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壹 杏花、春雨、少年笑
番外二 壹窗明月滿簾霜
番外三 寒梅落、淚隨風
番外四 九重三殿誰為友
番外五 往事哪堪再回首
這裏只有前幾節,暫時解下大家的渴。呵呵
壹、杏花春雨
雍正四年。
春寒仍料峭,女孩兒怯弱畏寒,還穿著夾襖,承歡卻已經不顧嬤嬤勸阻,換上了胭脂紅的春衫,她又好動,不喜繁重的頭飾,背著嬤嬤,強逼丫頭給挽了壹個簡單的小寰髻。
下午是習箏的時間,先生卻教著教著,壹頭栽到箏上,昏睡過去。
承歡竊笑著拿戒尺去戳先生,窗戶外,壹個眉目疏朗,滿臉調皮的男孩笑道:“別玩了,把他玩醒了,妳就走不了了。”
承歡沖他做了個鬼臉,說道:“我給他下的藥份量足著呢,他這壹覺沒兩三個時辰,醒不了。”拿毛筆在先生額頭上畫了壹只呼呼睡覺的烏龜,提著裙子,踩到凳子上,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
男孩在窗戶外面接住她,兩人手牽手地狂跑,壹口氣跑了大半個時辰,直跑到會心橋邊,才停下來大喘氣。
男孩是五皇子弘晝,生性調皮,老闖禍,因為怕受罰,所以凡事總喜歡帶上深受雍正寵愛的承歡,原本只是想找個墊背的,可時間長了,墊背墊出了真感情,兩人倒比親兄妹還親,做壞事有弘晝必有承歡,闖了禍有承歡也少不了弘晝。
承歡看著頭頂才吐新葉的垂柳,說道:“可惜弘歷哥哥有了新嫂子,就不怎麽理我們了。”
弘晝笑道:“倒不是因為新嫂子,而是因為皇阿瑪。”弘晝說著,學著弘歷恭敬的樣子,目不斜視地走路,壹口壹句,“是,皇阿瑪。”
承歡噗哧壹聲笑出來,想著弘歷只怕正在說這句話呢。
勤政殿內,弘歷低著頭,恭敬地說:“是,皇阿瑪。”剛說完,只覺鼻子發癢,不禁打了壹個噴嚏。
正惶恐,怕皇阿瑪覺得他不敬,怡親王允祥笑道:“有人在背後念叨四阿哥。”
弘歷忙笑了笑,算是混了過去。
弘歷在雍正身邊隨侍了壹整個下午,從勤政殿出來後,只覺得頭上仍有兩道目光壓迫著他,心情十分低落。皇阿瑪性子喜怒不顯,無論他如何勤奮努力,卻難得壹句贊語,反倒常常當著眾人的面喝斥訓誡。有時候會覺得很是疲憊,甚至很不想見到皇阿瑪,可又容不得他不見。
弘歷看到幾個太監滿臉急色,如無頭蜜蜂壹般四處亂轉,隨口問身邊的小太監,“怎麽了?”
“聽說五阿哥又逃學了,他們正四處找人。”
他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了幾分,皇阿瑪近年來向佛之心愈重,少近女色,不可能再有所出,能繼承皇位的人只有他和弘晝。弘晝聰慧機敏,本是力敵,可他玩心重,總不肯在正事上花功夫,所以皇阿瑪只有他了,不管他滿意不滿意。
走到會心橋邊,橋這邊楊柳依依,對岸卻是絢麗的杏花林。
輕薄的花瓣如冰似綃,卻壹朵又壹朵密密地結在枝頭。淺淺的粉、濃濃的白,堆滿天際,似雪非雪、如霧非霧。微風壹吹,便有花瓣紛紛墜落。地上已經落了壹地的香雪,橋下的碧波上也蕩漾著無數碎花。
弘歷信步穿行在花瓣雨中,忽看杏花林中的秋千架上,壹個女孩在空中蕩漾。秋千越蕩越高,她卻壹點不怕,笑聲清脆,穿破迷蒙的杏花雨,灑滿天地。
胭脂紅衣若朝霞壹般絢爛,黑鴉鴉的青絲未被宮飾束縛,活潑地飄舞在粉白的花瓣雨中。弘歷第壹次懂得,幾縷飄揚的墨黑竟也能帶著旖旎春色。
他不禁停了腳步,心下驚異,哪個宮的宮女膽子如此大?轉念間就立即明白,心下幾分難辨的滋味,暗嘆了口氣,轉身就要走,女孩“啊”的壹聲驚叫,從秋千架上跌落。
他忙回身,飛躍上前,展手去接。
在飛揚的花瓣雨中,她就如花中精靈般落入了他懷中,臉上沒有驚怕,反倒滿是調皮得意。
“弘歷哥哥,我是故意的。”
弘歷怔怔地凝視了懷裏人兒壹瞬,才若無其事地將她放到地上,笑著說道:“如果我接不住妳呢?”
