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可以給誰幸福(1)
我和葉天宇,是在壹種非常戲劇化的方式下重遇的。
那是壹個秋天的黃昏,飄著若有若無的微雨,天很涼,風肆無忌憚地刮進我的脖子。我出完那期該死的版報,獨自穿過學校外面的小廣場準備坐公***汽車回家,剛走到廣場邊上,兩個黑衣的男生擋住了我,壹把有著淡紅色刀柄的小刀抵到我胸前,其中壹個男生低啞著聲音命令我說:“麻煩妳,把兜裏所有的錢全掏出來!”
這是我平生第壹次遭遇打劫,我擡起頭來,內心的驚喜卻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因為我看到的是壹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壹張在我記憶裏翻來覆去無數次的臉,雖說這張臉如今顯得更加地成熟和輪廓分明,可是我還是敢保證,他就是葉天宇!
“快點!”另壹個男生開始不耐煩地催我。
我默默地翻開書包,拿出我這個月剩下的所有的零花錢,差不多有五十多塊,壹起交到他的手裏,他伸出手來壹把握住。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此時,廣場周圍忽然冒出來好幾個便衣警察,他們在瞬間捉住了葉天宇和他的同夥。
我發出壹聲低低地尖叫,然後看到我們學校才上任的年輕的副校長,他朝我走過來,對其中壹個警察說:“還好,守株待兔總算有了結果。”又轉身問我說:“妳是哪個班的?被搶了多少錢?被搶過多少次?”
我看著葉天宇,壹個粗暴的警察正掰過他的臉來,想把他看清楚。但他看上去並不害怕,臉上的表情是冷而不屑的,壹如當年。
“說話啊,不用怕。”校長提醒我。
我就毫不客氣地接過,甜甜地吃著雪糕替他們父子倆做起啦啦隊來。
只可惜上天沒眼,天宇十壹歲那年,葉伯伯死於壹次工傷,聽說是壹整堵墻倒下來,把他壓了個血肉模糊。
葬禮的那天我也去了,張阿姨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天宇壹滴眼淚也沒有掉,他抱臂坐在那裏,身後的墻是灰黑色的,他臉上的表情是壹種近乎於驕傲的倔強的堅持。那是天宇留在我印象裏的最深刻的形象,很多次我想起他,都是這樣的壹個鏡頭,陰藍色的天空,張阿姨淒厲而絕望的哭聲,緊咬嘴唇沈默不語的失去父親的孤單少年。
葉伯伯走後天宇家的日子就艱難了許多,為了更好地供天宇讀書,張阿姨除了平時的工作,每天早上四點鐘就要起床,在小區裏挨家挨戶的送牛奶。而爸爸媽媽送過去的錢,每壹次都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媽媽被張阿姨的善良和堅強打動,於是更加的疼天宇了,怕天宇在學校吃不好,每天中午都讓他到我家來吃飯,只要天宇在,他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就常常出現在飯桌上。
夏天的中午總是炎熱而又漫長,從我們家餐廳的窗戶看出去,天空單調得壹塌糊塗,只有壹朵看上去又大又呆的雲。天宇不喜歡做功課,就趴在桌上玩壹本遊戲書,那本書上面全是密密的迷宮地圖,要費很大的勁才可以找得到出口。我壹看到那東西就頭疼,天宇卻樂此不疲,他總是對我說:“不管多難找,也壹定會找到出口的。”
我不理他,埋下頭認真做起我的作業來。
有壹天,體育課後,我經過學校的小賣部,看到有很多同學圍著那個阿姨在買冰水喝,天宇也在,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溜過去偷偷拿了兩瓶水,沒付錢就跑掉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媽媽沒吱聲。從第二天起她開始給天宇零花錢,每個月給他的錢肯定比給我的多得多,不過張阿姨壹直都不知道。
可惜的是天宇並沒有因此而改邪歸正,而是更加的變本加厲了。他的這種行為也終於被張阿姨知道,我還記得那是壹個周末,小舅到新疆玩,帶回來很多的馬奶子葡萄,媽媽和我拎了壹大盒送到張阿姨家,發現張阿姨正在用皮帶追著天宇打,壹邊打壹邊流著淚罵:“妳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偷,看我不打斷妳的腿!”天宇被打得滿屋子上竄下跳像只尾巴著了火的猴子。媽媽心疼極了,尖叫壹聲撲過去想攔住張阿姨,可她還沒撲到,張阿姨已經卟通壹聲自己倒在地上了。
我們送她到醫院,醫院的診斷結果是冰冷的:胃癌,晚期。
就這樣,短短壹年的時間,天宇竟先後失去了雙親!
