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賦》是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創作的壹篇賦,是《子虛賦》的姊妹篇。此賦先寫子虛、烏有二人之論不確來引出天子上林之事,再依次誇飾天子上林苑中的水勢、水產、草木、走獸、臺觀、樹木、猿類之勝,然後寫天子獵余慶功,最後寫天子悔過反思。全賦規模宏大,辭匯豐富,描繪盡致,渲染淋漓。
原文
上林賦
作者司馬相如 朝代漢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
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灞浐,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經乎桂林之中,過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狹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澎湃。滭弗宓汩,逼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冽,滂濞沆溉。穹隆雲橈,宛潬膠盭。逾波趨浥,涖涖下瀨。批巖沖擁,奔揚滯沛。臨坻註壑,瀺灂霣墜,沈沈隱隱,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汩濦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東註太湖,衍溢陂池。
於是乎鮫龍赤螭,?漸離,鰅鱅鰭鮀,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讙聲,萬物眾夥。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藂積乎其中。鴻鹔鵠鴇,鴐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盧,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濫,隨風淡淡,與波搖蕩,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巖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閕。阜陵別島,崴磈葨廆,丘虛堀礨,隱轔郁壘,登降陁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臯千裏,靡不被築。揜以綠蕙,被以江蘺,糅以蘪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槀本射幹,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眾香發越,肸蚃布寫,晻薆咇茀。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旄貘嫠,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註,重坐曲閣,華榱璧珰,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頫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扡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箱,象輿婉僤於西清,靈圄燕於閑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盤石振崖,嵚巖倚傾。嵯峨磼礏,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琘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駁犖,雜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樸,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荅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骫,坑衡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箾蔘,猗狔從風,藰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累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於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飛鸓,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若此者數百千處。娛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遊。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河江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壄羊,蒙鹖蘇,絝白虎,被班文,跨壄馬,淩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椎蜚廉,弄獬豸,格蝦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茍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翺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淫促節,儵夐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轊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遊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藝殪仆。然後揚節而上浮,淩驚風,歷駭猋,乘虛無,與神俱。躪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拂翳鳥,捎鳳凰,捷鹓鶵,揜焦明。道盡途殫,回車而還。消遙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晻乎反鄉。蹷石闕,歷封巒,過鳷鵲,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鹢牛首,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均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轥轢,步騎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籍,與其窮極倦谻,驚憚詟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滿谷,掩平彌澤。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臺,張樂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渝宋蔡,淮南幹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叠起,鏗槍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嫻都,靚妝刻飾,便嬛綽約,柔橈嫚嫚,嫵媚纖弱。曳獨繭之褕紲,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俗殊服,芬芳漚郁,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閑,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葉靡麗,遂往而不返,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
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辟,悉為農郊,以贍萌隸,隤墻填塹,使山澤之人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更始。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遊於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幹戚,載雲?,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翺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卉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王,而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亡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裏,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見教,謹受命矣。”
白話譯文
亡是公張口大笑道:“楚國是有錯誤,但齊國也未必正確。若說讓諸侯交納貢品,並不是為圖財物,而是要他們定期來朝陳述政事方面的情況。劃定封地的疆界,也不是護守邊境,而是防止諸侯放縱有越軌的行為。如今齊國被封為東方的藩屬,對外卻私自與肅慎往來,超出國土遠離須界,越過東海而去遊獵,本來從道理上是說不過去的。何況您二位的高論,都不重視君臣之間的上下關系,端正諸侯的應有禮儀,而是互相爭遊獵的樂趣,獵場的大小,互相以浪費相比,以放縱相勝。這不能給妳們諸侯國帶來什麽榮譽,相反倒會降低妳們各自國君的聲望,損壞自己的形象。若說妳們兩國的遊獵之事,又有什麽值得如此誇耀的呢?您二位恐怕還沒有聽說過天子射獵那宏大的上林場面吧?
