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人是靠爺爺撿破爛長大的,小時候相依為命,長大後因觀念不和而愈發疏遠,除了每月會按時寄錢外,他連個電話也懶得打,這些年他也很少回家,借口也是充裕——他實在是太忙了,出生起點沒有別人高,要想更進壹步只能花更多時間精力;再就是他也不想,並沒工夫去聽他爺爺的那些人生大道理。
偶爾他心裏也有過幻想,假如他的爺爺不是撿破爛的,他是否就不用這麽拼死拼活了。但他的爺爺並不能理解他的艱難,總是會在他偶爾的電話問候時,長籲短嘆:“家裏不要求妳做的有多出人頭地,妳呢也不要總想著往上爬,人的欲望是滿足不了的……”
他在和朋友在街邊擼串時,抱怨過這個明顯過時落後的爺爺:“都什麽年代了,還覺得人就該認命呢,還想著能靠辛勤勞動發財致富呢。”
“壹個撿破爛的老頭子,能有什麽見識。”朋友如此附和。
他心裏有些不高興朋友的話,但是他也被爺爺氣壞了:“我這麽辛苦,還不是想他能過上好日子。他不想搬過來就算了,還想讓我回去,回去做什麽,和他壹樣撿破爛啊!”
直到他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他請假回去照顧他爺爺,結果他爺爺留給他的最後壹句話是:“不要……要是……”
他沒聽清楚爺爺的話,但意思他懂了,可想勸他放棄野心,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2
辦完爺爺的後事,男人就帶著爺爺零星的遺物又回到了那座鋼筋水泥的森林裏,他還居於食物鏈的底端,但好在運氣不錯,得了老板的賞識。
他發現那把鑰匙是壹個偶然的機會,他幫老板解決了壹件事,那晚上他的老板便帶著他去參加壹個飯局。他被推到壹個男人的面前,那個男人看了看他,點了點頭。老板便將他帶下去,告訴他那個男人就是A市道上大名鼎鼎的龍爺,如今他在龍爺下頭掛了名字,才算是正式入了門道。
老板最後拍著他的肩,語氣懷念又似乎帶著魔力:“年輕人嘛,就是要有野心,這是好事,好好跟著我幹,我的今天就是妳的明天。”
他激動極了,面上還裝作穩重地壹番謙虛感謝,最後他開著老板的保時捷,送喝得醉醺醺的老板回家後,騎著***享單車回到自己的家中。晚風吹得臉涼颼颼的,可是他卻能聽到心底熱血奔湧的聲音。
他開了酒——他從不在除酒局外的其他地方喝酒,因為他認為那只會浪費時間和感情——很快他就醉了,抱著他爺爺的黑白遺照指天對地地發誓時,朦朦朧朧間看見桌子上躺著壹把保時捷的鑰匙。
他順手將鑰匙摸到口袋裏。
3
第二天他將鑰匙要還給老板的時候,卻發現那把鑰匙並不是保時捷的鑰匙,而是壹把暗沈無光的舊鑰匙。
他有些茫然地想,難道是昨天喝太多了酒,看錯了?
很快他就沒工夫想這些了,老板越來越仰重他,他手裏經的東西愈發見不得光,可保險櫃裏的錢卻愈發多。不久後,他便去提了壹輛保時捷,當他拿到那把嶄新的保時捷鑰匙時,他想起了那把被他拋在腦後的舊鑰匙。
可能是爺爺的遺物。他不在意地想到,可能是哪個舊箱子的鑰匙吧。
老板沒有給時間讓他去找壹個下落不明的舊箱子,他親手將壹個古樸精致的箱子放在他面前,老式的雕紋,老式的鎖。
“這裏面是成化粉彩蓋罐壹個。”
他註意到老板手裏把玩的鑰匙有些眼熟,但卻想不起到底哪裏眼熟。
“我花大價錢弄來的壹個,我打算送給龍爺的。”老板壓低了聲音,眼睛覷著他:“龍爺就好這個,不過可惜啊本該是壹對,如今還缺了壹個……”
他明白老板的意思,並及有效率地打聽到了另壹個罐子的下落——在壹個老教授的手裏。
A市不久後便出了壹個新聞,a大歷史系研究古代巫術的老教授在散步時被持刀搶劫,幸虧有熱心市民出手相助,幸免於難。男人就是那個熱心市民,老教授是壹個知恩圖報的人,請男人去家中吃飯,並在男人表示對古董感興趣後,便大方地將收藏展現給男人看。
男人壹眼就看見在玻璃櫃後的壹個粉彩蓋罐,但他並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他找尋的對象。
“現在像妳這樣沈穩的年輕人,難得啊難得。”
男人心不在焉地謙遜著,他已經確定這個彩罐就是他所需要的,索性將目光移挪到他處,而老教授手中那把開門的鑰匙成為他關照的重點。
他不動聲色地擡目看了老教授壹眼,發現這位老人皺起眉來,他記憶裏的爺爺有些相似:“太浮躁了,太有野心了,過於執著結果,就會走錯路!”
