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與題識
圖面為,紫雲穿水碧衫,右手輕搭腿部;左手支頤,若有所思。兩腿交叉,右腳著地,左腿翹起,腳尖著地。衣衫寬肥,胸部、雙臂及雙腿半裸。長發輕攏垂於肩部,前額短發覆蓋。面龐豐潤泛紅,眉清目秀。側身坐於石上,身體右側置洞簫壹支。圖中除壹石外,沒有其他襯景。從側身坐姿及左腳點地的姿態來看,作者捕捉的是主人浴後極為閑適的壹個瞬間形態,而非正面肖像。人物畫法考究,面部及肌膚輕輕鉤勒,再層層暈染,極其寫實。衣紋線條輕柔流暢,頭發及眉毛畫法精細,絲絲可見。眼睛用重墨點出,傳神又傳情。從小像的坐姿、神態及洞簫的布置來看,主人是壹位面容嬌俏、身材嫵媚、擅長吹簫的青年男子。圖中署款為:“九青小像,五瑯陳鵠寫”,押“鵠”朱文方印壹方。
陳鵠,文獻記載不多,生卒年及藝術經歷模糊。藍瑛、謝彬著《圖繪寶鑒續纂》有著錄:“陳鵠,字菊常,南通州人。善人物花卉,設色絢麗,鉤勒者亦工”[1]。陳維崧曾於康熙癸卯年(公元1663年)作詩贈送陳鵠,詩名為“贈陳菊裳”,自註“陳精繪事”,詩文內容為:“藥欄鸚鵡睡銀屏,斷續茶煙裊夢醒。欲識南朝真處士,綠楊門巷買丹青”[2]。清人姜怡亭《國朝畫傳編韻》、馮津《歷代畫家姓氏便覽》、彭蘊燦《歷史畫史匯傳》、馮金伯《國朝畫識》書中對陳鵠均有著錄,其內容均來源於《圖繪寶鑒續纂》以及陳維崧的贈詩。
通過上述有限記載,我們可以明確:陳鵠為明末清初有遺民氣節的畫家,善畫人物花卉,講究用色。活動於江蘇壹帶,以賣畫為生,與陳維崧等文人有交往。值得註意的是,《圖繪寶鑒續纂》謂陳鵠,字“菊常”,其它畫史沿襲這壹說法;陳維崧贈其詩為“贈陳菊裳”。說明陳鵠的字可能是“菊常”,也可能是“菊裳”,究竟哪壹種說法正確,有待於進壹步考證。陳鵠的傳世作品非常罕見,從《紫雲出浴圖》的繪制來看,畫面將人物置於中心位置,其余部分空白,人物面部及肌膚先鉤線再暈染,註重瞬間動作的捕捉及神情的表達,使畫面具有生動性。這壹繪畫風格與明末清初盛行的波臣派的肖像畫風格相同。由此可知,陳鵠的肖像畫創作受波臣派的影響較大。
《紫雲出浴圖》的引首、畫面及題跋***有15紙,每紙規格不壹,裝裱成手卷形式。引首有陳維崧後人陳夔龍撰寫“離魂倩影圖”五字橫額,署款為“伯駒世兄屬,丁醜(1937年)仲夏庸廠老人題。”小像所在紙的空白處、各接紙及各紙間的接縫處均為清代及近現代各名家為此圖作的題識,***有題識者93人,題詩235首,詞2闕。從這些題識可知,此圖流傳有緒,最初為陳維崧湖海樓中藏物,後來從湖海樓散出,先後由吳檠、金棕亭、曹忍庵、陸心源[3]、端方、袁克權(字規庵,袁世凱之子、端方之婿)和當代著名文物收藏家張伯駒[4]收藏。 卷中可見陸心源和張伯駒收藏印三方:“陸樹聲鑒賞章”、“歸安陸樹聲收藏金石書畫印”、“張伯駒印”。
《紫雲出浴圖》在不同的收藏階段,或由收藏者本人、或收藏者請友人為此圖題詠。其中,陳維崧湖海樓收藏階段的題詠者有75人,***題詩160首,詞1闕。吳檠和曹忍庵收藏時期均由收藏者本人題詩並有詩序,金棕亭收藏時期沒有題跋。陸心源穰梨館收藏時期有時人李宗蓮於甲申(1884年)九月摭雲郎遺事題詩十絕,端方及袁規庵收藏時期的題詠者有4人,題詩3首,張伯駒收藏時期的題詠者有11人,題詩31首,詞1闕。