供天子射獵的上林苑,東有蒼梧,西有西極;丹水從南面經過,紫淵從北面貫穿。灞水浐水,盡收苑中;涇水渭水,流進流出;酆鎬潦潏四水,水流曲折宛轉,在苑內周旋回環。那浩浩蕩蕩的八川之水,流向各異,變態多端。有東有西,有南有北,奔馳交錯,往來不息,有的出自雙峰對峙的椒丘,有的穿行淤積沙石的洲淤,有的貫通郁郁蔥蔥的桂林,有的經過廣大無邊的原野。水流迅急渾濁,漫沿丘陵下註,奔赴狹隘山口,碰撞巨石,沖激沙岸,聲勢猛烈,洶湧澎湃。水盛勢疾,相擊有聲,縱橫交雜,轉折翻騰,波濤不平。湧起回旋如雲,蜿蜒糾纏不斷。後波逾越前波,奔流而入深淵,遇到灘頭石磧,頓時形成急湍。劈打礁石,沖襲堤岸,奔騰高揚,浪花飛濺。瀉向沙洲,註入溝壑,潺潺不止。隕落潭中,水深邃而豐盛,響聲宏大若雷;疾流而不息,形如鼎水沸騰。洪波奔馳,飛沫跳躍,水勢急轉,猛悍迅急。而後安然長往,奔流寂然無聲,自然歸向太湖。去勢浩蕩無邊,安適徐緩蕩漾。銀白水面,充滿湖澤,溢入池塘。
在這裏,蛟龍赤螭,?浙離,鰅鱅鰭鮀,禺禺魼鰨,奮鰭搖尾,抖鱗展翼,潛藏深巖。魚鱉喧鬧,萬物眾集,大珠小珠,照耀江邊。蜀石、黃碝、水晶等玉石,像石頭壹樣堆積,色澤燦爛,光采煥艾,叢聚其間。大雁、鹔鹴、黃鵠、野雁、野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鸕鶿,群集結隊浮於水面。悠然漫遊,自在漂流,搖搖蕩蕩,息於沙洲,銜食水草,咀嚼菱藕。
在這裏,崇山高起,雄偉峻峭,深林巨樹,險峻不齊。九嵕立,南山巍峨,山勢似甑似锜,陡峭崎嶇。山石收斂,溪水合攏,曲曲折折,溝瀆起伏。溪谷空曠,丘陵獨處。山高嶺峻,丘墟陡峭,重重疊疊,地勢傾斜。山谷漸平,水流漸緩,平坦開闊,壹望千裏,遼遠無際。覆蓋著綠茵,叢生著江離,混雜著靡蕪,間或著留夷,分布著結縷,聚積著綠莎,此外揭車衡蘭,槀本射幹,紫姜蘘荷,箴持若蓀,鮮支黃礫的蔣茅青薠,滿布大澤,蔓延平原。分布廣遠,隨風披靡,散發芳香,香氣濃烈;芬芳醉人,沁人肺腑。
在這裏,周覽泛觀,花草紛繁,眼花撩亂,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朝霞出自東沼,夕陽落於西陂。上林苑的南面,雖是隆冬而鮮花繁茂,踴躍於水中,歡快於波濤。那裏的獸類,則有?旄貘嫠,沈牛麈麋,赤首圓題,窮奇象犀。上林苑的北面,雖是盛夏卻冰天凍地,要踏冰過河。那裏的獸類,則有麒麟角端,騊駼駱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在這裏,離宮別館滿山遍谷,慢步長廊,環繞四鬧,樓房重重,曲閣相連。屋椽雕彩,椽頭飾玉,輦乘閣道,綿延相連。走廊蜿蜒,途中息宿。削平高山,其上築堂,臺閣累累,重重疊疊,洞房幽深,潛通崖底。俯視則杳眇不見地,仰攀屋椽可以捫天。流星經歷宮門之外,宛虹越過欄桿之上,青龍神行東廂之旁,象車蜿行西廂之外。眾仙安居於清閑的館所,偓佺之輩日浴於南椽下面。甘泉湧出凈室,溪流經過中庭,盤石整修水涯,深險傾斜,巨石險峻,刻削壹般。美玉林列,珊瑚叢生,琘玉眾多,紋理有序。赤瑕色彩斑駁,夾雜崖石之間,朝采、琬琰、和氏璧也出現於此。
