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慢慢閉上眼睛的時候。
我想，即使我踏過了奈何橋，喝下了孟婆湯。
我也不會忘記那個男孩站在陽光下微蹙著眉頭，對我伸出手說，顏晨朵，妳快起來呀。 但是，管琦言，對不起。我真的已經走不動了。
PART ONE
11歲那年酷熱的盛夏，知了在窗外的老槐樹上無休無止地鳴叫，醫院的空氣裏蔓延著熱到發酵的來蘇水的味道。剛做完CT檢查的我由護士扶著回到病房，在門口就聽到了房間裏吵吵鬧鬧的聲音，然後便看見另壹張已經很久沒人住的病床上，壹個右腳打著石膏的男孩甩著醫生的手，擠著眉頭叫嚷著"我不要住院,呆在這裏遲早會被憋死的"的任性話.
我壹言不發地從他的床尾走過,像看壹個侵犯了自己領地的外來生物般,狠狠地瞥了他壹眼.然後重重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
護士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對著另壹張病床冷冷地說,病人需要休息,請保持安靜!
余光裏我看見男孩身側那個高高大大看似爸爸的男人壹下子把他按回床上,說小子,妳給我安分地在這裏呆著,別再給我調皮搗蛋.
隔壁床頓時安靜了下來,我心裏有點小小的得意.在這個醫院裏,對於我這個動不動就會暈倒不醒人事且愛發脾氣的老病號,大家都是退讓三分的,怎由得那個小破孩胡鬧.
但是片刻以後,我聽見那張床的方向傳來男孩的聲音,他說,嘿,妳得了什麽病?
那時我尚是個不愛和陌生人說話的孩子,況且還是個第壹印象很差的男生,但我更不能忍受別人嘿嘿地叫我.我側過臉,瞪著眼睛看他,我不叫嘿,我的名字叫顏晨朵,至於我的病和妳說了妳也不懂.
他嘿嘿地笑了,說顏晨朵,這個名字那麽淑女,壹點都不配妳.妳太兇.
他竟然敢說我媽給我起的名字不配我!我咚咚咚地爬到床尾,探過身看他的病歷卡.然後冷笑著哼哼鼻子說,管琦言,我還氣管炎呢!
在管琦言到來後的幾天,我發現那小子竟然是比我更難伺候的小孩,壹會兒嫌護士對他照顧不周,壹會兒嫌醫院的夥食不好 我在另壹張床上看不過去,丟給他壹個大白眼,說管琦言,這裏是醫院,又不是妳家開的賓館,哪有這麽多講究?
他探過腦袋,嘿嘿，顏晨朵,昨天因為床單上有個汙漬就鬧得天翻地覆的是誰啊?
我的臉霎時變成青紅兩色,擡手推開他靠過來的臉,忿忿地說,還輪不到妳管我!但心裏卻超級不爽的想著原來11歲的管琦言就懂得使用慕容家"以己之道,還師彼身"的技法了.
躺在病床上的時間猶如蝸牛爬行,我早已習以為常,但對於管琦言卻仿佛煉獄.於是他床頭的連環畫和變形金剛疊地越來越高,玩得無聊的時候他會有壹搭沒壹搭地找我說話,說他們學校的後山多麽好玩,說那裏的桑樹壹到夏天就會滿樹滿樹地結紫黑色的果子.我假裝漫不經心地聽著,心裏卻羨慕的向往的不得了.然後他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就是在翻墻的時候不小心從墻頭跌了下來,摔斷了骨頭.
妳活該摔成跛子.我沒好氣地咒他.
我怎麽能跛呢,我以後可是要長成玉樹臨風的翩翩美少年的!管琦言揚起眉梢,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地.我忽然發現,原來仔細看他,還真是有電視裏小童星的味道.
壹周後,管琦言勉強能下地走動了,他拄著拐杖,非要拉我壹起去花園裏走走.
我別過頭,說不去.
卻聽見他假裝驚詫地大喊,顏晨朵,妳有多久沒見太陽了,妳看妳的臉白的跟僵屍壹樣!