記憶裏,那是壹個相當冷的冬天。在醫院長長的充滿蘇打水氣味的走廊裏,我看到天宇用拳頭緊緊地堵住了嘴巴,低聲的嗚咽像只被困的小獸。我的心尖銳地疼起來,眼淚搶先壹步落地,媽媽撲過去摟住他,爸爸則飛快地抱走了我。
那是我兒時最後壹次見到天宇。
張阿姨走後天宇住到了他唯壹的親戚也就是他叔叔家,他轉了學,我們不在壹個學校讀書了,以前的房子也被很快地賣掉,不知道為什麽,他叔叔不喜歡我們和天宇來往,我媽媽打電話過去他們也常常不接。於是很長時間我們都不知道關於天宇的消息。天宇十二歲生日的時候爸爸媽媽曾經和我帶著禮物到他叔叔家去探望他,可是我們被告知他們已經搬走了,那個饒舌的女鄰居說:“都怪他們領養了他姐姐的小孩,那個小孩是個克星,克死了父母,如今又讓他叔叔的生意壹落千丈,不能沾呵,沾上他要嚇死人的咯。”
“到底會搬到哪裏?”媽媽不死心地問,“壹點兒也沒說嗎?”
“東北吧,挺遠的壹個地方。”女鄰居壹臉的麻子,看上去可惡極了。她說完這話就砰地關上了門,不再理我們了。
那晚媽媽哭了很久。之後的很多日子,她總是說她這個幹媽沒盡到應盡的責任,不知道天宇會不會過得好,要是過得不好張阿姨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
爸爸摟著她的雙肩安慰她說:“放心吧,壹定會有再見面的壹天,天宇這孩子其實挺重感情的,他不會忘掉妳這個幹媽。再說,沒人管了也許會更懂事呢。”
我當時覺得老爸的話挺有道理的,只是沒想到這壹分別,就是整整的六年。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六年裏,我常常會想起他。壹個人走過學校的操場的時候想起他,在大大的飯桌上做作業的時候想起他,他就像是兒時曾聆聽過的壹首歌,不管妳喜歡還是不喜歡,那熟悉的旋律卻總是想忘也忘不掉。
如今,我已經十六歲,他十八歲。對於過去,我沒把握他會記得多少,不過,他還記得蘇莞爾。這讓我心裏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慶幸。
誰可以給誰幸福(3)
我跟魚丁說起昨晚的事情,她簡直樂不可支:“蘇莞爾美人救英雄,我昨天怎麽著應該等妳,不該先走的呀。”
“可是,”我愁眉苦臉地說,“我想我應該告訴我媽媽我見到他了,卻怕我媽媽知道他現在這樣會傷心呢。而且不知道怎麽搞的,我媽現在生理和心理都特脆弱,醫生又說什麽她心臟不好。我壹次小考沒考好,她就跟我嚷頭發又白了幾百根。”
“女人更年期都是這樣的。”魚丁說,“妳到了那時候比妳媽好不了多少。”
“郁悶呢,”我說,“真想沒見過他就算了。”
“有什麽好郁悶的?”魚丁安慰我說,“妳不要想那麽多,也許他也沒妳想像的那麽壞呢。”
“都攔路搶劫了,還能好到哪裏去?”我嘆息。
“是啊,妳天天念著的竹馬和妳想像中不壹樣了,是挺失望的。我挺理解妳的。”魚丁死壞死壞,故意說著我不愛聽的話。
我把頭埋在她肩窩裏沈默。
“別傷心啦,”魚丁說,“妳應該再去找他談談,說服他去見妳媽媽。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願意做壞人的,他壹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行嗎?”我說,“我怕他不會理我哩。”
“行不行也要試麽!”魚丁鼓勵我,“不試怎麽知道?”