在這裏,盧桔夏熟,黃柑橙榛,枇杷樵柿,亭柰厚樸,羊棗楊梅,櫻桃葡萄,隱夫郁李,荅遝荔枝,網羅後空,陳列北園。果林延伸丘陵,下接平原。翠葉楊起,紫莖搖動,紅花開放,朱榮垂下,光彩煥發,照耀原野。此外還有沙棠櫟櫧,樺楓枰櫨,留落胥邪,檳榔棕樹,檀木木蘭,樟樹冬青,高聳千仞,樹幹連抱。枝條舒展,果葉茂盛,簇簇聚生,屈曲依附。盤紆糾結交錯,徑直互相扶持。枝條四布,落花飛揚,樹幹高長,婀娜多姿。風吹樹梢,聲響淒清,好似金石之聲,管龠之樂。樹高林深,參差不齊,環繞後宮。相因積累,漫山遍谷,順著山坡,下至低濕之地。視之無邊,探求無窮。
在這裏,玄猿素猿,猴類鼠類,蛭蜩蠼猱,獑胡豰蛫,都棲息於林間,有的長嘯,有的哀鳴,上下往來,矯捷靈巧,穿梭枝柯,相互嬉戲。越過斷橋,騰躍叢林,由這個枝條到那個枝條,投身於枝條稀疏的地方。彼此分散,稀稀落落,歡蹦跳躍,遷移遠方。像這樣廣大的狩獵之處,不下數百千個。娛遊往來,止宿於離宮別館。供奉天子的庖廚,侍女,百官,宮中備具,無須從朝中調來。
在這裏,秋去冬來,天子校獵。乘象牙鑲鏤之車,駕著玉飾的駿馬,搖動色彩繽紛的霓旌,揮舞熊虎圖案的雲旗,前面有獸皮裝飾的車輛,後面有導遊之車隨從。有孫叔執轡,有衛公陪乘,侍衛前呼後擁,守衛校場周圍。在森嚴儀仗中擊鼓行進,鼓勵獵者勇猛向前,以江河為獵場的邊界,泰山做了望之臺。車騎疾馳,聲響如雷,驚天動地。獵手分散,爭先恐後,人人向前,追逐獵物。獵隊車騎眾多,遍布陵澤,如雲布天空,似雨降地面。生擒豹貔,擊中豺狼,乎殺熊羆,足踏野羊。獵手們鹖尾裝束,褲上飾白虎圖案,穿著獸皮服裝,騎著北海騊駼。登上高峻的山巒,奔馳在崎嶇的山坡,經過高山險谷,涉越深溝淺壑。椎殺龍雀,擺布獬豸,搏殺蝦蛤,鋌刺猛氏,網羅神騎,射獲野豬,箭之所射,必中要害,弓不虛發,獵物必獲。
在這裏,天子按行軍符節左右徘徊,前後翺翔,註視隊伍進退,觀察將帥行動。而後駕車漸進加速,忽然之間馳向遠處。親自困獵飛禽,踐踏狡獸,輾軋白鹿,疾取野兔,速度快似閃電,行動敏捷不凡。追逐奇獸,超出獵苑,良弓滿月,弦達箭頭,射中梟羊,擊斃飛遽。瞄準肉肥部位發箭,命中所射理想目標,箭離弓弦,獵物即斃。然後揚起旌節,乘車疾馳,宛如騰飛,似禦疾風,像駕狂飆,升入虛無之境,與天神相處壹般,躪踏玄鶴,驚擾昆雞,捕獲孔雀鸞鳥,捉住斑彩赤雞,擊中艷麗翳鳥,擲打鳳凰之類,獲取鹓鶵,撲住焦明。壹直到行程終端,方驅車而返,歸途徜徉自得,休止上林北纮。而後又率然先去,朝著來時方向,登覽石闕,過封巒,經鳷鵲觀,望露寒觀,下棠梨宮,息宜春宮。再奔昆明池西的宣曲宮,棹舟至牛首池,經過龍臺觀,來到細柳觀。察看百官的辛勤收獲,較量所得獵物的多少,以及車輛所輾軋,步騎所踐踏,侍從所踩死,窮困疲憊不堪,驚恐匍匐不動,膽小嚇死的禽獸,縱橫遍地,滿山遍野,覆蓋沼澤,就無從計數了。