最終我還是被生拉硬拖地拽到草坪上.七月的驕陽透過懸鈴木茂密的枝葉照射下來,連塵埃都似在空氣中起舞.管琦言像被囚禁了很久的犯人,拄著拐杖竟壹顛壹跛地跑了起來.
管琦言,妳真的想成跛子啊.我在後邊喊，想追上他,可剛邁開腳,身子壹顫,便撲在了地上.
妳怎麽那麽沒用呀,走幾步都會摔跤.管琦言噔噔噔地跑過來,就像動畫片裏天使降臨的樣子.他向我伸出手,說,顏晨朵,妳快起來呀.
我想擡起撐在地上的雙手,可眼淚卻撲漱漱地掉了下來.
管琦言著急了,蹲下身拍我的背,妳別哭呀,哪裏摔疼了快告訴我呀!
我的眼淚還是像泉水壹樣不可抑制地湧出眼眶,其實我壹點都不疼,而是我發現原來我真的那麽沒有用,我連奔跑的能力都沒有.在我走過的11年生命裏,我第壹次那麽強烈地希望自己是個正常的孩子,能被他牽著手壹起向前跑.
三天後,管琦言出院.他拄著拐杖站在我床邊,說顏晨朵,我把我的連環畫和玩具都送妳好了,免得我走後妳會悶.
我正想開口回敬他說以前沒有妳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卻發現他慢慢垂下了眼瞼,顏晨朵,妳也快好起來吧,病好了就可以離開醫院,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鼻子壹酸,霧氣蒙上雙眼.我穿著拖鞋走到走廊上,看著管琦言被父母扶上車,忽然發現除了知道他叫管琦言,他的地址,他的電話,和他有關的壹切我都不知道.
管琦言離開後的第二天,我做了壹個大手術.我活了下來,醫生都說那是個奇跡.躺在安靜的病房裏,我對爸爸說,爸,我想回家.
爸爸點點頭,說好.
PART TWO
我的病依舊時好時壞,每天出各種顏色的藥丸,每個月去醫院做壹次例行檢查.可我卻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頑皮的摔斷了腿的男孩.我躺在家裏的床上,翻著管琦言送給我的連環畫,就會想起他垂著眼說,妳快點好起來吧.
我很想問爸爸,我會不會和媽媽壹樣,忽然地死去.可我不敢,我不想看見爸爸傷心的模樣.
壹年春天快要來的時候,爸爸問我想不想回學校讀初中,他說多和人接觸接觸,可能會讓我快樂壹點.我點頭,說好.
當我在開學第壹天走進陌生的教室時,竟有人重重地拍了壹下我的肩膀,壹個身影從身後竄出來,大聲地叫道,嘿,原來妳還沒死啊!
我倒著眼睛看著面前這個除了個子長高了壹小截,其余壹點改進都沒有的男生,悶悶地說,氣管炎,妳的記性就那麽差嗎,我不叫嘿,我叫顏晨朵.
他彎著眉眼笑,好象跟我很熟絡似的把臉貼過來,說,妳的病好了,沒想到咱們以後是同學了.看在我們曾經住壹個房間的份上,我壹定會罩著妳的.
妳欠揍!我掄起拳頭,壹拳把他推到安全距離以外,卻發現自己的臉竟然有些發燙.我居然因為他那句玩笑話臉紅?我拍拍臉,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課本.
藥物的作用讓我很嗜睡,往往壹趴就是壹節課.醒來的時候無聊就擡腿踢坐在前面的管琦言的凳子.或是用筆端在他的後背寫寫畫畫,他耐不住癢,就不停地抖動身子,因此沒少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看著他急得撓後腦勺的樣子,我就躲在他不算高大的身影後偷偷的笑.下課後,管琦言問我在他後背寫的是什麽,我抿著嘴搖頭不告訴他.
上學的日子依舊枯燥乏味.因為除了呆在教室裏,我不能上體育課,不能參加課外活動.我坐在教室樓頂的天臺上,看同學們嘿哧嘿哧地在操場上拔河,眼淚忽然就又忍不住流了出來.然後我聽見身後傳來壹聲悶悶的聲音,原來妳還是老樣子啊.
