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4月29日,張廣祥帶著無罪的判決書走出看守所,回到了貴州省畢節市織金縣官寨鄉青山村。就像15年前同村村民徐進的被害壹樣,張廣祥的返鄉是轟動全村的大事。然而,考慮到受害者徐進家人的感受,張廣祥這次最終回家時選擇了低調。家裏原本準備的鞭炮,在這個小山村沒有爆炸。
王寧:其實要不要放在心裏?
張廣祥:我想演。
王寧:為什麽?
張廣祥:因為壹個人被別人誤解委屈了十幾年,在我心裏,確實只有我能感受到真實,但是妳感受不到我內心的痛苦。
王寧:所以妳希望每個人都知道。
張廣祥:我是無辜的。
解說:和張廣祥的命運緊密相連的是另壹個名字,老鄉徐進。1999 65438+2月9日,徐進在其私人診所遇害,公安機關介入調查。當徐進的家人在村裏舉行葬禮宴會時,張廣祥沒有參加。當時他不知道這種缺席對他意味著什麽。
王寧:妳當時為什麽不去?
張廣祥:有些東西是離不開的。
王寧:妳表哥說是因為妳拿不出20塊錢。這是真的嗎?
張廣祥:我能拿到10、20塊錢,因為有些東西本來就脫不了幹系,這很正常。
王寧:妳和徐進是好朋友,但妳沒有參加他的葬禮,對嗎?
張廣祥:因為在壹個村子裏,我們沒有太好也沒有太差,只是平平淡淡。因為我們也是同村的,沒有什麽仇恨,也不是很好的朋友。
解說:張廣祥的壹生在平凡中度過,而與此同時,警方在偵破徐進謀殺案上始終沒有進展。2003年,在徐進被殺近四年後,警方將犯罪嫌疑人鎖定在張廣祥身上。沒有其他證據,只是因為張廣祥沒有參加徐進的葬禮。
張廣祥:提審之後,我去了公安局之後帶了測謊儀。
王寧:測謊儀。
張廣祥:測謊儀就是要騙我。測謊後,他們告訴我,我是兇手。我吊了四天四夜。妳看我手上這些疤痕和疤印,都是裏面掛出來的。
王寧:怎麽會這樣?
張廣祥:掛,全掛,掛在鐵條上,四天四夜不睡覺。他們不給食物。
王寧:那麽妳承認是妳殺了徐進?
張廣祥:我沒有承認,但是我已經暈倒了。我已經昏過去四天四夜了。大腦壹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希望我已經死了。他們讓我按指紋,我就按了。
王寧:所以妳從來沒有承認殺過人?
張廣祥:我沒殺過人。我自己也從來沒有承認過。
王寧:但是妳知道妳所有的審判,包括抓捕過程,都是因為妳自己供認了殺人,這是唯壹的原因。
張廣祥:我跟妳說,他們看守所還是公安系統負責審訊,也就是說我要是早說就不會死在看守所了。
王寧:妳能解釋壹下妳剛才說的嗎?
解說:2003年10月3日,165438+張廣祥被織金縣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10月24日被逮捕。2004年3月,他被起訴到畢節中院。在壹審庭審中,張廣祥翻供,稱自己沒有殺害徐進,並提供了案發時不在現場的線索。
王寧:有證人證明妳不在那裏嗎?
張廣祥:對。
王寧:是誰?
張廣祥:當時我騎三輪車回來,是彭大明回來的。我們商量好了以後,就在這裏,沿著我們村的老路,我們充電算電費,然後充完電費就在CD上看。
王寧:他證明妳壹直在看光盤。
張廣祥:對。
王寧:但是他沒有在徐進的診所出現。
張廣祥:沒有。
解說:根據張廣祥提供的線索,公訴機關撤回起訴,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2004年8月,張廣祥被取保候審。他暫時有空後,就去照相館拍了這些照片。
王寧:我只是希望留下壹點證據。
張廣祥妻子:對。
王寧:這張照片?
張廣祥妻子:妳說妳刑訊逼供,誰會信?
王寧:這張照片給法庭看過嗎?
張廣祥妻子:法院也看過,中院也看過。
王寧:妳看了之後有什麽反應嗎?
張廣祥妻子:他們也沒說什麽。
王寧:除了他胳膊上的這個印記,此時他身上還有什麽損傷嗎?
張廣祥的妻子:他回來,壹碗都吃不下。他根本吃不下壹碗。他必須用勺子吃。
解說:家裏的培養讓張廣祥的身體逐漸恢復。然而,5438年6月+2006年10月,經過兩年零兩個月的取保候審,張廣祥再次被批捕起訴。這壹次,張廣祥與家人失散了八年。
王寧:那他們為什麽要抓妳?
張廣祥:不知道。如果他們不告訴我,人們會逮捕我的。我壹天工作四五百塊錢。他們用腳鐐和手銬把我捆綁起來。首先,他們收緊腳鐐,然後給我戴上手銬。
王寧:在我第二次逮捕妳之後。
張廣祥:對,就是常年用腳踢這個胸肺。
王寧:妳承認妳和這件事有關嗎?