在這裏,娛樂休息,設宴於顥天之臺,施樂於廖廓環宇,撞擊千石的洪鐘,立起萬石的鐘架,高樹五彩的翠旗,擺置鼉皮的大鼓,演奏陶唐氏之舞,欣賞葛天氏之歌。千人伴唱,萬人相和,震動山陵,蕩波川谷,巴渝宋聚,淮南幹遮,文成滇歌,各地舞曲,交替演奏,金鼓之音,頻起頻落,鏗鏘悅耳,動人心弦。荊吳鄭衛的民間音樂,韶濩武象的廟堂音樂,淫靡放縱之曲,飄然婀娜之舞,激越高亢之聲,俳優侏儒之趣,來自西戎的女樂,凡貽賞心悅目、增添情致的娛樂,全都靡麗展現於天子面前。柔美窈窕的女樂,如同神女青琴宓妃,容貌非常,美妙姝麗,精心妝飾,嫵媚綽約,纖弱苗條,身著純絲的薄衫,修長而又寬松,婆娑多姿,與世俗有別。散發出郁烈的芳香,清馨而又濃厚。皓齒燦爛,光潔閃爍,修眉彎曲,明眸美好,美色誘人,心馳神移,令人難以自持。
在這裏,酒樂酣暢,天子悵然有感,若有所失,不覺說道:‘這樣太奢侈了!我在聽政之余,虛度時日,順應季節而狩獵,時而休息於此。這雖於當前國事無關緊要,但將來後世若效仿失度怎麽辦?如果延續下去而不能控制,這就不是給後代創造勛業留下什麽好傳統了。’
於是,天子罷酒停獵,命令主管官吏說: ‘獵場土地凡能耕種的,都要使之成為農田,用來贍養平民百姓。推倒圍墻,平整溝壑,使鄉野農民來此居住。陂池中的水產動物,隨便百姓捕捉,臺閣關閉,以後不再止宿其間。打開倉庫救濟貧困,補助難民,體貼鰥寡,照頤孤獨。發出號令,減輕刑罰,改革制度,變換車馬祭牲的顏色,修定歷法,與天下萬民除舊布新,進行政治革新。
於是,選擇吉日,進行齋戒,穿上朝服,坐上法駕,高舉華旗,驅動車駕,遊觀六藝之苑圃,馳騁在仁義之途,觀覽《春秋》之林。演奏射禮樂章《貍首》,同時還有《騶虞》,玄鶴伴舞,幹戚相助。遍訪天下賢人雅士,似張網捕鳥那樣不漏。悲憫《伐檀》中的懷才不遇之人,高興‘樂胥’中的得才智者的快樂,以《禮》為規範,以《書》為苑囿,以《易》為指導,放出上林苑中珍禽奇獸。登上明堂,坐入正殿,使群臣依次進奏,呈報政事方面得失。因此,普天之下,無不受益。當此之時,百姓歡悅,號令壹出,令行禁止,遍受感化。聖道勃然振興,國人奉行仁義,刑罰廢置無用,德政超出三王,功績勝於五帝。如果達到如此程度,遊獵才能成真正的樂趣。若是終日馳騁獵苑,不光天子勞神苦形,還要消耗車馬的能量,浪費士卒的精力,損失庫府的錢財,對天下百姓沒有任何好處。這是意在天子獨樂,不顧百姓疾苦,忘記國事政務,貪圖雞兔之獲,仁者是不走此路的。由此觀之,齊楚兩國的遊獵之事,難道不也可悲嗎?國土方圓不足千裏,而苑囿占去了九百,土地不能耕種,人們吃什麽呢?不知自己國小位低,卻要享受天子之奢,我擔心百姓要受其害。”
於是,子虛、烏有都黯然失色,感到自己錯了,離席退步,說:“鄙人淺陋無知,不知顧忌,如今領受教誨,真是受益匪淺。”
註釋
詞句註釋
1.上林:苑名,在長安西,本秦之舊苑。漢武帝擴建之,南傍終南山,北濱渭水,周圍三百裏,內有離宮七十所。令各地獻珍樹異卉三千余植其中,放養禽獸,供皇帝射獵。
2.亡是公:作者虛擬的人物。亡,通“無”。聽(yǐn)然:張口而笑的樣子。
3.納貢:交納貢物。
4.述職:古代諸侯朝見天子,陳述政務方面的情況。述,陳述。職,指職權、職責。
5.封疆:劃定諸侯封地的疆界。
6.禁淫:浸淫、浸漬,引申為侵,越境進犯。
7.藩:籬笆,引申為屏障。古時稱諸侯國為藩,因它對中央起屏藩作用。