我在回頭的瞬間飛快抹去眼淚,昂著頭回答他,那又怎樣,反正十幾年都是這樣過的.
管琦言不說話,走到身邊坐在,晃動著兩條腿,低頭看操場上的同學.
我瞥他壹眼,說妳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都敢翹課了.
他扭過頭,很講義氣地拍拍胸說,我說過要罩著妳,怎麽能丟妳壹個人在這裏吹冷風.我坐在這,至少能幫妳分擔50%的風力.
我撲哧壹下笑了,說就妳那比女生還纖細的身材,誰給誰擋風都不知道呢。
管琦言漲紅了臉,哼哼哈哈地說不出壹句整話來.
我不理他,仰面躺下.蒼藍色的天空中有飛機掠過留下的尾雲,像壹座橫跨天地的橋.清冷的風肆無忌憚地穿行而過,可我卻忽然覺得不那麽冷了.
初三那年,我變得用功起來,每天準時準點溫習功課.壹副努力迎考的模樣,爸爸心疼地撫著我的頭,說朵朵要註意身體,妳想上哪所高中爸爸都會幫妳想辦法.
我看著爸爸滿是愛憐的眼神,心便糾結地疼,我說,爸,妳看，我現在好久都沒發病了,我壹定會還起來的,壹定能像正常人壹樣生活,對不對.
會的會的,朵朵的病壹定會好的.爸爸緊緊摟住我,我能感覺到他壓抑著的哽咽的顫抖.
RART THERE
那次中考,我和管琦言都考上了市裏那所重點高中.看到我的通知書時,他驚詫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壹臉懷疑地嚷著,妳那樣晃晃悠悠地學習都能考上重點!?然後很假地顫抖了下身子,說以後又是同校,妳還真是陰魂不散吶.說完,便反射性地跳出壹米之外,靈巧地躲開了我憤怒地拳頭.
高中我和管琦言隔開了幾個班,但每次在走廊遇到時還是會有的沒有的耍嘴皮子.偶爾他也會翹課,陪我坐在教室的頂樓看同學們上體育課.
某天下午我和往常壹樣走到頂樓天臺的時候,看見管琦言正靠在欄桿上怔怔地發呆,緊握的手中似有若無地露出粉色的壹角.
哇塞,妳小子收到情書啦!我重重地壹拍他的肩膀.
管琦言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我側過臉看他---現在的管琦言,幹凈利落的短發,俊朗的五官,初中被我奚落後努力鍛煉出的挺拔身材.完全實現了他小時候說的玉樹臨風翩翩美少年的目標.
我回身趴在天臺的欄桿上,眼神迷蒙地望著前方的綠色操場,喃喃地說,我是不是也該談壹場戀愛了,壹場轟轟烈烈地戀愛.
管琦言很不削的表情,妳還真是幼稚的小女生,我才不管它轟轟烈烈還是平平淡淡,我這輩子要是愛上壹個人,就壹定會愛她壹生壹世!
我壹怔,旋即用手指戳他的腦袋,用更不屑的語氣說,切,妳當妳是純情十二少啊,還壹生壹世!然後我指著操場上上體育課的班級,對他說,喏,看見了嗎,穿藍白運動服的那個男生.
恩.淩慕晗,5班的班長.
我嘿嘿地笑,他夠帥夠優秀吧,而且是個無人不曉的花心帥哥哦.要是做了他的女朋友,那壹定會很轟動,很拉風吧.
管琦言轉過身,瞪大了眼睛看我,妳犯犯花癡也就算了,那樣的危險人物,妳小心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我拍拍他拿在胸前的情書,假裝很老地說,妳還是先考慮妳自己吧,雖然妳現在好歹有個帥哥的模樣了，但愛情還是要靠自己努力去追的.
說完我轉身離開,留給他壹個極瀟灑的背影.我想,他壹定不會看見我轉身時眼角滲出的淚水.
