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作為古人居家養生、陶冶情操的必備之物,在古人生活中應用廣泛。
香文化應該是起源於春秋時期的楚國,楚地潮濕,在室內薰香以除穢、防黴、殺菌。
端午人們會焚燒或熏燃艾、蒿、菖蒲等香料植物來驅疫避穢,殺滅各種害蟲以減少夏季的疾病。
現在的蚊香,還有賓館酒店洗手間常見的衛生香,大概是從驅疫避穢這壹功能延伸發展下來。
至於《世說新語》等書裏記載石崇家廁所裏用沈香除臭,那就純粹是赤裸裸的炫富了。
當時香料珍稀,只有皇家貴族上流社會才用得起。
曹操臨終念叨的家務事就有“余香可分與諸夫人,不命祭”的話。
石崇平生最好就是花樣炫富,把家裏廁所裝修得跟宮殿壹樣,叫十幾個穿著華麗的妹紙在壹邊侍候。“置甲煎粉、沈香之屬,無不畢備”,準備了各種香水香粉,用來洗手抹臉,廁籌用香囊裝著(等於噴上香水的廁紙)。客人如廁後還要再撒沈香粉,去除臭味。結果客人去他家都憋著不敢上廁所。
堪稱史上最燒包的官二代。
《離騷》和《楚辭》中記載了眾多香草,“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雖然是詩人表達品格高潔,但也從側面說明楚人有佩帶香草的習慣。
電視劇經常有女子贈送隨身香囊作為定情之物的橋段,看過《紅樓夢》的人應該也不會忘記那個妖精打架的香囊。
佩帶香囊應該是從佩戴香草的習慣演變而來。
香囊也叫香包,無論男女,隨身佩戴。可以直接放入香草,或者放入香料、香粉。
在古代用於佩戴的香方很多,賈寶玉的香囊裝的是二錢沈香和速香,畢竟是世家子弟。
更多的應該是《香乘》中記載的專供佩戴的梅花衣香、薔薇衣香、牡丹衣香等。
《金瓶梅》第二十六回中宋蕙蓮送給西門慶的香袋便是:“裏面裝著松柏兒、玫瑰花蕊並跤趾排草”。
禮儀用香,壹個是宗教用香,所謂燒香拜佛,自古都要祭祀天地祖先神明,寺廟也好庵堂也好,道觀土地廟也好,都要用到。
無論平民百姓還是皇家貴族,每年這麽大的用量,這麽大的市場,足以催生壹個行業,驅動技術革新、豐富品種。
宗教用香,可以說是香文化發展的壹大驅動力。
說到這,就有壹個疑問,為什麽祭祀拜神要燒香?
排除掉佛道的理論和講究,實際是因為焚香散發出的煙。
神明都是虛無縹緲,高居雲霧繚繞的天上。
煙的形態特征和雲霧相似。
於是古人認為可以通過煙與神明溝通。
婦孺皆知,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說明周朝便有烽火臺了。
而烽火臺,便是通過狼煙傳遞信息。
大約成書於戰國時期的典籍《爾雅》則有記載“祭天曰燔柴。”
註疏解釋:祭天之禮,積柴以實牲體、玉帛而燔之,使煙氣之臭上達於天,因名祭天曰燔柴也。
火曰炎上,人們焚燒祭品,通過騰空而上裊裊的煙氣獻予高居天上的上蒼神明,並把祈願傳達給神明。
而後才有宗教上信香的概念,如道經說的“寶香焚在金爐內,香煙旋繞達上蒼”。
在壹些皇家或大官出行的古畫上,我們經常會看到儀仗中會有壹對提長柄香爐的人。
在《紅樓夢》元春省親壹節中可以看出宮廷禮儀的用香情況。
大觀園中“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元春未至,賈府眾人先見到的皇家儀仗:“壹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又有金銷提爐焚著禦香。然後壹把曲柄七鳳金黃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
賈妃在大觀園中所見的景致是:“於是進入行宮。但見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卷蝦須,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皇家禮儀用香還有壹個重要場合,就是接聖旨。
明清時期接旨前要沐浴更衣,堂上擺香案,香案上擺香爐等儀仗用品,才能接旨。
在西漢之前,人們是將香草香料放在香爐中直接點燃,煙火氣很大。