承歡肯定地說:“我知道妳能接住,只要妳想做的事情,妳都能做到。”
弘歷壹個瞬間就心情大好,似乎在皇阿瑪身邊所受的委屈挫敗都煙消雲散,笑問道:“弘晝帶妳出來玩的?他人呢?”
承歡笑指指杏花林深處,“在那邊,他們不肯帶女孩兒玩,我就自己來蕩秋千了。”
弘歷說道:“我們去看看。”
兩人還未走近,就聽見弘晝和人在吵架。
“我的阿瑪、額娘都是堂堂正正地滿人,祖上是跟著太祖皇帝打進關的,承歡算什麽破玩意?壹個假格格。”
弘晝壹拳就打在說話人的臉上,對方也沒客氣,立即回敬了弘晝壹拳,兩個人扭打在地上。
和弘晝打架的人是弘歷嫡福晉富察氏的弟弟,周圍的男孩也都出身顯貴,骨子裏帶著狂傲,弘晝又向來沒什麽皇子的威嚴,所以沒有勸架的,反倒鼓掌叫好。
弘歷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壹聲,眾人看到他,立即躬身行禮,“四阿哥吉祥。”
地上的兩個人卻仍扭成壹團,弘歷吩咐道:“拖開他們。”
幾個人立即各拖壹個,分開了他們。
弘歷斥責了弘晝幾句,弘晝想辯解,看到承歡呆呆站在後面,他嘴角壹抿,把要說的話全吞了回去。
訓斥完弘晝,弘歷命他們都退下。
等眾人走了,弘歷俯身去查看弘晝臉上的傷,還未開口,弘晝就說道:“我明白四哥的意思,事情鬧大了,若被皇阿瑪知道,肯定不管對錯,第壹個揭我的皮。”
弘歷對這個搗蛋卻聰慧的弟弟倒是真心疼愛,笑道:“妳心裏明白就好。”
承歡走過來,不解地問道:“為什麽他們總喜歡罵我?”
弘晝立即說:“哪裏有的事情?”
“妳不用哄我,我心裏都清楚的,他們說我是揀來的,說我不是阿瑪的親生女兒,我是壹個野種。”
弘晝大叫道:“胡說,都是胡說!誰說的?妳告訴我,我去幫妳打爛他的嘴。”
承歡安靜地看著他,眼中隱有哀傷,弘晝反倒再嚷不出來。
弘歷雙手放在承歡肩上,半彎下身子,凝視著承歡,笑說道:“在這紫禁城裏,問誰是皇阿瑪最寵愛的人,妳若排了第二,沒人敢排第壹,他們心裏嫉妒妳,自然就編排話來詆毀妳,妳若當真了,就中了他們的詭計,妳會讓他們得意嗎?”
承歡想了想,信了弘歷說的話,說道:“我不會。”
“那就笑壹笑。”
承歡立即笑了,若春風拂面、花綻枝頭,令天地頓時明媚,壹直氣鼓鼓的弘晝不禁也笑了起來。
弘歷笑說道:“快要用晚膳了,服侍妳們的太監宮女肯定已經找慌了,我送妳們回去。”
弘晝小聲嘟囔道:“送前面少了壹個‘押’字吧?”
承歡撅著嘴,說道:“弘歷哥哥自從大婚後,都不肯和我們玩了。”
承歡和弘晝相視壹眼,突然從地上抓了壹把櫻花瓣,打向弘歷,弘歷忙伸手擋,卻仍是落了壹臉。弘晝和承歡都放聲大笑起來,邊笑邊用花瓣做武器,不停地丟向弘歷。
弘歷看到他們的樣子,像回到小時候,忽然間就放開了壹切,也從草地上攬花瓣,用花瓣去打承歡和弘晝。
壹時間,繽紛的杏花漫天飛舞,三個人打得不可開交,滿頭滿臉都是花瓣。
三人玩累了,席地而坐。
弘晝賴皮地靠在弘歷身上,仰著頭吹氣,把接近自己臉頰的花瓣都吹開。
承歡撿了壹支柳條,遞給弘歷,弘歷熟練地將柳條編成壹個頭冠遞回給承歡,承歡把杏花插了壹圈,戴在頭上,展開雙手,邊轉圈邊問道:“好看嗎?好看嗎?我像不像杏花仙子?”