PART FOUR
關於淩慕晗，從開學的第壹天去他的名字就被女生們嚷翻了天。
據說他是以全市最高分考進這所高中的，英氣猶如王子的長相也是有目***睹的，更引人註目的是這個老師眼裏的標準好學生還是身兼黑白兩道，身邊美女如雲的花花公子。以至於他壹入校，任何與他有關的風吹草動都會掀起滿城風雨。
我看著錢夾子裏媽媽的照片，我想我也許不能和媽媽壹樣做個風光的新娘，但我總可以談壹次風光的戀愛吧。我說媽媽啊，妳會保佑我的，是不是。
我從不認為想出壹個與王子巧遇的方式比解開壹道解析幾何消耗更多的腦力，但當我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滿腦子思考著怎樣為自己創造壹個認識淩慕晗的機會時，竟忽地渾身壹軟，失去了知覺。
我疲憊地撐開沈重的眼瞼,依稀能根據這雪白的床單,藍色的屏風判斷出這裏是學校的保健室.
妳醒了.床邊傳來男生平淡的聲音。
我微側過頭,心臟不由漏跳了壹拍---我這個運氣爛到連全世界得病率只有兩萬分之壹的絕癥都能患上的倒黴家夥竟然能以這樣的方式遇到淩慕晗!
他搭著腿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透進玻璃窗的陽光沿著他精致的面龐鑲了壹層柔軟的絨光.這是我第壹次這麽近距離的看他.細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眼神深邃而澄凈無波.
他緩緩開口,妳就這樣昏倒在地真是挺嚇人.校醫都查不出什麽原因.在妳的書包裏找到了藥,不過那上面的英文說明還真是繁瑣.幸好妳醒過來了,不然就要通知家長了。
他說的很慢,很平靜,也沒有停頓.我插不進話,只能直直地盯著他看.果然花花公子就是花花公子,只動壹動嘴角都是這樣的勾魂攝魄.
他遞給我壹杯水和我的藥盒,說妳應該知道這藥怎麽吃吧.
我伸手接過,打開藥盒,1顆紅色+2顆白色+1顆黃色,熟練而迅速地完成整個吃藥過程.當我擡起頭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神倏忽閃了壹下.他慢慢俯下身,修長的手指撥開我額前的垂發,說顏晨朵,妳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孩.
那之後的事情就沿著所有童話故事裏的慣有套路壹路發展---王子護送生病的公主回家,然後第二天在公主的家門口等她上學.也許我把自己比作公主有些擡高了自己,或者說灰姑娘才更適合些,但事實就是,第二天淩慕晗牽著我的手走進了校門.
"2班的顏晨朵成為淩慕晗的新任女友"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校園.二年2班的門口時不時會有女生假裝不經意地走過,然後把目光拋向我的座位.我揚起下巴,直直地回視這些美麗的班花校花們,暗自竊喜地想著淩慕晗果真是有那麽大的影響力,能讓壹向低調且默默無聞的顏晨朵壹夜之間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下課在走廊遇見管琦言,他像不認識我似的把我上下打量,說,嘿,看妳沒幾分姿色,下手倒是很快啊!
我掄起拳頭就揮了過去,沒好氣的問他,妳那封情書搞定了沒啊，我這個紅顏以後可沒時間再陪妳嘻嘻哈哈了,妳趕緊找個伴吶.我轉身向他揮揮手,說淩慕晗還在等我呢,妳自己保重!
然後聽見管琦言在身後陰陽怪氣的嚷嚷,顏晨朵,伴君如伴虎,妳要小心啊~
我下了壹層樓,淩慕晗正叉著手倚在拐角處,活生生壹副從漫畫書裏走出來的帥哥模樣.他看到我,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牽過我的手去食堂吃飯.
朵朵,妳壹定要多吃點.那麽瘦.人聲喧鬧的食堂裏,淩慕晗坐在我的對面不停地往我碗裏夾肉,滿臉憐惜的樣子.
我低著頭扒著被雞塊層層蓋住的米飯，隱約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射過來的充滿敵意和酸味的目光。我說，慕晗，妳這副新世紀好男人的樣子，可會破壞了花花王子的形象的。
慕晗用手支著下巴,斜著嘴勾起壞壞的笑,說,原來流言還真是有人相信啊?其實那些所謂的美女如雲只不過是壹些談得來的異性朋友或者倒追我的女生而已.