我終於下定決心再去見見葉天宇。
我記得那天警察說他在五中高三讀書。五中在長江邊上,差不多可以說是全市最差的的中學,也有人稱它為“五毒中學”,意思就是那裏的學生五毒俱全,各種壞事樣樣皆能。而且那裏在城郊結合部,要轉好幾路車才能到。我壹個人當然不敢去,不過還好,有仗義的魚丁陪我。
魚丁真的很仗義,周三下午自習課的時候裝肚子疼,痛苦的哼哼聲繞梁不絕。班主任忍無可忍:“蘇莞爾妳送她先回家。”我盡量憋住臉上的笑容,老天保佑,壹切都如意料中的順利!
剛出了校門魚丁就趕緊把腰直起來,嚇絲絲地對我說:“好像真是有些疼呢,裝結巴就會成結巴,看來裝肚子疼肚子也會真疼!”
“妳演技挺好。”我趕緊誇她,“當初決定由妳出演就是壹個正確的決定。”
“主要是老師怎麽也想不到壹向忠厚老實的魚丁同誌居然也會搞這種小把戲,”她得意洋洋地昂著頭:“既然我演技這麽好,妳說我呆會兒我見了葉天宇演什麽?要不我換身男裝,裝成妳男朋友?”
“無聊。”我啐她。
到了五中,五中正好放學。我有些緊張地牽著魚丁的手和她壹起等在校門口的馬路對面。魚丁看出我的心情,同情地看我壹眼說:“妳有沒有想好過會兒說什麽?”
“沒有。”我從實招來,越發緊張。
“近情情怯哦。”她逮住機會變本加厲地諷刺我。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葉天宇,他出了校門,背著個松松挎挎的大書包,正和幾個男生女生壹起在過馬路,手裏還夾著壹根香煙。我看到他把手搭到其中壹個女生的肩膀,然後把嘴裏的那口煙猛地吐到女生的臉上,女生肆無忌憚嘩地尖叫起來,伸出手在他的臉上嘩地打了壹巴掌,然後他們開始妳追我趕。葉天宇腿長,瞬間就追上了那女生,他壹把拽住那女生的長發,惡狠狠地說:“他NN的,妳再打我壹下試試?”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我和魚丁。
他的臉上閃過壹絲驚訝,壹把放開那個女生,冷冷地問我:“妳怎麽會在這裏?”
“還是天中的?”女生看著我胸前的校徽,酸溜溜地問。
“去去去,壹邊去!”葉天宇把那女生壹兇,轉頭又兇我說:“別在這裏浪費時間,還不快點回家做妳的功課去!”
“挺有兄長樣的麽。”魚丁插話說,“難怪我們莞爾要對妳念念不忘。”
“妳是誰?”葉天宇皺著眉頭看著魚丁。
“莞爾的保鏢。”魚丁振振有詞,“誰敢欺負她我可不答應。”
“是嗎?”葉天宇挑挑眉再抱抱拳:“那妳保護好她,在下先走壹步!”說完,壹把摟住旁邊女生的腰,以誇張的腳步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葉天宇。”我追上他,“下周六是我媽媽的生日。”
“關我什麽事?妳他媽再煩我扔妳進長江!”
“妳他媽再兇他看我扔妳進長江!”好魚丁,手壹撐腰,往我面前壹擋!
“小妞挺兇。要扔先扔了我。”說話的是那天和葉天宇壹起搶我錢的叫豬豆的家夥,正壹邊和魚丁說話壹邊對著我擠眉弄眼。
魚丁不言不語,輕輕地壹伸手壹擡腳,豬豆就“哎喲”壹聲躺到了地上。
差點忘了說,魚丁三歲習武,曾拿過全國武術比賽的亞軍,壹身本領可是不吹的。只可惜躺地上的小子不識相,不服輸地“騰”地躍了起來,手裏多出了壹把小刀。
我見過那把刀,幾天前它曾貼著我的胸口。
魚丁鼻子裏輕輕壹哼,再壹擡腿,那小子已抱住手嗷嗷亂叫,小刀飛出到三米之外,圍觀的人群發出壹陣喝彩!
