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傳殷善《鐘馗圖》冊頁,紙本,墨筆,縱24.2厘米,橫112.8厘米,系1982年4月淮安明代王鎮墓葬出土,現藏於淮安市博物館,為國家壹級文物。此畫為王鎮生前所藏。由於王鎮對“古今圖畫墨跡,最為心所鐘愛,終日披覽玩賞”,“尤善識其真偽”,往往因此而忘食。每遇佳作,即“不計價值”,誌在必得,以至於死後也要把多位名家書畫隨之入葬。《鐘馗圖》所繪內容是山間平坡”鐘馗巡山“的故事。畫中鐘馗與五個小鬼形態生動,衣紋線條流暢,肌骨用釘頭鼠尾描,富有質感。該畫無款,僅鈐”殷氏從善“壹白文印。《鐘馗圖》於壹九九零年被我國選送赴美國參加“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五百年大型畫展”。該出土畫作,是目前所知、殷善唯壹壹件以人物為題材的存世作品。其子殷偕、孫殷宏存世畫跡也非常罕見,只有極少作品藏於國內外各大博物館。
殷善唯壹存世花木翎毛作品《歲寒文禽圖》(絹本,縱98厘米,寬47.5厘米),畫面描繪的是乍暖還寒之際,壹陂頭前,鴛鴦(鸂鶒)、太平鳥、白頭翁各壹對,鴛鴦遊戲於池塘之中,其余休憩於梅樹枝頭;景布梅花、茶花、竹叢,左下有“殷善”行書落款、有鐘王筆意,下鈐篆書“殷善”朱文印隱約可見。殷善翎毛以黃荃和趙佶等宋人畫法為主,造型精準,形象生動,細勾輕染,幾不見勾勒。與鳥的畫法不同,梅幹兼用沒骨、落墨畫法,邊勾邊染,即顯即隱,近似趙昌等人畫法。至出枝發萼,則精雕細刻,細致入微,儼然真實。梅花的勾染,用線極精細圓勁,薄施白粉渲染,靈透穎脫。茶花、竹葉各施胭脂石綠分染,茶花枝葉似觸手可折,竹枝瘦挺,疏葉散落,生意蕭然,可辨時節。陂頭以線單勾,稍加渲染,無點苔。細審,其畫法可從黃荃《寫生珍禽圖》(故宮博物院藏)、趙佶《五色鸚鵡圖》(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臘梅山禽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桃鳩圖》(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趙昌《寫生蛺蝶圖》(故宮博物院藏)、《寫生杏花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等宋人畫作中找到出處。《歲寒文禽圖》為全景式構圖,勾勒因物賦形,屈曲舒緩,不見側擦縱橫,設色沈著冷雋。氣韻疏通,神幽意閑,極富清致,靜謐和平,極具北宋院體意象,蘊藉處與邊景昭迥異,畫法與林良、呂紀也有差別。這也許就是徐沁所論殷善“渲染有致,而神彩獨異”之處,只是未及言明而已。根據《歲寒文禽圖》的畫法、神彩及意象推斷,此畫應作於宣德年間。
畫史記載殷善主擅花果翎毛,但果蓏遺跡已不可見。清人徐沁在《明畫錄》“蔬果”壹目中,對二邊、殷善、沈周、陸治特在序中作述,不與其他畫家並列,主要是因“蔬果於寫生,最為難工”(《宣和畫譜》),故而“難能”可貴,不復收錄,“猶徐熙不與野王輩並列也”,直與古畫賢比紹,也可窺見其極為推崇之意。料想其在當時必是親見諸家畫跡,審慎定奪,方有此論。沈周、陸治,皆有果蓏類畫作傳世, 壹向被世人視為妙品而入藏。邊景昭、邊楚祥、殷善果蓏類畫作雖不見傳世,然彪炳於畫史,其精妙可想而知。 推測所畫,當屬工細壹路,與沈周、陸治以寫為主的路數有所不同。因其克紹宋人畫風,直逼古人,如前人所論,為後人改款、或添款,作宋人畫流傳,也在情理之中,是致其畫作不傳的原因之壹。
