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腿濕了,頭發濕了,手中的花生和打瓜洗得幹幹凈凈,順著指縫,無數的水珠折射的太陽光五彩斑斕。甜甜的打瓜和脆生生的花生,是那個時代最綠色也是最奢侈的零食。
在那條河東邊,是我小學同桌的村莊,與我也只隔著兩個山頭。學校與我們的家剛好形成壹個三角形的位置關系。?
那個學校太小,就壹排房子,教室和教師辦公室相鄰,前面壹塊小小的平地,算是課余活動空間,平地邊有棵傘狀小樹,因為小孩子經常攀爬,樹幹光滑光滑的。
教室的後面是壹座小山,這麽看來,依山傍水,從風水的角度來講是不是算塊寶塊呢?我想應該是吧,記憶中那些兒時的同學,現在都還不錯。
記憶裏學校應該只有三位老師,其中壹位就是我同桌阿勝的姐姐。懵懂的小學壹年級時,記得有次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感覺有股力量在我身上遊走,我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老師正幫我整理由於歪斜的睡姿而變形的衣服。小女孩的羞澀,嚇走了瞌睡蟲,趕忙端端正正坐好,可書上的字,已經被睡覺時流下來的口水浸濕了壹大片……
小小的教室,人不多。木桌有些破舊,沒有漆色,書包往木桌肚裏壹塞,拿出課本和鉛筆,就可以上課了。課椅是壹條板凳,上課當椅子坐,午飯之後午休時,壹人睡課桌,壹人睡板凳。老師拿把小尺子不時過來巡視,我們便從板凳上,透過課桌下的空間,看到老師的腳走進來,迅速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奇怪的是,真的有睡著但沒從板凳上掉下來的經歷。午休時誰睡課桌誰睡板凳,每隔壹天輪換壹次。
阿勝那時與我同桌,不到十歲的年齡,除了天上的太陽,星星,就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作業也不多,沒有課外資料,除了上課,剩余的時間就只有玩了。?
下課了,踢毽子、跳繩是我的最愛。毽子是用雞毛和銅錢制成,繩子是用手拿稻草精心搓成的。後來的後來,阿勝告訴我,他最愛看我跳繩,像跳舞壹樣好看,那時他應該也不知道什麽是跳舞的。?
實在無事可做,我就和阿勝坐在板凳的兩端,兩個小孩子玩起蹺蹺板,不亦樂乎。有壹天,壹個小閨蜜趴在我耳邊說:“忚們說妳和阿勝談戀愛呢。”
“戀愛是啥?”我還沒在那個小山村裏聽過這個名詞呢,自然繼續玩著我們的蹺蹺板。?
後來阿勝坐我後面了,由同桌變成前後桌,倒黴的日子開始了。? 小學時,我紮著兩條長長的辮子,阿勝和阿良坐我後面,每次上課,他們就偷偷玩我的辮子,然後用辮子繞在手指上,等我下課起身時,差點仰翻,於是我便追著打他倆,自然每次都追不上。
阿勝的姐姐挺厲害,我們都怕她,但她也很公正,不會因為阿勝是她弟弟就袒護著。
壹次數學測驗,我提前交了卷,壹個人在教室前那小小的空地上轉悠,實在沒什麽玩的,三下兩下爬上了那棵小樹,坐在樹杈上,看天上的白雲和小鳥。?
考試結束了,阿勝他們出來了,壹見我坐在樹上,立即起哄。阿勝跑到樹下,嘻皮笑臉地看著我。
“女孩子爬樹,小流氓。”?
我從樹上壹溜下來,跑到阿勝姐姐辦公室。
“老師,阿勝罵我是流氓。”?
阿勝姐姐把四個小男孩叫過來,站成壹排,嚴厲地訓斥著他們:“妳們知道什麽是流氓嗎?”
“不知道。”
“不知道還罵女生流氓?這是不尊重同學,罰站!”
四個小男生乖乖的站在那裏,我當時別提多開心了。
阿勝姐姐轉頭對我說:“妳以後也不許爬樹了,多危險。”?