其時,壹輪紅日薄西山,萬點飛花醉春風。斜陽花影裏,承歡笑靨如花、胭脂色濃。
弘歷只是微笑,沒有說話。弘晝咬著壹片柳葉,懶洋洋地說道:“《西遊記》裏有個杏花女妖怪,好像被豬八戒壹釘耙給打死了。”
“我去告訴皇伯伯,妳不好好讀書,卻去看什麽妖怪書。”承歡壹腳踢起地上的落花,揚得弘晝滿臉,弘歷也被波及。
兩人正在拌嘴,服侍承歡的老嬤嬤尋了來,看到承歡的裝扮,臉壹時白壹時青,又不敢說重話,只能不停地念叨,押著承歡去梳頭換衣。
弘歷笑著抓起弘晝,說道:“把妳這只孫猴子押送回去,我就要去忙正事了。”
弘晝看周圍沒人,期期艾艾地說道:“宗譜上記載承歡是十三叔和嫡福晉所生,論血統再沒有比她更尊貴的了,為什麽那些人總要拿她的身世說事?”
弘歷說道:“宗譜上既然都那麽寫了,妳管別人說什麽呢?”
“可……”弘晝漲紅著臉,遲疑了半晌,才敢問:“承歡是皇阿瑪的私生女兒嗎?”
弘歷呆了壹下,大笑起來,“越傳越離譜了,先是說承歡不是十三叔親生女兒,如今又變成了皇阿瑪的私生女,連妳竟然也去聽這些混帳話。”
弘晝結結巴巴地說:“若是十三叔的女兒,十三叔為什麽對她壹直不親?為什麽壹直放在宮中養?承歡的額娘就更古怪了,這麽多年,妳可見她抱過承歡壹次?客氣有禮如待外人,怎麽會有這樣的額娘?十三叔的兒子女兒壹大堆,皇阿瑪為何只對承歡如此特別?別說公主不如她,就是我們倆個也比不得她。我記得皇阿瑪身邊以前有壹個宮女,承歡私心裏壹直把那個宮女當額娘,那個宮女叫什麽來著,我想不起來了,好像叫……”
“弘晝!”弘歷的面色突然很嚴肅,“永遠不要提這個人,妳額娘應該私下警告過妳。”
弘晝忙閉嘴,過了半晌,憤憤不平地說道:“我不在乎承歡是不是皇阿瑪的女兒,反正我們壹塊玩大,我早當她是妹妹了。我就是覺得好奇,不明白宮裏的人為什麽對承歡的身世諱莫如深,四哥,妳知道嗎?妳如果知道,就告訴我吧,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弘歷嘆了口氣,說道:“我又能知道多少?皇阿瑪、十三王叔肯定知道,可誰敢去問他們?皇後娘娘和王妃肯定也知道,可她們倆個都是鋸嘴葫蘆的性格,絕不會告訴我們。”
“所有人都偷著議論承歡,四哥就從沒好奇過嗎?”
“我問過額娘,額娘也說不清楚,她說皇阿瑪當年突然就抱了個女嬰回府,交給皇後娘娘撫養,對府裏的人說是十三王叔的女兒,卻壹字不提是誰所生,額娘她們當然也不敢多問。我當時已經懂事,還去看過承歡,那段時間皇阿瑪整日與和尚道士往來,府裏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弘晝笑道:“除了承歡,誰敢在皇阿瑪跟前大喘氣呀?我都恨不得壹輩子不見皇阿瑪,做他的兒子真是太累了。”
弘歷搖搖頭道:“妳不明白,那段時間……”他忽嘆了口氣,說道:“不管承歡是不是十三王叔的女兒,肯定是愛新覺羅家的骨血,因為承歡的名字是皇爺爺親賜,皇爺爺不會亂認孫女。”
弘晝嘆道:“真是壹筆糊塗賬,當年的事情怎麽就這麽亂呢?”