“小妞不錯啊,”好幾個男生擠出來說,“跟我們再比試比試麽。”
我趕緊湊到魚丁耳邊說:“別賣弄了,辦正事要緊。”
“妳!”魚丁下巴壹擡,直直地朝著葉天宇:“跟我們走壹趟!”
“Yes Madam!”葉天宇拍拍掌走過來,兩只長臂壹伸,壹邊壹個挽住了我和魚丁。我當時就羞紅了臉,魚丁則像點著了的炮竹,卟哧壹下飛得老遠去了。壹邊跑壹邊回頭說:“我在公***汽車站等妳們!”
我壹路跟著葉天宇上車。這時正是下班的高峰,車廂裏人很多,好不容易等到壹個座位,葉天宇示意我坐上去。魚丁扁扁嘴說:“別忘了我也是女士。”
“妳?”葉天宇說,“沒看出來。”
我偷偷地笑。這是他在車上說的唯壹的壹句話。
下了車,魚丁建議說:“不如我們去‘星吧’喝咖啡吧,無限量續杯!還有小禮物送!妳們兩兄妹失散多年,好好敘敘舊!”
我用胳膊撞她。
“那些洋玩藝我享受不來。”葉天宇對我說:“快回家吧,記住,以後再也不許到學校來找我。”
“為什麽?”我說。
“那裏不是妳們該去的地方。”
“怕什麽?”魚丁說,“都說五中的學生最猛,我看不過如此。”
“妳那身子骨,十個男生撲上來妳還能有命?”葉天宇說,“下次要耍功夫妳自己去,別拉上莞爾。今天要不是我拉妳們走,事情還不知道要發展到什麽地步!”
“嘻。”魚丁轉頭對我說,“看來妳的竹馬還是挺關心妳的麽。”
“我想跟妳聊聊。十分鐘就可以了。”我的語氣已近乎請求。
“沒什麽好聊的,過去的事我全都忘了,妳別自討沒趣!”葉天宇翻臉比翻書還快,轉身說走就走,瞬間消失在人潮湧擠的十字街頭。我的腦子裏壹片空白,魚丁見狀,將我壹摟說:“算了,相見不如懷念,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
我心情沈悶地回家。天已經完全黑了,才上第壹級樓梯,我就不小心扭了壹下腳,人差點壹屁股坐到地上。
我蹲下來揉我的腳,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在剎那間噴湧而出。
誰可以給誰幸福(4)
回到家裏,老媽正在家打掃衛生,我剛扭的腿還疼,只好壹下子歪到沙發上。
老媽沒發現我的狼狽,她從玻璃櫥窗裏拿出那張葉天宇和她的合影,看了看說:“天宇今年該念高三了,也不知道成績怎麽樣,當年她媽希望他以後學醫……”
“好啦,媽。”想著葉天宇剛才的無情,我沒好氣地打斷她,“各人有各人的福氣,妳窮擔心什麽!”
“妳這丫頭什麽話!”老媽氣得頭發都快飛起來:“要不是妳張阿姨,妳現在還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再投胎都十壹二歲了!”
“算我沒說。”我怕再說下去會說漏嘴,趕快躲進自己的房間。
老媽真是壹廂情願,人家都不願意見她這個幹媽,她卻把別人心心念念放在心裏。我要是告訴她我已經見過葉天宇的真相,我估計她壹定會氣暈過去。不過我想來想去也不敢說,或者說,沒想好到底該怎麽跟她說。
老媽砰壹下撞開我的門說:“拜托妳也把自己的窩收拾壹下,人家都說狗窩狗窩,我看妳這裏連狗都不願意來住!收拾好才準吃飯!”