當我講起這段趣事時,阿勝說他不記得了,只記得上課喜歡看我的辮子,總是故意玩的。
初中,高中,阿勝和我漸漸長大,童年的頑劣和無所顧忌,也都留在了那所山角落的小學校裏。
我們仍在同壹學校,卻再無交集。即便住校的日子,上學放學走著同壹條路,也只是隔著很遠的距離,誰也不說話,年齡真是個說不清的東西。
記得高中時總是周末放假,次日壹早趕回學校。清晨,太陽還沈在地平線下很遠很遠,連夜也還在安安靜靜的睡夢中,我得背著米和鹹菜上路趕上午第壹節課。
十多裏的路程,天空中還有很多很多星星,幸虧有隔壁家那條大黃狗,每次跟隨我壹起,壹直跟到大隊部。天邊開始有些微的晨光,星星也漸漸地隱下去,這條大黃狗目送我走了很遠,當我回頭看時,它才從馬路上調轉身子回家了。
偶爾,會看到壹個熟悉的身影,是阿勝。哪怕是壹個身影,至少我心裏的害怕會少些。
這樣的時光壹直持續到高中畢業,高考後阿勝上了軍校,我也去了外地上學。大壹寒假,阿勝突然來我家了。
“西秋和淑慧初六來我家吃飯,妳也來吧。”? 西秋和淑慧是我們高中同學,西秋和阿勝在同壹所軍校,淑慧現在是西秋的女朋友。
“算了吧,家裏事多,我就不去了。再說,有些不好吧。”看著眼前十年前那個小男孩長大了,卻突然有些陌生起來。?
“沒事,都是同學呢,過年有什麽事呀!就這樣說定了,初六我來接妳。”沒等我回答,阿勝已經走上了那條山路,留給我壹個背影。
初六那天,阿勝真的來了。我執意不去,父母見阿勝壹直堅持,就說,都是同學就去吧,吃完飯回來就是。
初六那桌飯,我吃的特別別扭。阿勝的大姐,我的小學老師,他的家人加西秋和淑慧,滿滿壹桌人。至今我都不記得那次是怎樣吃完的。
飯後,西秋載著淑慧回去了,阿勝推著自行車執意要送我,或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推著自行車的阿勝臉紅紅的,腳下山路咯吱咯吱的響著。?
“知道今天為什麽執意要妳來嗎?”?
“為什麽?”?
“淑慧和西秋談朋友了。”
“知道啊。”
“我想讓家裏人見見妳。”?
“妳姐不是認識我嗎?”
“妳明白我的意思的。”阿勝停下了腳步。
“我現在沒想那麽多。再說我想回家鄉來,離父母近些。”或許這是我能找的最好理由。
阿勝沒說話,兩個山頭,很短也很漫長,站在山頂,兒時的小河已經結冰,遠遠望去,仿佛能看見冰花的形狀。
阿勝再也沒聯系過我。
工作,成家,時間又是十年的倍數。我和阿勝再次見面是在2016年的同學聚會,阿勝從外地回來。
此時的同學之間,好似跨越了初高中男女生之間的“三八線”,回到了小學時的無拘無束。?
“我找過妳。”阿勝說。
“什麽時候?”?
“幾年前我打電話到妳單位,接電話的人告訴我沒這個人。”?
原來打電話的是阿勝。有次單位辦公室同事告訴我,有人打電話問我的手機號碼,講的不是本地話,她怕有詐,沒告訴對方。我納悶了壹陣,猜不出是誰,也就不了了之。
我笑笑:“誰讓妳不用家鄉話的。”
西秋和淑慧已經結婚,也回來了,提起當年初六吃飯的事,都笑了。
? “當年如果妳答應了,現在我們四個人壹起,多好。”淑慧說。
“現在這樣不也挺好?”我看著淑慧笑笑。
人生本就是單行道,沒有如果。阿勝壹直想知道我拒絕他的真正原因,我只能給壹個讓他能接受的理由:距離!阿勝釋然,他說,記憶中永遠是我小學時的模樣。
如今,我和阿勝都在各自的城市忙碌著,時不時也會在微信裏拉拉日常,各自安好,阿勝偶爾回老家,會經常去小學轉轉,去河邊走走,盡管那條河已被破壞得面目全非。阿勝甚至會去當年推著自行車送我回家的山頭走走,拍些照片發給我。
? 有些時光適合收藏,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純真和美好,適合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