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到接父親的路口有七八公裏,下午兩三點的鄉下,陽光也帶點清涼,父親剛下車不久,站在樹下,跟前放著壹個大帆布包,這個包跟著父親去過很多地方。“沒有壞,還好好的,扔掉幹啥?”父親曾說。包裏往往裝著換季的衣服,鞋子,水杯,家裏腌制的醬豆,還有常吃的降壓藥。回家的路上,父親說,做個肝功能檢查吧!妳叔之前是肝臟的毛病…晚上父親沒怎麽吃飯,說明天檢查呢,得抽血!
天還未亮,父親就起來了,因為醫院離家有50公裏,說不定還要排隊,去晚了今天可能啥也幹不成!我也趕緊起來,剛洗漱好父親就走到我跟前,從衣服裏面的兜裏掏出壹沓錢“這些妳拿著,妳的先別動。”任我怎麽說,父親還是倔強的塞給了我!自從我結了婚,父親的措辭就變了,原來是咱們,咱家,現在是妳的,我的。
上午八點左右到達市第壹人民醫院,聽說是當地最好的醫院了,院子裏沒有停車位,找了好久終於在外面找到壹個,有人看守壹上午收費20,父親說,太貴了,再開遠點吧!我固執的下了車,父親不情願的也下了車。醫院的人非常多,大廳裏,院子裏,科室門前,人頭攢動,有的門口排起了長龍,堪比年關鄉裏的集市。
辦卡、充錢、掛號、找科室、排隊,坐診的是壹位女醫師,年齡50歲左右,體態偏胖,或許是人太多的緣故,略顯得不耐煩,病人詢問情況,說話須小心翼翼,語速不能太快,表達要簡明扼要!鄉下人哪懂得這些,不免被呵斥幾句,女醫生也是的唉聲嘆氣,好難過的樣子!女醫生也有脾氣特好的時候,排隊時,壹位60歲左右的老阿姨徑直走過去,輕聲道:“我兒子在xx局裏上班,上次咱壹塊吃飯來著…剛才打了電話…”“咋才來,等妳好長時間了,快快坐下,啥情況,待會找倆專家會會診!”…
輪到父親,女醫生給開了單子倒是沒怎麽使脾氣,抽血化驗,下午出結果。從壹樓到三樓,再從三樓到壹樓,來回跑了好幾趟,總算告壹段落。中午到沙縣我要了壹碗面,父親說不餓,喝了壹點湯。吃飯的時候,我看到父親的面龐是滄桑的暗灰色,布滿皺紋,眼神有點落寞,穿著因水洗而褪色略顯年代久遠的黑色外套,再加上下巴幾天未修飾的胡茬,父親真的老了!
下午拿過化驗單,轉氨酶高,膽紅素代謝高,有急性肝損,醫生說父親患有乙肝!“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建議妳們做個胃鏡!”女醫生說,妳們去三樓xx診室吧,他對這方面有研究!三樓科室是壹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個頭壹般,頭發三七分,燙過的——帶卷,戴著眼鏡,有點富態,我說明情況後,他給開了單子,讓我去預約胃鏡,胃鏡室在另壹棟樓的四樓,工作人員說,無痛胃鏡四天之後才能排上號!我告訴父親,父親壹臉無奈,但也沒有什麽辦法,醫生給開了壹些護肝的藥,下午五點左右我們就返程了。
四天的時間是漫長的,由於吃不下飯,父親消瘦了不少,做胃鏡那天,我們同樣去的很早,但病理結果又要等上五天,這樣光檢查加上等待就耗時半月了,若是嚴重的病人怎麽辦?“等就等吧,聽醫生的!”父親說。
取結果那天,我拿著化驗單,有壹行字:確認胃Ca。ca什麽意思?我慌忙拿出手機查了下,cancer,胃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該怎麽對父親說,我站在醫院的壹處角落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該怎麽辦呢?我強顏歡笑走到父親跟前,我說我拿去讓醫生看壹下,妳在這等我。男醫生說話很快,問我家住哪裏,他說,咱離得還不遠唻,妳父親的病發現晚了,這樣,妳去壹樓等我,待會給妳們會個診。在壹樓科室等了約摸半小時他才下來,科室裏還有另外兩名醫生,我希望從醫生口裏說出父親患的是胃炎,我希望這是壹次失誤!然而,事實很殘酷,“妳父親患的是胃癌!”醫生說起來很平靜,很輕松。
怎麽治療?男醫生—父親的主治醫生把256高速CT單放到燈箱上面,端詳壹會道:已經種植性轉移,不能手術了!不過現在有壹種方式,就是在肚子上打兩個孔,插上管,讓藥物從中流過——“熱化療”就是費用高些!我聽的壹頭霧水,看我遲疑,他說妳先去辦理住院手續吧!