我放眼壹看,四周挺幹凈的麽。怎麽也沒有她說的那麽過份,不過我壹向聽話,她讓收拾就收拾唄,沒那麽多話,何況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乖壹點比較識相哦。說句實話,我的房間要說亂呢也就是書櫥亂壹些,反正有些書不想要了,正好收拾出來放到小閣樓裏去,我壹邊收拾壹邊聽張學友的新歌,我壹直挺喜歡Jacky,那天和魚丁壹起看完了他的新片《男人四十》,他在裏面演壹個被女學生整得要死的老師。魚丁糾正我說那不應該叫“整”,應該叫喜歡。可我還是覺得是整,因為真正的愛情不是那樣的,壹定要相儒以沫,就像我爸爸和我媽媽。
胡思亂想著,忽然看到的是壹本很久沒翻過的書,那是葉天宇以前老玩的那本遊戲書《迷宮地圖》。我翻開來,裏面好多頁都被葉天宇用紅筆劃過了,那些彎彎扭扭的線讓我清晰地想起他以前玩這種遊戲時固執的傻樣。
我把書壹把扔進紙袋裏,心想,那個該死的葉天宇,就讓他見鬼去吧。
人與人之間都是有緣份的,而我和葉天宇的緣份值,從張阿姨走的那個冬夜起,就只剩下零了。那些青梅竹馬的晦澀記憶,也只是我成長時依賴的壹份溫暖的錯覺,不能作數的,忘了,就忘了吧。
可是,事情卻沒有我想像中那麽簡單。
第二天下午最後壹堂課,班主任就把我從教室裏叫到了校長室。年輕的副校長鐵青著臉把兩張紙往桌上壹扔說:“說!妳那天為什麽要撒謊?”
我低下了頭不做聲。
“現在是妳將功補過的時候,”校長說,“那個葉天宇,昨天在樂百門迪斯科廣場門前傷了人,現在正在潛逃。如果妳知道他在哪裏,希望妳馬上說出來。”
“傷人?”我驚訝地擡起頭來。
“兇犯是九中的學生,昨晚六點半,他們在樂百門聚眾鬥歐,壹把刀插進了對方的腹部。警察認出了那把刀,就是上次葉天宇拿在手中的那把。”
我腦子裏轟轟亂響,差點站不穩。
六點半,我腦子飛快地回憶著,我昨晚到家的時候正好是六點半,收拾好房間吃晚飯的時候新聞聯播剛剛開始。也就是說,昨天葉天宇和我們分手後去了百樂門,然後……就出了事。
天啊。
“我們考慮要通知妳的家長。”校長冷冰冰地說,“妳最好說清楚妳和這個葉天宇到底是什麽關系。”
班主任趕緊說,“我打過電話了,她爸爸媽媽都出去辦事了,沒找到人。”
“找!直到找到為止!”校長說:“我們是重點中學呢,警察說了,要不是我們的學生撒謊包庇他,昨天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被捅的是壹個十七歲的中學生,現在還躺在醫院裏,蘇莞爾同學,妳回去好好想想妳這樣應該不應該!”
我虛虛晃晃地回到教室。魚丁趕快迎上來問我說:“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葉天宇出事了。”我說,“昨天和我們分手後,他到百樂門,捅傷了人。”
“啊?”魚頭尖叫說,“連累到妳了?”
“連累我我倒不怕,聽說他畏罪潛逃,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妳擔心他?”魚丁笑笑地說,“不是早上來還讓我從此不要再提這個人?”
“別心亂得很。”我說,“魚丁我心真的亂得很。”
“我理解。”魚丁收起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握住我的手說,“放心吧,會過去的。”
放學後我急急地沖回家,不知道學校有沒有通知到爸爸媽媽,雖說我相信爸爸媽媽壹定會站在我這邊,但我還是應該給他們壹個解釋。
上了樓,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壹個人影閃出來,壹只手忽地拉住了我,另壹只手隨即捂住了我的嘴。
“快開門。進去再說。”
是葉天宇!