從題詠者署款情況來看,林古度題詩的署款時間最早,為康熙“甲辰初夏”,即公元1664年;關賡麟題詩的署款時間最晚,為中華人民***和國庚寅年,即1950年,前後相差286年,由此足以說明世人對於《紫雲出浴圖》的關註程度。
為方便理解《紫雲出浴圖》,有必要將圖中主人徐紫雲及與其有密切關系的人物——冒襄、陳維崧做壹介紹。
徐紫雲,生於明崇禎甲申(1644年),逝於清康熙乙卯(公元1675年),得年32歲[5]。字九青,號曼殊,人稱雲郎。江蘇揚州人。冒襄水繪園中歌僮。
冒襄(1611——1693年),字辟疆,別號巢民,江蘇如臯人。明副貢生。早年有才氣,遊董其昌門,深受賞識。與宜興陳貞慧(陳維崧父親)、桐城方以智、商丘侯方域矜名節,持正論,品核執政,裁量公卿,時稱“四公子”。在明末閹黨之禍中幸免於難,入清後,屢拒清廷征召,居自家水繪園,奉養雙親,會集賓客,並收養大量明末抗清義士的遺孤。水繪園中設戲班,蓄養歌僮。紫雲儇巧明媚,善吹簫,為水繪園歌僮中比較傑出的壹位。
陳維崧(1625——1682年),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祖父於廷為明代左都禦史,父親陳貞慧有氣節,明季“四公子”之壹。維崧十七歲為諸生,康熙十八年舉鴻博,授翰林院檢討,參與修纂《明史》。為官勤慎,在館四年病卒。相貌清臞多髯,人稱“陳髯”。生平無疾言遽色,友愛諸弟。漫遊公卿間,謹慎不泄,遇事匡正,當時的社會名士多與之結交。工駢文、詩詞,著《湖海樓詩集》、《迦陵文集》等。清順治戊戌(公元1658年)至康熙戊申(公元1668年)十年間寄居冒襄水繪園,與歌僮紫雲親近。
陳鵠在《紫雲出浴圖》中沒有署年款,從卷中題識可知,此圖是陳維崧請陳鵠繪制的,繪制時間在康熙甲辰,即1664年。此年,陳維崧參加科舉考試落第,心情沈悶,欲離開水繪園,紫雲沒有同行,陳維崧邀請陳鵠繪《紫雲出浴圖》以作留念。
陳維崧與徐紫雲的戀情
陳維崧於清順治戊戌年(公元1658年)十壹月抵達水繪園,始與紫雲相識,至紫雲1675年去逝,二人交往時間長達17年之久。陳維崧與徐紫雲的交往情況散見於時人的筆記、文章和陳維崧創作的詩詞中,缺乏完整系統的記載。本文通過掌握的資料,將陳維崧與徐紫雲17年的交往概括為五個方面:
(壹)相識
“阿雲年十五,娟好立屏際。笑問客何方,橫波漾清麗”[6],這是陳維崧初到水繪園時與徐紫雲相識的情景。可以看出,陳對徐壹見鐘情,但欲得到紫雲,頗費了壹番周折。據紐玉樵《觚剩》記載:陳維崧初到水繪園時,正值十壹月,水繪園內梅花盛開,景色可人。維崧攜紫雲在暗香疏影中流連徘徊,被冒襄發現,非常惱怒。派人將紫雲捆縛,欲施以杖打。維崧極其恐懼,跪請冒襄母親出面調停。時已薄暮,冒襄母親要求維崧在當晚詠成梅花絕句百首方可不罪雲郎。維崧“篝燈濡墨,苦吟達曙。百詠既就,亟書送巢民。巢民讀之擊節,笑遣雲郎”[7]。自此,紫雲從維崧。“東臯作客五六載,阿徐日日相流連”[8],此詩記述了陳維崧與徐紫雲在水繪園內的交往情況。
(二)離別
陳維崧曾經多次離開水繪園,紫雲因有事羈絆未能同行。在陳維崧為紫雲和冒襄所做的諸多詩詞中,離別是壹個重要內容。這些離別詩進壹步表達了陳維崧對於冒襄的深深謝意、對於紫雲的無限思念、對於自己寄居處境的惆悵與無奈,以下幾例可為證。