他皺起了眉,心裏有些淡淡的厭煩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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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等來了機會,老教授和夫人受女兒邀約出國度假,家中壹切都被熱心市民壹手承擔下來。老教授將家中的鑰匙從鑰匙扣裏解下來時,男人忍不住將目光再次膠著在那把能打開展覽室和玻璃櫃的鑰匙。
如果他能拿到這把鑰匙,他壹定能拿到那個彩罐,也會離夢想更近壹步。
他將老教授家中的鑰匙和自己的鑰匙串在壹起時,發現那把展覽室的鑰匙已經在他的鑰匙扣上晃晃蕩蕩——他心裏壹驚,將那把鑰匙解下來,放在手心裏仔細辨認無誤,外形上確實和他所記住的鑰匙無壹區別。
他無法想清楚這把鑰匙的來歷,同樣也無法拒絕心中的慫恿——去試壹試吧,不成不吃虧,成了就是老天都在幫他啊。
展覽室的門在兩秒後,無聲打開。男人站在那個粉彩蓋罐的面前,如同端詳夢中繆斯般,虔誠而激動。
直到他真正捧住那個價值連城的罐子時,他的心情才奇異地平復下來。什麽成化年間什麽燒制方法,他壹竅不通,他滿心滿眼的只有這個罐子是他的前程,是他的夢寐以求的未來。而這個錦繡未來已經被他捧進了手心裏。
他小心將高價購來的贗品放回了櫃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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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將那對古董送給龍爺後,果然受到嘉獎,可男人始終沒被提起。他的老板,如同不知道這本是他的花,借來獻佛。
龍爺的跟班倒是看得清楚:“妳老板這是忌憚妳了——A市哪個不知道成化粉彩蓋罐壹個在龍爺那裏,還有壹個在壹個軟硬不吃的老頑固手裏。老板本也沒想著妳能拿到,現在指不定怎麽給妳上眼藥。”
男人沈默著狠狠吸了壹口煙,他又怎會不知道,但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了,他堅信。
老板有壹個被固定在地上的粗鏈子鎖起來的保險箱,裏面是他所有重要的東西。至於為何不用智能密碼,老板表示——
“相對那些沒有心,能被任何人利用破解的玩意兒,我更相信妳,相信我的眼光。”
可惜當初那樣自信的老板也開始防備他,他只能自謀生路了。男人想得理直氣壯,從他幫老板埋第壹個屍體的時候,他就明白他走上這條路,是為了不破樓蘭終不還。
那個保險櫃裏壹定裝著老板的身家性命。男人可不願意永遠身居老板之下。
他拿出了鑰匙——同樣莫名其妙地出現,並取代展覽室鑰匙的古銅鑰匙。他也同樣也種他能打開這個保險箱的直覺。
他打開了,可箱子裏只有壹張“surprise”的紙條。
6
他被抓了,以盜竊罪。
老板報的警,後來也是他上交的錄像。
男人入獄前,老板來看他,笑得如前輩關照後輩般和藹:“妳還是太急切了,何必這麽急呢,太年輕了性子急可不好,妳在裏面歷練幾年了,再出來跟我幹吧。”
男人沈默。
他壹直都明白老板給予他的信任,僅是讓他知道把柄的存在,但永遠不會讓他拿捏到手。
可是他不明白為何在那壹刻,他會頭腦不清楚至如斯,他同樣不明白為何老板保險櫃的鑰匙會出現在他的鑰匙環上。
審訊他的警察肅著壹張臉,問他:“這把鑰匙哪來的?”