我順從地開了門,把他放進屋裏,他好像是渴死了,壹進來就到冰箱裏找水喝,雖說是六年沒來,我家他倒是熟門熟路。
“自首去。”我說,“警察到處在找妳。”
“妳怎麽知道?”他顯然嚇了壹大跳。
“他們認得那把刀,已經找過我。”
“切!”葉天宇站起身來說,“有多少錢,借我跑路,以後壹定還妳。”
“妳還是去自首吧。”我說,“難道妳要這樣過壹輩子?”
“小丫頭片子懂什麽?”他哼哼說,“錢是借還是不借?”
“等我媽回來。”我說。
“也好。”他說,“她壹定會救我。”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天漸漸地暗了下來,我開了燈。葉天宇忽然問我說:“我是不是讓妳特失望?”
“也不全是。”我把他和媽媽的合影從玻璃櫥裏拿出來說,“我媽對妳這麽好,可是妳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來找我們?”
他嘴角浮起壹絲嘲弄的笑:“我是災星妳忘了,誰遇到我都會倒黴的。”
“想也沒想過我們?”我說。
“沒想到妳們還住在這裏。”他忽然想起什麽,問我:“對了,妳昨天扭了腳,好些沒有?”
“妳怎麽知道我扭了腳?”我驚訝極了,“妳跟蹤我?”
“只想看看妳們是不是還住在這裏。”他淡淡地說。
等等,等等。
我腦子裏飛速地轉著,那時候的時間是六點半,葉天宇跟蹤了我,看到了我扭了腳,他怎麽可能在六點半飛身到百樂門去打群架?
見我懷疑地盯著他,葉天宇說:“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我比小時候帥多了?”
“妳撒謊!”我激動地說,“那壹刀不是妳捅的,妳撒謊!妳昨晚根本就沒有去百樂門!”
他的身子動了動,然後笑笑說,“看來我沒說錯,妳丫真的是越來越聰明了。”
“那為什麽還要跑?”我壹頭霧水。
“好吧,告訴妳也無所謂,其實,人是豬豆捅的,豬豆其實平時膽子挺小,可是那小子竟然敢罵他媽,他壹沖動就壹刀捅過去了,我當時要是在,絕不會讓他幹這種蠢事。反正現在警察懷疑的是我,我壹跑,豬豆就安全了。”
“為什麽替他頂罪?”我說,“為什麽那麽傻?”
“十六歲我就從叔叔家出來壹個人住了,豬豆是我唯壹的朋友,要不是他,我早就退學了。豬豆他媽媽真的是個好人,就像妳媽壹樣,對我沒話講。我壹個人無牽無掛到哪裏都無所謂,可是豬豆是他媽最大的希望,他要有什麽事他媽也活不了。”
我忽然覺得很冷,渾身打起哆嗦來。我問他:“妳走了,以後還會回來嗎?”
“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他說。
“我不會讓妳走的。”我說,“媽媽也不會讓妳走的。任何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妳相信我,壹定會有的。”
葉天宇說,“妳自小語文就好,什麽叫走投無路妳應該明白吧。”
我沖到小閣樓,拿出那本他曾經非常鐘愛的《迷宮地圖》扔到他面前:“妳曾經說過,壹定可以有壹條路走得通的,妳看看,妳忘記了嗎?”
他用顫抖的手拿起那本書。然後,我看到他把臉輕輕地貼上了已經發黃的書頁,就像壹個孩子,用臉頰貼住了媽媽溫柔的雙手。
誰可以給誰幸福(5)
當晚,豬豆自首。
傷者痊愈,在爸媽的百般努力下,他們最終沒有告豬豆。
盡管媽媽萬般勸說,天宇還是沒有搬到我家來住,他拒絕了媽媽為他買的所有生活用品,只是帶走了那本《迷宮地圖》。不過每個周末,他會來我家和我們壹起吃頓飯,把我媽替他做的糖醋排骨吃得幹幹凈凈。
魚丁最愛說的話是:“妳真幸福,現在有大哥了,再也用不著我這個保鏢了。
我懶得糾正她。
其實,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的支撐。我們依賴著長大和生存,只要願意,誰都可以給誰幸福。
在我五歲的時候,在陌生的張阿姨伸手將我從死神手裏搶回來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這壹點,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