宮廷畫家畫作多藏於內廷,少有流通 ,明代晚期,壹些明代早期著名宮廷畫家畫作已難以尋覓,成為鑒藏家搜求的對象。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研究所主編出版的《歷史文獻》第十三輯、第壹篇為《南禺書畫目》,反應的即是這樣的事實。“南禺” 是號稱,指的是明代著名書畫家、收藏家、鑒賞家豐坊。 豐坊(1494--1566)曾於嘉靖二年(1523)及進士第,授吏部主事,嘉靖六年(1527)為揚州府通州同知,後免職以歸,遂刻意著述,醉心書畫,盡賣祖傳田產千畝而竭資收藏。《南禺書畫目》原作為手卷,現珍藏於上海圖書館。其內容為豐坊向當時身在京師的同鄉、職為國子生、鴻臚寺序班的範大澈求助,讓他幫助盡心搜購書畫,並列細目以示。豐坊特意囑咐範大澈“千萬壹壹留神,斯不負區區力疾奉承之心也”,可知搜求並非易事。豐坊收藏品位極高,從其書畫列目來看,所尋購的皆是魏晉至明代中期的壹流巨跡、名家書畫,在當時也是難得之物。如所列”第二渴想“畫跡細目中,前有曹弗興、顧愷之、閻立本、吳道之、李思訓、黃荃、徐熙、宋徽宗、蘇軾、李公麟、米芾、馬遠、黃公望、倪雲林等歷朝大家畫作遺跡,至明代,則有“邊昭(據原文)翎毛、邊昭花、殷善翎毛、殷善花、殷善唐馬、範暹翎毛、林良花、三城王花、呂紀花”“李在驢、沈周墨花、沈周墨禽、沈周草蟲、陳淳花、文征明翎毛”等十幾家畫作。其中,除了邊景昭、殷善、範暹、李在、林良、呂紀是宮廷畫家,其余為文人畫家。以往,有壹種說法,認為文人(特指元明以後)不喜歡收藏宮廷畫家的畫作,這個事實,是比較有說服力的反證。從此可以明確得知的是,除已知殷善主擅花果翎毛,兼擅人物、山水,另外還兼擅唐馬。能夠使豐坊極力搜求,名列顯要,可見殷善畫之臻妙,非同凡響。需要提出的是,“殷善翎毛、殷善花、殷善唐馬”,結合畫史進行分析,應該屬於工細壹路,是傾向於院體風格的。
殷氏壹家屬宮廷畫家之世襲之家,殷善及子殷偕、孫殷宏皆供事內廷,名聲卓然。對祖孫三人畫跡同時有過記載的、是明人著錄《天水冰山錄.鈐山堂書畫記》。此書所列細目,實際上是查抄嚴嵩父子家產的清單,名目眾多,浩繁龐雜,其中僅書畫壹項、就有三千二百零壹軸卷冊、法書壹百零壹件,包括了兩晉至明代大批名家書畫。文嘉等人奉命於嘉靖四十四年(1565)、歷時三個月清點鑒驗後,於隆慶二年(1568)撰成《鈐山堂書畫記》。在“本朝”書畫壹單中,錄有“殷善翎毛三軸......殷宏翎毛三軸......殷偕花鳥壹軸”。此資料可以佐證,殷善祖孫三代皆以花鳥傳名,因殷偕、殷宏傳世花鳥存世畫跡均為工細壹路,推斷此處祖孫三人所繪也應是工細畫風,且屬於院體畫法。《無聲詩史》載:“殷宏,善畫翎毛,在呂紀、邊文進之間”,可知其畫之精致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記載:“嚴氏被籍時,其他玩好不經見,惟書畫之屬入內府者。穆廟初年,出以充武官歲祿,每卷軸作價不盈數緡,即唐宋名跡亦然。” 這些“出其壹可以當百” 的書畫,後來有的被遞傳下來,有的不知去向。 殷善祖孫三人作品傳世極少,已知的有殷善《鐘馗圖》、現藏於淮安市博物館;《歲寒文禽圖》、為私人收藏。殷偕《海青擊鵠圖》、南京博物院藏;《花鳥圖軸》、南京大學藏;殷宏《孔雀牡丹圖》、 美國克裏夫蘭美術館藏, 《早春花鳥圖》、美國肯貝爾美術館藏。此外,張大千曾捐贈臺北故宮博物院壹幅殷宏《花鳥圖》(見《故宮文物月刊》第146期)。據考,清內務府檔案記錄有殷宏花鳥四軸,記雲:“明朝殿上殷宏筆、真”。近代香港資深收藏家陳仁濤先生曾收藏殷宏畫山水壹件,上鈐“金臺士家”印。在《金匱論畫》(1956年版第80頁)中,陳先生評“此圖筆法類馬氏父子,傅紅色深得古法,設無鈐印,當誤作南宋畫看也”,並言及“嚴嵩書畫目載有殷宏花鳥三軸......在當時盛名可知也”。據此,可知殷宏還兼擅山水,屬南宋馬遠父子壹路畫法。這正與殷善兼擅馬遠畫法、殷宏傳其家學暗合。因此推測,殷偕也不僅僅擅長工細翎毛花木,大概也會此類畫法,甚至殷偕、殷宏也不只限於花鳥、山水,還擅長其他畫科。有意思的是,殷宏畫鈐“金臺士家”印,能稱“士”者,應是緣繪事而盡職、高尚其誌、文藻其心之意,與市井畫史、畫工有所區別。 這類帶有特別表義的用印,常見於皇帝對畫家們的賜封,如“金門侍禦”、“金門畫主”、“金門畫史”、“禦前畫史”等。殷宏用“金臺士家”印,應屬於禦賜。 明代早中期前壹百多年中,宮廷繪畫占據主流地位,影響深遠,後與浙派並駕齊驅,由宣德時期(1426--1435)的全面輝煌進而走向成化(1465--1487)、弘治時期(1488--1505)的全面鼎盛。正德時期(1506--1521),吳派繪畫興起,明代宮廷繪畫漸趨式微。作為宮廷畫家,殷善祖孫三人恰好經歷和見證了這壹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