他放下筷子,打開我的藥盒,熟練地幫我挑出1顆紅色+2顆白色+1顆黃色的藥丸,遞到我面前,喏,可別忘了吃藥!
我看著躺在慕晗手心裏的彩色藥丸,心底泛起濕漉漉的氣息.我想我是不是生病把腦子生壞了,我竟然希望此時慕晗對我說,他對他以前的女朋友也是這般疼愛和照顧的.我想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才敢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對我的好.
再壹次在校園裏遇到多日不見的管琦言時,他的身側已然多了壹位美女.我不禁在心裏倒抽了壹口氣,原來給他寫情書的竟是艷壓群芳的校花池燕燕!我正想扯出壹抹壞笑數落他壹番,那個池燕燕卻挽了管琦言的胳膊,揚起美麗的尖下巴沖我身側的淩慕晗說了聲"嗨",順帶地用示威的目光掃視了我壹下.
她驕傲臭美的樣子讓我起了壹身雞皮疙瘩,我回敬她壹個大白眼,然後昂著頭大踏步地從他們身邊擦過.
朵朵,怎麽了,走那麽快可會跌倒的,慕晗從身後快步跟了上來.
那個池燕燕不是妳的前前前任女友嗎?我不喜歡她!我癟癟嘴說.
慕晗側身壹勾我的鼻子,彎著眉眼呵呵的笑,所,原來妳也會吃醋啊!
才怪呢,為妳那些數不清的女友吃醋,還不如直接跳進醋缸裏得了.我撇過頭嘴硬著,可壹想起池燕燕和管琦言親親我我的樣子曖昧樣子,心裏卻真的酸溜溜得難受.
PART FIVE
我在那壹次忽然暈倒後,雙腿麻痹的情況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幸好每壹次慕晗都及時的扶住我,讓我不至於轟然倒地.
慕晗陪我去醫院做例行檢查.主治醫生拿著我的檢查單說,朵朵妳最好還是別去學校了,在家好好休息.他的臉色很難看,我緊緊地捏著慕晗的手,咬著嘴唇不做聲.
慕晗擼擼我的頭發,柔聲說,朵朵聽醫生的話,我們先辦休學,等妳身體好轉了再回學校也行.
我看著慕晗滿是疼惜的眼睛,輕輕地點點頭.
休學的第二個禮拜,管琦言給我打來電話,他在那頭火燒火燎地喊,顏晨朵,妳怎麽回事,逃課也逃太久了吧?
我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我辦休學了.
啊!休學!電話裏爆發出的聲音不禁讓我把話筒拿開了壹寸遠.
我說是啊,反正我這樣的身體也讀不了大學的,還不如早點回家休養.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下來,良久,他哦了壹聲,然後只剩下嘟嘟斷線的聲音.
我又回到了每天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日升日落的日子.慕晗每周都會來看我,問我有沒有吃藥,最近有沒有其它癥狀.然後打開藥盒,把藥搭配好了放在我面前.
我笑著說，慕晗妳都能當我的私人醫生了.
慕晗揚起壹道眉,說是呀是呀,我讀理科了,說不定以後真能當醫生呢.
我嘿嘿地笑,說妳若真做了醫生,生意壹定好到爆,那些女病人壹定擠破腦袋也要讓妳這麽帥的醫生診治.
慕晗伸手拍拍我的臉,說朵朵要吃醋了呀,那我不去醫院好了，我只給朵朵當私人醫生,不過妳聘不聘得起我啊!
我的喉嚨澀澀地,把臉埋進他的臂間,說慕晗,妳不用對我那麽好的,我會內疚的.
傻瓜,妳是我的女朋友呀,我不對妳好對誰好啊.他輕輕地拍我的背.朵朵,妳怎麽哭了?我真的不會給其他女病人看病的,不哭不哭.
PART SIX
在離高考倒計時只有60多天的時候,我突然接到管琦言的電話.他說,顏晨朵,妳養病養的怎麽樣了,這麽久不見,怪想妳的.