張廣祥:沒有。
王寧:我也沒承認。妳還是堅持說有人能證明妳在看CD。
張廣祥:對。
王寧:警察這個時候有沒有提出壹些新的證據讓妳面對?
張廣祥:說實話,這個案子我壹點關系都沒有,因為不是我自己做的。如果是我幹的,他們肯定會有我的指紋來確認壹切。他們只是直接,我沒做。他們自己有沒有是他們的事,我不知道。
王寧:但是在審訊妳的卷宗的過程中,我看到妳把釘子從墻上拔了下來,插在了對方的眼睛裏。為什麽會這樣?
張廣祥:妳覺得可能嗎?我是人,不是神。那是12.8的釘子。我能用手把它從墻上拔出來嗎?
王寧:那我們在卷宗裏也看到,妳承認兇器留在山上的山洞裏。妳自己說的嗎?
張廣祥:沒有,都是他們寫的。我給了他們手印。
王寧:妳又按指紋了嗎?
張廣祥:他們打我的時候,我真的受不了。為了保命,我只好按了。沒有辦法。
王寧:妳知道按下這個手印會發生什麽嗎?妳想過嗎?
張廣祥:我也不考慮。反正妳不按,他們也會殺了妳。
王寧:但是妳按了之後,妳被判有罪,而且是謀殺。
張廣祥:我還有機會向法官表達我的立場。
王寧:妳以為只要能開庭,就有機會表達自己。
張廣祥:我有機會表態,因為如果我不按,可能早就死了。
解說:2007年6月7日,張廣祥終於又得到了壹次向法官陳述的機會。然而,這個機會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失望。畢節中院作出壹審判決,認定張廣祥犯搶劫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張廣祥:很痛苦,但還是要堅持。
王寧:妳用什麽方法堅持的?
張廣祥:我鼓勵自己好好保重身體,還自己壹個清白,不要讓自己壹直背負著搶劫殺人的罪名,堅持活著。
解說:張廣祥不服死緩判決,提出上訴。2007年8月9日,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裁定,認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撤銷原判,發回重審。
王寧:妳們發回重審的依據是什麽?
李健:本案上訴後,我院合議庭認真全面地審閱了案卷材料,提審了張廣祥。合議庭經過認真開會,認為本案事實不清,證據存在諸多矛盾。
王寧:妳說的這個矛盾是什麽?
李健:他的供述有時候不能和現場確認,有些不合理,不能形成鏈條,所以不能認定張廣祥有罪。於是他立案審批,發回17個問題,要求發回重審,重點是把這些問題壹個壹個補上,有關偵查機關要補充。
王寧:妳第壹次上訴後,高院把妳發回重審。
張廣祥:高院壹直對法律公正,處理公平。
王寧:妳當時是什麽心情?
張廣祥:有希望。
解說:然而,張廣祥所希望的結果並沒有到來。2008年9月,在高級法院作出發回重審決定壹年零兩個月後,畢節中院對此案作出第二次壹審判決,維持原判。那仍然是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王寧:上訴被駁回,維持死緩原判的那天,妳在做什麽?
張廣祥:什麽都不做,連飯都不吃。
王寧:那天我沒吃飯。
張廣祥:沒有。
王寧:妳和誰談過了嗎?
張廣祥:痛苦。白天不想和人說話。心裏很痛苦,很委屈,很絕望。
王寧:妳是怎麽熬過這壹天的?妳是怎麽做到的?
張廣祥:就是說,我想洗清自己的這個冤屈。我只有堅強的活下來才能清除自己,所以我會自己慢慢度過。
王寧:妳想過放棄嗎?
張廣祥:不會,總有壹天會有希望的。
解說:張廣祥對仍在緩期執行的壹審判決開始了第二次上訴,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也第二次受理了上訴案件。
王寧:17的問題他們解決了嗎?
李健:基本上沒有解決,沒有突破。上訴後,我們依法組成了合議庭。合議庭再次訊問了張廣祥,之後對第17題的學習沒有突破。
張廣祥:沒有突破性的改變,他們又敢維持過去的判斷。
李健:作為我們的上級法院,對於這種疑難案件我們是比較嚴謹細致的,然後經過合議庭討論提出了12個問題。
解說:2009年4月,貴州省高院作出二審裁定,再次撤銷原判,發回重審。此時,距離張廣祥第二次被抓已經過去了兩年半。
王寧:這12題和之前跟他們說的有重疊。
李健:有壹個十字架。
王寧:有重疊。
李健:是的。
王寧:但是既然有重疊和重合,為什麽我們收到他們維持原判的裁定的時候沒有做出決定呢?
李健:由於問題的復雜性,他在偵查機關作了7次有罪供述,有些證據包括供述也有這個重合點。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意思是這是真的,這是因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能給張廣祥定罪。而且,這是幾年前的事了。這是新刑訴法出臺之前,就算有困難也可以送回去。最後省法院沒有,沒有。
王寧:二高院還在發回重審。此時妳的感受是什麽?
張廣祥:還是有希望的。
王寧:妳認為高等法院的這次發回重審對妳來說意味著什麽?