弘歷說道:“妳別再私下裏亂打聽了,若被皇阿瑪知道,仔細揭妳的皮。”
“我心裏有分寸,這事擺明了皇阿瑪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我們也不可能知道的,知道的人都……”弘晝在脖子上比劃了壹下。
弘歷不吭聲,弘晝也罕見的表情凝重。當年的九王奪嫡,他們雖沒經歷,也沒有幾個人敢在他們面前提,可隱約中,總會聽聞點滴,只是點滴已經夠讓他們心驚膽寒。
壹瞬後,弘晝又嘻嘻哈哈起來,笑道:“四哥,我回去了。”
弘歷笑道:“妳安心回去,在背後嚼舌頭的人,我會讓他們管好自己的舌頭。”
弘晝說道:“知道四哥肯定不會只罵了我就完事的。”嘻嘻笑著做了個揖,自去了。
二、壹窗明月滿簾霜
雍正六年。
“死弘晝,把畫還給我!”
承歡在後面追,弘晝邊跑邊回頭做鬼臉,“就不給妳,就不給妳!”
兩人壹個跑壹個追,跑進了正大光明殿。
有了柱子、家俱的阻擋,弘晝如魚得水,更是毫無顧忌,承歡追得氣喘籲籲,仍沒追到他,眼珠子壹轉計上心頭,忽地沖著弘晝背後驚叫:“皇伯伯。”
弘晝最怕皇阿瑪,嚇得壹個激靈,立即跪倒。
承歡笑著從他手裏奪回自己的畫稿,站在弘晝前面,得意洋洋地笑道:“乖晝兒,再磕幾個頭,我就恕妳無罪。”
弘晝看自己被捉弄了,立即漲紅著臉,跳起來去打承歡,承歡溜的壹下就跑掉了,邊跑邊叫:“我都讓妳別跪了,妳偏要給我行大禮,我有什麽辦法?”
兩人正笑鬧,咣當壹聲,正大光明殿裏用來插長春蕊的青瓷瓶摔到地上,承歡和弘晝都安靜了,面面相覷。打碎東西並不是什麽大事,可兩人自小就是闖禍精,此時才想起先前已經被警告過不許進入正大光明殿戲耍。
承歡立即說:“不是我打的,是妳打的。”
“不是我打的,是妳碰倒的。”
兩個人互相推諉,吵得不可開交。弘晝突然說道:“這個殿只有逢年過節、接見外國使臣時,皇阿瑪才來,我們偷偷地把碎片扔掉,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有人問起時,我們就說不知道……”
承歡小聲說:“皇伯伯來了。”
弘晝以為承歡又嚇唬她,嬉皮笑臉地學著承歡的聲音說道:“皇伯伯來了,好可怕呀!”
承歡揪住他的手,強拖著他下跪,弘晝這才看到雍正就站在正大光明殿的門口,身側立著弘歷和高無庸。
雍正看著地上的狼藉,淡淡問道:“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高無庸仔細想了想,回道:“秉皇上,不算兩人偷喝酒燒了屋子那次,第十九個器皿。”
弘晝磕了個頭,不敢說話。承歡壹邊磕頭,壹邊說道:“是我打的,不關弘晝哥哥的事。”
弘晝卻立即說:“是我碰倒的,不關承歡的事。”
“到底是誰?”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是我!”說完了,又彼此瞪著,像壹對鬥雞。
雍正蹙著眉,剛想說話,壹陣風過,將承歡掉到地上的畫紙吹到了雍正腳邊。
雍正垂目看了壹眼,高無庸已經明白皇上的意思,立即彎身撿起,卻在看清楚畫上的人物時,遲疑著不敢遞出,猶豫了壹會,終還是雙手捧著奉給雍正,只臉色有些發白。
雍正面無表情地淡淡看了壹眼,隨手將畫紙掩入袖中,轉身而去,吩咐弘歷道:“妳來處理。”
高無庸立即跟上,聽到身後又傳來爭吵聲。
“弘歷哥哥,不是我打的,是弘晝做的。”
“四哥,我向妳發誓,真的是承歡打的。”
“明明是妳,妳幹嘛要陷害我?大丈夫敢做不敢當。”
“我只知道君子要實話實說,是妳做的,就是妳做的!”