我哼哼鼻子說,妳小子真沒良心,有了美女相陪就忘了我這個紅顏,說不定我哪天死了妳都不會傷心.
他在那邊楞了楞,然後說,顏晨朵,妳能出來嗎,我想見妳.
我的心猛地壹顫,緊緊握了握話筒,說好.
我趁著琴姨在廚房做晚飯的時候偷偷流出家門.大老遠的,就看見公園的樹蔭下那壹抹熟悉的身影.壹年多不見,他的輪廓更是硬朗了起來.
我從背後拍他的肩,餵,好久不見.
他轉過身，低著頭交給我壹個信封,這個給妳.
我楞楞地看著他手裏的信,心裏咯噔壹下,舌頭打結似的吐出兩個字,情...情書?!
他仍舊低著頭,輕聲說,是呀,情書,顏晨朵,我喜歡妳.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壹時反映不過來,只聽見自己吶吶地說,可是...我有慕晗,妳有池燕燕了的...
哈!管琦言用信封壹拍我的腦袋,笑得直不起腰來,顏晨朵,妳真的相信了!妳真的很笨耶!今天是愚人節啊!
我的臉頓時紅得像熟透的番茄,火燒似的燙.氣管炎,妳欠抽!我擡腿狠狠踢了他壹腳,憤怒地轉身就走.
顏晨朵,妳真的生氣了?愚人節被捉弄是不能生氣的!管琦言見我還是自顧自的往前走,急匆匆地追上來,好了好了,我道歉還不行呀?
我停住腳步,斜過臉,揚著下巴對他說,那好，作為道歉.妳晚上上山帶我看日出。
可是，妳的身體..管琦言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瞥我壹眼,但最終在我些許憤怒的目光中無奈的答
上山的路對我來說的確是種煎熬,我拄著管琦言幫我找的樹枝,但還是每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喘口氣.
顏晨朵,我背妳上去吧.管琦言轉過身,向我伸出手。
我微微壹怔,抿著嘴搖搖頭,不要,我自己能上去!
以妳這個速度爬到山頂太陽早就升到半空中了.他不由分說的背對我蹲下，把我背了起來.
暮色四合的山路上吹過習習涼風,夜蟲低鳴,星光滿天.
我的臉伏在管琦言的肩上,能感覺到他大口喘息時喉嚨的起伏.心想要是能這樣壹輩子走下去,那該有多好.
那天早上,我第壹次看到了日出.我看著那壹點光亮從天地交接的地方徐徐升起,像浴火的鳳凰,帶著燃燒撕裂的美麗,整個世界仿佛壹個初生的嬰兒在這壹片紅色的光芒中慢慢睜開眼睛.我的心猛地壹緊,忽得趴在管琦言拱起的膝蓋上,狠狠捶他的腿,用力喊道,管琦言,我真的還不想死啊!
管琦言的身子陡然壹僵.他拍著我的背說,妳在說什麽鬼話詛咒自己啊,妳看妳的力氣還那麽大!妳是不是舍不得妳的情人淩慕晗啊!
我不理他,死命地哭,淚水濕透了他的褲子,也浸濕了那壹封用來和我開玩笑的情書.
PART SEVEN
那壹年高考,慕晗不負眾望地成為我們市的理科狀元,他在第壹誌願上填了中國協和醫科大學,他對我的爸爸說,伯父,可不可以讓朵朵轉到北京的醫院,那裏有更先進的醫療技術,而且我想照顧她.
我拽住他的手臂,說,慕晗,妳這又是何苦?
他揉揉我的頭發,露出足以迷死人的微笑,朵朵,妳知道嗎,雖然我也曾有過很多女朋友,但真正讓我從心裏想疼愛照顧的只有妳.他說,妳不要擔心,等我上了醫大,壹定會找到醫治妳的辦法.
我心裏壹抽壹抽地難過,我想有慕晗這樣的男朋,即使立刻發病死去,都不會有遺憾了.