漢武帝時,龍腦香、蘇合香傳入中土,人們開始將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餅的形態,置於炭火之上,將這些香料徐徐燃起,香味既濃,煙火氣又不大。
炷香也在這壹時期出現。
香的形態變了,器物也需要改進,因此形態各異、巧奪天工的博山爐出現了。
博山爐爐體多呈豆形,爐蓋高而尖,往往鏤雕成山形,山形重疊,大多刻有珍禽異獸,象征傳說中的海上仙山。
當焚薰香料時,氤氳的霧靄從鏤空的爐蓋上裊裊升騰,有如仙氣繚繞,仿佛置身仙境。
香爐在漢代及以前多稱薰爐,在戰國時期,熏爐的制作工藝已經十分精湛了。
及至西晉時期估計其他形態的香爐出現,用途細分,便逐漸稱為香爐,南北朝後,基本就采用香爐之名。
關於熏衣服,白居易有首詩: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這個熏籠就是罩在香爐上的器具,打個最形象的比方,就是個竹筐倒扣在香爐上面,熏香時把衣服攤開罩在上面就可以。
比較常見的是用竹子編織的,貴重的用金銀陶瓷制成。
唐人有首《宮詞》就寫到“每夜停燈熨禦衣,銀熏籠底火霏霏”,皇帝的衣服每天都要熨燙,用銀制熏籠熏香。
蘇鶚在筆記《杜陽雜編》中則記載宰相元載的豪奢生活,晾曬羅紉綺繡時,下面放置了20個金銀爐來熏香,且“皆焚異香”。
熏衣服時為了減少煙火氣,使用香丸香膏,隔火加熱,慢慢散發出的香氣,壹點點浸潤衣物,香味可以持續幾天。
史載趙飛燕“雜熏諸香,坐處則余香百日不歇”,坐過的地方3個月都有余香,過於誇張。
還是三國荀彧的記載比較靠譜,《襄陽記》載“荀令君至人家,坐處三日香”。
魏晉南北朝果然都是壹群燒包的人啊。
即便使用隔火加熱這樣的方式,在《紅樓夢》第八回裏,還是被傲嬌的寶釵姐姐嫌棄“好好的衣服,熏得煙熏火氣的”。
清人曹庭棟所著《養生隨筆》卷四便曾指出:“熏籠只可熏香,若以暖被,火氣太甚。”
《紅樓夢》第十三回秦可卿托夢王熙鳳描寫到:“這日夜間,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繡,早命濃薰繡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交三鼓。”
在《金瓶梅》裏也有多處熏被褥的描寫,第六回:“婦人早已床炕上鋪的厚厚的被褥,被裏熏的噴鼻香”,第十三回:“晚夕,金蓮在房中香薰鴛被,款設銀燈”。
古代富貴人家睡前都要先把被褥熏香,除了用熏籠,還有壹種可以直接放置在被褥中,設計極其精巧的神器。
《金瓶梅》第二十壹回中,潘金蓮和孟玉樓到李瓶兒屋裏商量擺酒席賞雪的事,李瓶兒還沒起床,潘金蓮把手伸進被窩裏,摸到了熏被的銀香球。
“香球”在唐朝就已出現,又稱“臥褥香爐”、“被中香爐”、“香囊”、“金砸”“薰球”等。
明代田藝蘅在《留青日劄》 卷二十二中記載:
“今鍍金香球,如渾天儀然,其中三層關棙, 輕重適均,圓轉不已,置之被中,而火不復無,其外花卉玲瓏,而篆煙四出,真閨房之雅器也。”
香球通常是金屬制作的鏤空圓球,裏面放香品焚燒,無論球體如何轉動,球內盛裝香料的香盂始終保持水平,燃燒時火星不會外漏,香灰也不至於撒落散出而將被褥燙壞,所以李瓶兒睡覺時才能被窩裏還放著香球。
唐代詩人元稹曾作詩贊嘆:“ 順俗唯團轉,居中莫動搖。愛君心不測,猶訝火長燒。”
我們知道古人在比較嚴肅的場合,會先焚香沐浴以示鄭重肅敬。
周禮的湯沐香,最初應該是直接使用艾葉之類香草沐浴。到後來才發展成沐浴和焚香兩件事。
沐浴不用說,焚香在這裏主要是靜心的作用。
比如文人撫琴時焚上壹爐香,宋徽宗撫琴圖旁邊的幾上就放置著壹個香爐。
陳寅恪先生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文人諸般雅事,在風雅的宋人手裏,也達到了後世難以逾越的巔峰。
焚香壹事,可以說到宋朝才達到道的境界,才能稱之為香道。
朱新建說中國的藝術,琴、棋、書、畫、詩、酒、花、香、茶,都是壹群高智商的人為了消磨掉過剩的精力搞出來的,因為這批人都讀了很多書,都有能力和準備可以去搞政治,可是沒那麽多崗位安排他們,這些人如果不安生,天天給皇帝搗亂,那就亂套了。