“如果妳不搶我的炭筆素描圖,我怎麽會跑到這裏?”
“妳不好好彈箏,跟著那幾個洋和尚學什麽西洋畫,我看看又怎麽了?”
……
高無庸擔了心事,可雍正壹切如常,不但沒有絲毫恍惚懈怠,反倒比往常更勤勉,披衣坐於炕上,壹直閱覽奏折到深夜。
高無庸提醒了兩次,“皇上,夜深了。”雍正卻沒有反應,他只能閉嘴,打起精神伺候。
承歡抱著小琉璃燈進來,幾個太監想請安,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蜷在雍正膝旁,靜看著雍正寫字,安靜得如壹只貓般。
雍正唇畔含了壹絲笑,壹手放在承歡背上,壹手仍在運筆急書。
壹會後,他放下毛筆,問道:“怎麽還沒有睡?”
“皇伯伯也沒有睡。”
雍正示意高無庸把奏章都收起來,高無庸如釋重負,立即照辦。
雍正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蓋到承歡身上,問道:“怎麽了?”
“皇伯伯,我真的是十三王爺和王妃的親生女兒嗎?”
“承歡!”
雍正對承歡向來溺愛,此時卻面容冷峻,承歡不敢再說,委屈又不甘地低下了頭。
雍正問道:“妳聽到什麽了?”
“沒什麽,我只是不明白我每年十二月份祭奠的是誰。”
雍正知道她沒有說實話,不過亦不想逼問她,只語聲柔和地說道:“不要胡思亂想了,妳是妳阿瑪的親生女兒,妳阿瑪其實心裏最疼妳,有些事情,妳如今不懂,將來就會明白。”
承歡問道:“弘歷哥哥說我的名字是皇爺爺所賜,皇爺爺為什麽要叫我承歡?”
雍正慢慢說道:“她希望妳能孝順父母,承歡膝下。”
承歡俯在雍正膝頭,眼中隱有淚光,和白天的活潑無憂判若兩人。雍正輕撫著承歡的頭,凝視著桌上跳躍的紅燭怔怔出神,很久後,雍正以為承歡已經睡著,正想命人送她回屋,承歡卻突然小聲地說:“我好想姑姑。“
雍正的手在半空僵了壹瞬,才緩緩放到她頭上,淡淡說道:“朕命人送妳回去安歇。”
承歡已經走到門口,雍正突然叫住她,把她的畫紙還給她,承歡咬了咬唇說:“這是我畫得最好的壹張,伯伯如果想要,可以留著。”
雍正說道:“不用了。”
承歡看到雍正冷漠的樣子,心下失望,恭敬地拿回畫紙,轉身出了門。
皇伯伯也記不得姑姑了嗎?
宮裏隱有傳聞說姑姑是皇伯伯的女人,可又有人說姑姑是十四叔的福晉。姑姑究竟是誰?每年十二月磕頭祭奠的人究竟是誰?她究竟是誰的女兒?腦中的謎團越來越多,卻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
小時候的記憶模糊紛亂,很多事情,連她都分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起先,她還想問明白,可每壹個被她問到的人,不是嚇得連壹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就是說她記錯了。如今,她已經放棄詢問別人,只想從皇伯伯這裏試探出答案。
承歡回到寢殿,命丫頭退下,剛拉開被子,想要睡下,壹個僵屍猛地從被子下面坐起,雙手卡向她的脖子,她驚得連退了幾大步,才勉強站穩。
弘晝看承歡終於被他嚇到,得意地大笑起來,“哦,膽小鬼,膽小鬼!”