北方的天空總是壹片肅穆的白,有飛鳥低低斜斜地掠過大喬木褐色的枝椏,發出暗啞的嘶鳴.我坐在協和醫院的大花園裏,看著陽光壹線壹線地劃過青色的屋檐,細細碎碎地灑在白石鋪砌的小路上.和我壹樣穿著藍白相間住院服的病人來來往往地走過,間或也有頑皮的孩子追逐吵嚷著跑過寬闊的草坪.
偶爾會接到管琦言的電話.高考後,他和池燕燕壹起去了上海的大學,雙宿雙飛.他依舊是小時候那樣的語氣,說著自己又和池燕燕去哪裏旅行了,哪裏有多美多美的風景.然後他說,顏晨朵妳什麽時候身體好了,壹定要去看看啊.
我安靜地說,好,然後放下電話.我沒有告訴他,我的病情惡化,連走路都已經很困難了
第二年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對慕晗說,慕晗,我們去鳳凰吧.做妳女朋友3年多了,都沒有陪妳出去玩過.
朵朵,等妳身體好了,我會帶妳去任何地方的.慕晗心疼地摟住我,輕輕撫著我的頭發.
我搖搖頭,自顧自地說著,慕晗,妳看，這句話多美---為了妳,這座古城已等了千年.那壹定是壹個很美的地方.慕晗,妳知道嗎,我從小的夢想就是有壹天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慕晗的下顎抵在我的頸窩,他點頭的時候,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子滑了下去.
在臨行了前幾天,管琦言不合適宜地打來電話.他壹聽我的旅行計劃,便吵嚷著以妳們兩人住壹個房間不合適,住兩個房間太浪費的理由,把他和池燕燕也加了進來.
我們在鳳凰古城的民宅裏碰面.成長讓池燕燕變得更加鮮艷動人,與我蒼白的面色形成鮮明的對比.我靠在床頭,笑著對她說,燕燕,妳和管琦言真是讓人羨慕.
池燕燕的目光倏地黯淡下去.良久,她慢慢開口,其實,我和管琦言高中畢業就分手了.
我猛地壹怔.卻看見她嘴角牽起壹絲苦笑,說道,我記得分手那天,他和我說對不起,他說他這輩子只給壹個女孩寫過情書.說過我喜歡妳.他說他的心裏滿滿地裝著那個人,就再也進不去其他人了。
池燕燕回頭看我的眼睛,晨朵,其實這次旅行是他求我陪他壹起來的.只有這樣,他才能假裝若無其事地來見妳.
清冷地月光順著古舊的木質窗欞照進房間,仿佛壹層朦朧的銀紗.我望著古城的那壹輪圓月,怔怔地坐了壹夜.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叫出慕晗,然後在便簽紙上給管琦言留言:"我和慕晗先去遊城,不等妳們咯..." 我用著盡量輕松的語氣,可拿筆的手卻不住地顫抖.壹筆壹劃,都像是刀子劃過心口,生生作疼.
慕晗擔心地握住我的手,朵朵,妳怎麽了,是不是池燕燕和妳說了什麽?
我搖搖頭,吃力地張張嘴,慕晗,對不起,我已經走不了了...對不起,我連這唯壹壹次旅行都不能陪妳走完...
我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身側的儀器閃著熒熒的藍光.我能感到我的心跳在慢慢地降低頻率,可我的神誌卻在剎那間變得清晰異常.
我想起那壹次管琦言說他如果愛上壹個人就會愛他壹生壹世的時候,我的心猛地痛了壹下.我知道隨時都會死去的自己不可能得到壹輩子的愛,所以我決定把初中時在他背後寫的"顏晨朵喜歡管琦言"作為壹個秘密,永遠封存在心底.
我還想起那天下午在保健室裏,我請求淩慕晗在我離開人世前送我壹段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我從不知道看似花花公子的他竟是如此專情的人，他那麽深地愛著我,不求回報.
原來至始至終,我都是壹個任性的孩子,我自私地舍求壹段不該有的愛情,卻深深地傷害了兩個那麽好的男孩.我想在我見到上帝的時候,我壹定會很乖地懺悔,然後乞求他把我從他們的生命中抹去,將幸福還給他們.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話...
我希望它能聽的見,這是我最後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