也正是因為這些人都是大智慧家,當他們把精力放在琴棋書畫上,把精神世界寄托在上面,中國的藝術才能達到這樣的巔峰。
楊萬裏有《燒香詩》:“詩人自炷古龍涎,但令有香不見煙。素馨欲開茉莉拆,低處龍麝和沈檀。”
楊廷秀有《焚香詩》:“琢瓷作鼎碧於水,削銀為葉輕如紙。不文不武火力均,閉閣下簾風不起。”
黃庭堅更自稱有香癖,曾以他人所贈“江南帳中香”為題作詩贈蘇軾。
詩中有“百煉香螺沈水,寶熏近出江南”之句,蘇軾和詩“四句燒香偈子,隨風遍滿東南”,黃庭堅復答又有“壹炷煙中得意,九衢塵裏偷閑”詩句。
愛玩香的蘇軾有首《印香詩》,詩題:“子由生日,以檀香觀音像及新合印香銀篆盤為壽”。提到的印香與銀制香篆則是宋朝開始出現的用香方式。
將各種香材研磨混合,稱之為合香。
為了方便點燃,用模具將其壓印成以篆文為花樣的字型或圖形,點燃後循序燃盡,這種用香的方式被稱為“香篆”,也叫“香印”,“香拓”。
而蘇軾說的銀篆盤便是壓印香印的模子,稱之為“香篆模”。
蘇洵也有詩雲:“搗麝篩檀入範模,潤分薇露合雞蘇。”
看來三蘇父子在家沒事都愛打香篆。
李清照的詠梅詞《滿庭芳》,也有“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的詩句。
現在我們說的香道壹般都是指打香篆,近年流行的香道課,就是玩這個的。
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妻是金石癖,遇有名人書畫,三代奇器,不惜“脫衣市易”。
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寫到:“得書、畫、彜、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盡壹燭為率。”
她那首著名的《醉花陰》有壹句:“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瑞腦是香料,又稱龍腦,即冰片。金獸則是獸形的銅香爐。
宋代很流行鴨、獸造型的熏爐,多以金屬制作,稱為“獸爐”,亦稱“香獸”。
《香譜》記載:
“香獸,以塗金為狻猊、麒麟、鳧鴨之狀,空中以燃香,使煙自口出,以為玩好。”
這種鴨、獸形的熏爐在宋詞裏經常見到。
歐陽修的《越溪春》“沈麝不燒金鴨冷,籠月照梨花”,周紫芝《鷓鴣天》“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柳永《祭天神》:?“憶繡衾相向輕輕語。屏山掩、紅蠟長明,金獸盛熏蘭炷。”
最著名的當屬周邦彥那首寫宋徽宗和李師師的艷詞:“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說到香爐,不能不說著名的宣德爐。
宣德爐,是由明宣宗朱瞻基在大明宣德三年親自參與設計監造,參考宋代香爐形制,利用真臘 (今柬埔寨)進貢的幾萬斤黃銅制造的銅香爐,簡稱“宣爐”。
宣德爐以色澤為亮點,其色內融。
萬歷年間鑒賞家、收藏家、畫家項元汴(子京)說:“宣爐之妙,在寶色內涵珠光,外現淡淡穆穆。”
爐身形制規整,敦厚之中不失靈巧精致,作為書房陳設頗為雅致。
在明清時期的畫作中常描繪到文房清玩,典型設施就有爐瓶三事。
即是香盒、香爐、香箸瓶。
爐為焚香之用,盒用來盛放香餅、香塊等香品,香箸瓶則是方便放置香鏟、香箸。香鏟用來翻鏟爐中的香灰,香箸用於夾取香品。
《金瓶梅》第四十回中就有描述:“(潘金蓮)瞧了瞧旁邊桌上,放著個烘硯瓦的銅絲火爐兒,隨手取過來,叫:李大姐,那邊香幾兒上牙盒裏盛的甜香餅兒,妳取些來與我。”
中國古代熏香習俗隨著香水的引進,在人們生活中消逝。
而香道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後,近年漸漸復興,附庸風雅也好,陶冶情操也好,總是華夏的傳統文化還延綿不絕。好過死掉供在神壇,讓後世之人懷疑是否存在過,或者只能在紙上懷想古典中華文明的優雅風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