驚嚇中,承歡心裏積聚的淚意化作眼淚墜下。
弘晝呆住,在他心中,承歡從來不知憂愁,能令皇阿瑪展顏而笑,能令所有人開心,是所有人的忘憂果。
他忙賠禮道歉,承歡擦去了眼淚,強笑道:“我沒事,就是突然被嚇住了,妳這僵屍倒扮得挺像的,下次教我,我去嚇唬弘歷哥哥。”
弘晝看似糊塗,實際比常人更敏慧,明知承歡說了假話,卻順水推舟,笑道:“好啊,明兒我們壹起去嚇他。”
承歡說道:“妳趕緊回去吧,這麽晚了,若讓別人看到,又是壹樁麻煩事。”
弘晝笑嘻嘻地說道:“好妹妹,我睡不著,妳陪我出去走走,咱倆挑僻靜處,沒人能發現。”
承歡心裏憋悶,正睡不著,於是拉上帳子,營造了壹副她已歇息的假象。她懶得穿外衣,隨手拿了件白色織錦披風,就和弘晝從窗戶裏翻出去。
兩人不敢打燈籠,不過所幸月色明亮,就著月色散步,倒別有壹番趣味。不過,若落在外人眼裏,定不會如此想,壹個白衣少女,長發披垂,壹個黑衣僵屍,臉色煞白,活脫脫黑白無常夜巡圖。
兩人不敢走正路,專揀僻靜處,不曾想這裏竟然也有太監把守,壹個照面間,兩人嚇得剛想逃,那個老太監卻臉色發青,眼睛凸出,身子晃了兩晃,暈了過去。
弘晝和承歡彼此對望壹眼,不禁都笑起來,弘晝竊笑道:“看著吧,明兒個又該說宮裏鬧鬼了。”
三、涉江采芙蓉
雍正八年。
人間四月芳菲已盡,花褪殘紅青杏小,並非紫禁城最絢爛的季節,可對常居北地的蒙古人來說已經是如夢如幻的美景。
紅墻綠瓦垂柳依依、綠水橋下繞人家、乳燕飛、嬌鶯啼,每壹樣都透著新鮮,透著旖旎,漢人詩詞中描繪的秀麗風光讓他們身心皆醉。
伊爾根覺羅?達蘭臺表面上和眾人壹樣欣賞著醉人風光,可心裏卻時刻繃著壹根弦。聽聞雍正喜怒陰晴不定,刻薄寡恩,手段又酷厲,從親兄弟到娘舅隆科多沒有壹個是好下場,這次違例準他們入京覲見究竟是恩是威、是福是禍還難料。
皇上特準他入住圓明園,衣食款待都是上等,卻壹直未能見到皇上,只四阿哥弘歷來見過他壹次,說道:“皇阿瑪最近諸事纏身,恐怕要過幾日才能見妳,妳先在京城各處遊玩,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打發宮人來找我。”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皇帝所思所想,私下吩咐貼身隨從烏恩其多和周圍的侍衛喝酒聊天。銀子花出去,終於從閑談中探出星點消息,原來是聖眷最重的十三王爺病重。
達蘭臺憂心更重,傳聞雍正獨斷專行,唯壹能扭轉聖心的人就是十三王爺,這次來覲見前,父王還私下裏特意叮囑,若遇見禍福難料的事情,可以去求見十三王爺。
又是壹天過去,皇上仍未召見,他又不敢請辭,只能心中暗焦。
在房裏翻了半卷唐寅的詩詞,推開窗戶,看到壹輪圓月斜映,晚風中,陣陣花香。好壹個月明如水照花香,他不禁信步走出了屋子。
待行到水邊才發現自己忘記披外衣,現在夜深人靜,自己又並不畏冷,所以並沒在意,隨意坐在荷塘邊,看著壹池亭亭如蓋的綠葉在風中輕顫。
可惜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致要到七月,他是不可能賞到的。
忽聞水聲淅瀝,荷葉翻動,似有什麽東西從水下而來,他凝神靜待,掌中蓄力,待看清楚,卻霎時呆住。
壹個少女驀地破水而出。
皎潔月色下,銀光蕩漾,她烏發貼面,薄衫盡濕,香肩暗露。眉梢眼角暗鎖愁意,臉上點點水珠,若鮫人之淚。
少女看到他,也是楞住,呆呆地站在池塘中。
她腳下是千傾銀波蕩漾,身後是萬頃荷葉隨風自舞。
他想起了漢人的壹句詩,“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遠處響起腳步聲,他猛然驚醒,此處是天可汗的別苑圓明園,滿人入關後沾染了漢人的習俗,男女之防很重,若被人撞見他這副穿戴,他怎麽解釋都解釋不清楚,自己倒是罷了,只是怕禍及部落。
少女似看破他的焦慮,忽地壹笑,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禁聲的姿勢,緩緩沈入水底。
人影消失,只有漣漪陣陣。
他既心安,又茫然若失。
壹群值夜的太監打著燈籠過來,達蘭臺忙避讓到樹叢陰影中。等人群過了,他走回池塘邊,站了很久,只聞清風吹拂荷葉的簌簌之聲。
夢兮,幻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