康熙壬寅年(1662年)秋,陳維崧離開水繪園,回宜興老家,紫雲沒有同行。陳維崧傷心離別,作惆悵詞二十首[9]留別紫雲。全詩情感真摯,沈郁頓挫,詳述陳維崧與紫雲之間相依、相伴、相戀的交往過程。其中第13首、19首分別為:“洗缽池頭弄玉荷,荷開浪滑畫船多。不知何日萍州岸,重聽徐郎水調歌。”“別時爾母病闌珊,門戶蕭條藥餌難。他日高談強飯後,臨風覓紙報平安。”此詩表達了陳維崧對於徐紫雲深深的牽掛以及無微不至的關切之情。
康熙癸卯年(1663年),陳維崧作《將發如臯留別冒巢民先生》[10]詩,贈別冒襄。詩五言,610字。由此詩可知,此年,陳維崧又壹次離開水繪園,離開紫雲。全詩筆觸細膩,離愁別緒,盡現筆端。首先,他用大量詩句敘述冒襄對他及他家人的深厚情意。接著,交代了此次離開水繪園的原因:“兩戰兩不收,霜蹄壹朝蹶。我聞長安街,連雲矗扶荔。金張許史家,敝裾尚堪曳。逝將舍此遊,願言壹謁帝。陽春二三月,綠水正溶漪。扁舟過先生,話別去燕翼。”在詩的結尾處表達出對紫雲的牽掛:“阿雲久侍予,憐其母新斃。坦率易失歡,與人多睚眥。”這裏還暗含壹層意思,即在陳維崧離開水繪園期間,希望冒襄能夠對紫雲多加照顧,對其為人坦率易結怨於人等事多多包涵。
康熙甲辰年(1664年),陳維崧做《同諸子夜坐巢民先生宅觀劇各得四絕句》[11]詩,其中第三、四絕分別為:“少日魂銷湯義仍,而今老去意如冰。聽歌忽憶當年事,月照中門第幾層。”“人當臨別歌偏妙,曲為言愁韻轉和。正是客心淒斷處,漫天絲雨不須多。”由此詩可知,陳維崧將要離開如臯,冒襄在自家宅中安排演出,為其送行。冒襄為《紫雲出浴圖》的題詩有兩首,其壹為《與其年諸君觀劇各成四斷句附書請正》,該詩的內容也與送行有關,並言及紫雲在劇中有演出,其韻律格式與陳維崧的詩壹致。由此可以推斷,陳維崧與冒襄的這兩首詩,為同壹時間、同壹場合而作的唱和詩。陳維崧在這首詩中沒有直接提到紫雲,但其憂郁悲傷的心情表露無遺。《紫雲出浴圖》當是因此次離別而作。
(三)合巹
陳維崧與徐紫雲有相同的性價值取向,屬於同性戀者。兩人感情相篤,紫雲後娶妻,成親當夜,陳維崧專門做《賀新郎·雲郎合巹為賦此詞》[12],詞中稱:“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揚。了爾壹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
(四)攜遊
陳維崧在水繪園居住十年,這期間他遊歷之處主要限於江蘇壹帶,比如揚州、蘇州、無錫等地,是否有紫雲同行,筆者沒有查到相關資料。但有可靠資料證明,陳維崧於康熙戊申年(公元1668年)離開水繪園後,攜紫雲先後赴都門(今北京)、中州(今中原壹帶)遊歷。
1668年,紫雲25歲,隨陳維崧遊歷都門,由刑部尚書龔芝麓資助館餐。龔芝麓(即龔鼎孳)曾作《與征君(征君即冒襄)書》,介紹了陳維崧與徐紫雲離開水繪園北上的大概情況:“其年六月抵都,良慰積渴。雖數與倡酬,未免冗奪,而名流所止戶外,長者轍臨恒滿,至欲借壹枝以棲鷥鵠,亦復不易。最後得中州片席,喜就近不礙槐黃之役,兼月旦舉子藝,不致荒於本,領俸固薄,稍覺相宜耳。雲郎從之殊洽,以行時未告主翁,心中疚仄。途次值青若(冒襄子),當為轉達尊前。弟以老盟翁壹片深情,生平憐他人過於自憐,憐其年當又過於憐雲郎,定無後督意也”[13]。
