)。對於這樣的誣陷,王文憤怒之極,眼若噴火,據理抗辯。於謙在壹旁冷笑道:這是石亨、徐有貞的意思,辯也無用,不論事情有無,彼等壹定要置我輩於死地。
這樣的判決,連英宗也於心不忍,說了壹句良心話:“於謙實有功。”徐有貞聲色俱厲地回答:“不殺於謙,此舉為無名。”意思是說,假如不處死於謙,那麽把景泰皇帝趕下臺,把妳重新捧上皇帝寶座,就名不正言不順。朱祁鎮只得妥協,把於、王二人由極刑改為斬首。史書說:“(於謙)死之日,天日如驟變,陰霾四塞,天下並冤之。”反映了當時的民心所向。都督同知陳逵感念於謙的忠義,為之收殮遺骨。次年,於謙的女婿朱驥把他的遺骨歸葬杭州。憲宗即位後,糾正父皇的錯誤,為於謙平反昭雪,恢復原官,派員祭祀。孝宗即位後,追贈太傅頭銜,賜予謚號“肅湣”(神宗時改謚號為“忠肅”),建旌功祠。雖然晚了壹點,畢竟是非自有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