8.私:動詞私通。肅慎:古族名,滿族的祖先,居今東北地區。
9.捐國:離開本土。捐,棄。逾限:越過國境。
10.越海而田:指《子虛賦》“秋田乎青丘”之事。田,同“畋”,畋獵。
文學賞析
從內容上看,此賦分為從“亡是公聽然而笑曰’到“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的起、從“左蒼梧”到“百官備具”的承、從“於是乎背秋涉冬”到“心愉於側”的轉、從“於是酒中樂酣”到“謹受命矣”的合四部分。先通過亡是公指出子虛、烏有二人之論不確,從而引出天子上林之事,既承接了《子虛賦》,又為下文作好鋪墊;再通過亡是公的口吻,依次誇飾天子上林苑中的水勢、水產、草木、走獸、臺觀、樹木、猿類之勝,極言上林苑奇景勝狀之巨麗;接著由前面的狀物轉入渲染天子校獵的場面,先寫天子檢閱各部曲將帥的情形,再寫天子射獵的非凡技藝,歸來將獵物分給從人的情形,最後寫天子獵余慶功,置酒張樂,美女雲集,將奢樂的場面推向最高潮。然後在逐層推進的誇揚之後,突然轉折,寫天子悵然長嘆:“此大奢侈。”全然推翻了前文的誇揚,暗示出作者誇飾上林,渲染田獵,是在暴露奢侈,而不是歌頌功德。繼而巧借天子之口提出了治國安民的政治主張,是言褒意貶的諷諫,委婉而深刻。然後借題發揮,語意雙關,曲意諷諫,勸諫天子要以禮儀為準則,以聖王為榜樣,廣收賢才。最後敘述天子行仁義而天下大悅,進行正面引導,同時指出終日縱情田獵的危害,正反對照,直言諷諫,總結全文,與開篇相呼應。
全賦先鋪陳敘事,突出地表現了敘事大賦的藝術成就;後說理陳誌,集中地體現了諷諫的政治內容和諷諫的藝術手段。雖“興少而比賦多”,但既收到了“寫物圖貌,蔚似雕畫”、“繁類以成“”的效果,又達到了“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光采煒煒而欲燃,聲貌岌岌其將動”的程度。在“巨麗”的藝術載體之中充分實現了作者所謂“賦家之心,苞括宇宙,總攬人物”的意願。
從藝術成就上看,此賦結構宏大,“推天子之苑囿”,將宇宙六合,天下山川盡收筆端,賦中的若幹段落,各有主題支配,就算刪除壹、二節,也不會影響整篇結構;加之內容廣博,不管山川多麽雄奇,宮觀多麽壯麗,草木多麽名貴,鱗介多麽珍異,鳥獸多麽殊絕,都被壹種占有的形態而存在。那斑駁陸離的苑囿,山澤、川流、林藪、花草、禽獸,就算減去若幹,也不會影響整體內容。
創作背景
此賦創作於漢武帝時,具體時間不詳。其時朝廷鏟除了逞強鬥富的諸侯王,處於大壹統全盛時期,作者也由梁王的文學侍從成為漢武帝的文學侍從,他在漢武帝命令下創作了此賦,趁機顯示才華和諷諫漢武帝。
作者簡介
司馬相如(約前179—前117年),字長卿,蜀郡成都(今屬四川)人。漢景帝時為武騎常侍,以病免職,後曾與枚乘、鄒陽同為梁孝王門客。因為善辭賦而受到漢武帝賞識,召為郎,升孝文園令。其賦作辭藻贍麗,氣象宏大,想象豐富,以《子虛賦》、《上林賦》為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