他努力地盯著它回憶,但始終什麽都不能想到,只能想起當握著它時,從心底流出的熱度,融化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把鑰匙和大隊長的鑰匙長得很像。”剛來的小警察途徑時,看見桌上的鑰匙時,這樣說著。
壹旁的前輩若有所思地道:“我怎麽覺得和局長的鑰匙更像。”
但沒有人會想認真探尋壹樁已結案的案件裏的證物上的問題,它被放進證物室,淹沒在各種證物袋中。
7
老教授來看他,聽說了警察局的議論卻沒有多話,見到男人後將警察間的閑聊告知他。
“妳有沒有想明白什麽?”老教授壹改之前的和藹,相較更多了些學者的氣質:“古時候有壹種獸,它會幻化成人們心中最強烈的願望,催發人的野心,最後以看著人們掙紮於歧途而快樂,以人們欲念難平的痛苦為食。”
“那把鑰匙——是那個獸?”男人有些不可思議,但又覺得有這種可能:“所以,我是被誘惑的,而並非是主動犯罪的,所以我是無罪的!”
“妳的父親,妳還記得他嗎?”老教授似乎無比熟悉他的家世:“他曾經和妳壹樣,但又和妳不太壹樣。妳們同樣野心勃勃,不過他的父親是A市有名的富商,所以從壹出生,他就不必用人類最基礎的欲望——生存——而操心,。於是他有更深次的欲望,他想得到敬仰。於是他偷了他家祖傳的壹把鑰匙,據說可以幻變成開世間所有鎖的鑰匙。他假裝成紈絝接近龍爺,他聽說龍爺的把柄都縮在壹個老式的保險櫃裏。”
男人從來沒有聽過關於他父親的事,所以盡管為曾是富商的爺爺驚訝了壹瞬,但又轉瞬沈浸入故事中:“那他……成功了嗎?”
老教授笑了笑,男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錯誤——當然沒有,否則龍爺怎麽還在,他的父親卻不在了。
“妳的爺爺用所有家財救了妳父親壹命。”老教授簡單地結束了故事,他雙手交疊在胸前,回憶道:“後來,妳的爺爺來找我,他告訴我他的父親因為這把鑰匙丟命,他的兒子也因這把鑰匙差點丟命。他認為這是壹種詛咒,他想破解這個詛咒,於是來找我幫忙。”
“是詛咒嗎……”
“妳的很多先祖,包括妳的爺爺在內,他們似乎並沒有受這個詛咒影響,甚至更因此而獲得成功。”老教授收起回憶的姿態,認真地道:“所以不是詛咒,也不是獸。它更像是來源於人本身的力量。”
男人不自覺地攤開手掌,他想起了由掌心起的那股綿綿熱量。
“如果妳擁有能得到壹切的力量,妳會約束妳的欲望嗎?”老教授隔空點了點他的掌心,露出壹個哲學家的微笑:“這就是癥結。”
老教授說完那段緣由後沒有多留,他說只是想完成故交的遺願:“妳的爺爺,從壹個富商到壹個撿垃圾的老頭子,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只是希望能在清貧裏磨練妳的欲望,不過很明顯,他對人類心理並無多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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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壹日的改造生活過得很快,男人很快就出獄。沒有人願意雇傭壹個有前科的男人,他只好從事爺爺的舊業,而後遇見了壹個不介意他往事的女人。
他們很快就成為合法夫妻,男人的妻子是個很能幹的人,男人也是個清醒的男人,很快,他們的日子變得紅火起來,他們有了個小男孩。
男人決心絕不會讓小男孩再走他和他父親的老路,於是更加嚴格要求,,只是偶爾會和他講講爺爺曾和他說過的話。小男孩無論聽懂還是沒有聽懂,都是乖巧地瞪大了眼睛,安靜地聽著。
男孩很優秀,成績優越,相貌楚楚,男人松了壹口氣,偶然想起那把鑰匙的事時,也會覺得恍然隔世,直到有壹天,他不經意間地壹瞥讓他蒼白了臉——
從兒子衣領裏掉出來的那個吊墜上,掛著的是壹把黯淡無光的舊鑰匙。
那分明就是撿破爛爺爺留下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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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打開世間所有財富的鑰匙,是永遠無法鎖住欲望的野獸的。作品名《壹把鑰匙》,作者:西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