從這幢樓跑到那幢樓再到那幢樓,辦完了住院手續,我帶著父親去找病房,住院部可謂人滿為患,父親只能住在走廊裏,空氣中充斥著藥水的味道還有嘈雜的說話聲,看起來更像個集市。當天輸了三瓶液,父親感覺稍微好點,晚上的時候,父親躺在床上休息,我走到醫院空曠的地方來回踱步,城市的夜因為有燈光的照射比家裏明亮,但城市不夠安靜,始終那麽繁忙,城裏人大多睡眠不足,他們說,奮鬥。
住院第二天,父親對我說妳去問下我的藥怎麽沒給掛上?看時間早該了。“沒看見正忙著那!等會!”護士們說話簡直像吃了炸藥!
住院第三天,母親也從鄭州趕回來了,我去接母親,知道情況後母親壹直哭,我說別哭了,父親知道了可咋辦?還能安心治病嗎?下午,我趕回家,媳婦壹個人在家,“啥病?是肝上的毛病不?”“胃癌”。晚上,我說媳婦,咱壹塊到路上走走吧,家裏太悶了!夜晚的農村有壹望無際的黑,和安寧祥和的靜,能聽到樹葉的摩挲和蟋蟀隱約的鳴叫,我牽著媳婦的手,媳婦說,別怕,誰家還沒有得病的?誰沒遇到過困難?九點左右的時候,姑姑打來電話,“聽說妳大大住院了,啥病?嚴重不?”我握著電話,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剛要張口,卻忍不住哭了出來…媳婦接過電話說,“他就有點難受,沒事姑姑,咱改天見面再說吧!”
第四天我趕到醫院,父親說,“妳問下醫生,咋每天就打這三瓶藥?”“妳大大這幾天沒怎麽吃飯,米粥也喝不下去!”母親說。中午的時候叔叔也趕來了,還有村裏的幾位鄰居,父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看到來人就是笑壹笑,說句話都顯的很吃力。下午上班我去找主治醫生,剛好在樓梯口碰到他,“噫嘻!今上午喝了壹瓶白嘞!還灌了兩瓶啤嘞!不過還好,下午不耽誤手術!”媽的!這還是醫生嗎?我想。
來到他的辦公室,他壹屁股坐進沙發裏,翹著二郎腿說,要不妳們走吧!妳爸的病我治不了!妳們可以去鄭州,那邊先進!省人民醫院啥的,有熟人嗎?沒有的話,想想辦法啦!給,這是出院證!快去吧!聽到他這樣說,火不打壹出來,此刻,若有把刀,我想我就捅進去了!回到病房,母親攙扶著父親下樓散步了,同室的另壹位病友說,“昨晚妳父親肚子痛,問醫生怎麽回事?醫生說,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妳自己不知道?!父親氣極因此和醫生吵了幾句嘴!臨走醫生還說,妳以為妳得的是什麽病!”天哪!這竟然是壹個市第壹人民醫院的大夫對待病人的態度!這竟然是壹個主治醫生的素質?他個人的簡介上標榜“專家”“帶頭人”“優秀黨員”“某課題小組骨幹”,我只記得他酒後意猶未盡的樣子!…
當天下午我就辦了出院手續,我說“咱不在這兒看了,咱去鄭州!”父親說“別跑恁遠了,就在這看吧…壹家人都跟著我受罪!”“別犟了,兒子叫妳去哪兒,妳就去哪兒吧”母親央求道。“那好吧,聽咱兒的……”同室的病友對我說,妳們去xx醫院吧,那兒還是不錯的,遇到過在那邊看病的人……
回了壹趟家,第二天淩晨4點就出發了,到達鄭州快十點了。我把兩個大包放到路邊樹蔭處,母親攙扶著父親在路邊坐下,我去辦理手續!醫院很大,我站在院子裏真不知道先去幹什麽,掛誰的號?去哪棟樓?今晚能不能找到床位?……
壹籌莫展之際,堂妹打來電話說她有朋友在省人醫,然後認識這個醫院的人。我說,那妳打電話試試吧。過壹會,壹位年輕的小夥子過來了,很客氣,他說自己剛上班不久,幫忙掛了號,找了科室,我總算松了壹口氣,暫時沒有床位,晚上我睡在走廊裏,給父親租了壹張折疊床,壹晚3塊,母親嫌小也打地鋪。第二天上午,我們所在的中西醫科便有了床位,大夫看過檢查單,CT單,就開了藥,連續輸了三天液父親說,感覺輕多了,也能吃點稀飯,面色也好了不少。晚上,母親偷偷告訴我:妳大大說,在家再那樣過兩天,就扛不住了!”從開始去醫院到現在二十多天了,父親頭壹次眉頭舒展,頭壹次喝了壹碗稀飯。父親說,等這次病好了,去內蒙姐姐家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