張廣祥:意思是總會被冤枉,總有壹天會被澄清。
王寧:妳害怕嗎?
張廣祥:不怕。
王寧:為什麽?
張廣祥:因為真的永遠是真的,假的永遠是假的。
解說:在看守所裏,張廣祥沒有機會見到家人,向律師尋求幫助是他唯壹的追索權。在看守所外,家庭生活壹天比壹天糟糕,因為家裏出了殺人犯,村裏人都被殺了,這不免讓他對別人刮目相看。
張廣祥二兒子:老師同學都會說妳爸爸是殺人犯。
王寧:妳會為爸爸辯護嗎?
張廣祥次子:我會和別人爭論。
王寧:然後呢?
張廣祥二兒子:可是我沒有辦法,只能躲在角落裏自己哭。
解說:兩個兒子被迫輟學,用打工的錢為父親籌集訴訟費。
王寧:那他們在學校的成績怎麽樣?
張廣祥:對。
王寧:妳曾經希望他們上大學嗎?
張廣祥:希望。
王寧:妳出來的時候看到兩個孩子在外面打工。
張廣祥:心裏很痛苦,工作沒有前途。因為他畢竟是做苦力的,因為妳年輕的時候可以工作,老了就不能工作了。妳用什麽養活自己?畢竟讀書是唯壹的出路。妳沒有受過教育,所以妳壹定很難做出點什麽來。
王寧:他特別想讓妳上大學,繼續學業。
解說:等待的時間很長。2012年2月,即貴州高院第二次發回重審三年後,地級中院作出第三次壹審判決,仍認定張廣祥犯搶劫罪,但其刑期由原來的死刑改為有期徒刑15。
王寧:其實這是壹個非常大的變化。
張廣祥:對。
王寧:所以妳看這十五年的判決書的時候?
張廣祥:很痛苦。
王寧:會比妳第壹次上訴看到的死緩更痛苦嗎?
張廣祥:對。
王寧:為什麽更痛苦?
張廣祥:因為這個判決,我還是有罪的,哪怕判壹天我也要上訴,因為我壹直是清白的,我只是堅信有壹天,我會清白的走出看守所。
王寧:再上訴不成功怎麽辦?
張廣祥:不成功可以上訴。上訴是有時限的。如果沒有時間,可以隨時上訴。
王寧:妳覺得就算坐牢,還是要申訴。
張廣祥:壹直要投訴,收拾完就停。
解說:張廣祥用他不變的堅持第三次上訴。2013年,中央政法委第壹次下發《關於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規定》的通知,開始推動清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羈押三年以上的案件。張廣祥的案子似乎壹下子進入了快車道。
2065438+2004年4月29日,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委托某地級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張廣祥搶劫上訴壹案進行公開宣判,上訴人張廣祥被宣告無罪,當庭釋放。
王寧:妳真的被判無罪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張廣祥:當然高興。我真的很開心,因為太突然了。
王寧:妳會突然覺得。妳已經等了十年了。為什麽感覺突然?
張廣祥:太長了。十年真的太長了。我每天都在等自己。雖然無罪釋放是個好結果,好結局,但我失去的太多了,確實太多了,我並不快樂。
王寧:其實妳當時的真實狀態就是不開心。
張廣祥:對。
王寧:妳在想什麽?
張廣祥:我失去的太多了。
王寧:妳覺得妳失去最多的是什麽?
張廣祥:大部分是親戚。人與人之間,妳的孤獨和親人的團聚是天壤之別。當然,每個人都喜歡家人團聚。
解說:張廣祥終於等到了遲到多年的團圓飯。被刑事拘留的那壹年,張廣祥37歲。他的兩個還在上初中的孩子因為家庭變故輟學打工。在此期間,大兒子在福建打工時遭遇車禍,導致8級傷殘,精神失常。張廣祥年邁的父母也因為精神休克神誌不清,母親車禍,腳步殘疾。
王寧:妳出局了。妳覺得妳過去失去的東西還能回來嗎?
張廣祥:回不來了。
王寧:就算日夜陪在家人身邊,也不能回來嗎?
張廣祥:回不來了。
王寧:為什麽?
張廣祥:經常有人說,有很多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就像青春壹樣。十年,人生有幾十年。進去的時候還年輕,出來的時候已經老了。
王寧:妳認為被關押八年的張廣祥該由誰負責?
李健:我覺得應該說所有的辦案部門都是負責任的,都應該負責任。最後,通過責任追究機制,哪個環節,哪個辦案人員真的違法了,違反了程序,甚至枉法了,都要依法依紀追究。
王寧:因為在過去的壹些案件中,我們確實看到了壹個命案就要破案的壓力,所以很多執法人員可能會用最快的時間,最短的時間快速了解壹個案件,以了解為目的,而不是以公正為目的。
李健:這個案子拖了很久確實是客觀存在的,但是我說有的案子我們本來是限時破案的,涉嫌的罪名比較輕,也有可能掛起來拖起來。實事求是也是客觀的,但我覺得隨著國家法制的進步,嚴格按照程序辦事,質量和效率應該會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