當時,都門名流久仰陳維崧的才名與徐紫雲的藝名,皆欲爭聆佳奏。紫雲“南腔北播,菊部歌兒多摹其音。於是京邑劇風為之壹變”[14]。紫雲的才藝令許多人傾倒,近代學者張次溪更是認為,雲郎燕遊有“溝通戲曲之功”,並將其收錄於所編《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續編)》中。龔芝麓也有詩記述雲郎燕遊情況:“不從水繪園中住,席帽輕衫到國門。聽說繞梁歌絕妙,花前還許老夫聞”[15]。
據龔芝麓《與征君書》還可知,陳維崧在都門發展並不是很順利,不久,即由龔芝麓推薦,離開都門,去中州,入史省齋學使幕府,紫雲隨其行。陳維崧有詩和詞記述紫雲在中州的活動。《滿江紅·過邯鄲道上呂仙祠示曼殊》[16]有句雲:“笑兩人,今日到邯鄲,寧非夢。”此詞自註為:“曼殊工演《邯鄲夢》劇”。《懷州歲暮感懷》[17]其中壹句雲:“中原喜見雁重來。”自註為“九青再至”。《江城子·沙隨感舊》[18]有句雲:“落葉中原,恰又趲離程。淡月曉風昏似夢,和淚也,出層城。”
陳維崧在中州三年,由紫雲相伴。維崧攜紫雲遊歷邯鄲、洛陽、商丘、汴京、睢州、鄢陵、汝州、偃師、登封、許昌、滁陽、郟縣、葉縣、南陽、汝寧、懷州、昆陽等地,並作詩詞記錄當時的遊歷情況,其間紫雲曾回宜興暫居後又返回中州。
( 五)悼亡
陳維崧與徐紫雲相依相伴,患難與***。康熙乙卯年(公元1675年),紫雲不幸早逝,年僅32歲。維崧腸斷欲絕,睹物輒悲,賦《天香·中元感舊》、《賀新涼· 臘月初六日是余生日即亡婦忌辰也詞以誌痛仍用前韻》、《摸魚兒·清明感舊》、《瑞龍吟·春夜見壁間三弦子是雲郎舊物感而填詞》[19]等作品追憶痛悼紫雲,情溢詞外,感人肺腑。
1679年,陳維崧由大學士宋德宜推薦,應試博學鴻詞科,列壹等,授翰林院檢討,參與纂修《明史》,在館四年,勤於輯纂,1682年卒於檢討任上。
陳維崧與徐紫雲的交往有著深刻的社會文化背景。清初,刑律嚴苛,禁止官方辦妓院,也禁止官吏狎妓,許多官吏和文人便將視野轉向男伶和家僮。陳維崧與徐紫雲的交往在當時的高層官吏及文人間並不是個例,而是具有壹種比較普遍的現象。限於本文題材及所掌握資料,本文沒有將陳維崧與徐紫雲的交往作深刻剖析,只是拋磚引玉,以方便讀者對於《紫雲出浴圖》及眾多題識的理解。
陳維崧與友人交遊
自明代起,以金陵為中心的江蘇地區壹直是全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之壹,這裏人傑地靈,人才薈萃,以文人為主體的文化活動異常活躍。清代初年,這裏聚集著壹批有才藝的漢族知識分子,他們有著相同的藝術追求,彼此頻繁往來,以詩文書畫相酬唱,砥礪學問,著書立說,形成了壹個地域特征非常明顯的文人群體。此文人群體的存在,使得清代初年的文化呈現出繁榮和多元化的局面。
陳維崧是清代初年著名的詩詞大家,壹生創作豐富,著《湖海樓詩集》和《迦陵詞全集》行世。***作詩8卷,778首;作詞30卷,1629闕[20]。其作品內容除了賞景、懷古與紀遊題材外,與友朋之間相互酬唱的詩詞占絕大部分,這種詩詞又包括別離、送行、祝壽、懷舊、雅集唱和等內容,說明了陳維崧與友朋之間交往的頻繁與活躍。
《紫雲出浴圖》是陳維崧請畫家陳鵠繪制的紫雲浴後小像,並攜之在友朋間流傳,索得75人為該圖題詠。這些題詠者均為清初活躍於江蘇壹帶的文人雅士,多數人為江蘇籍貫,少數為外地人,明亡後流寓南京、揚州壹帶,從事文化活動。他們均與陳維崧有交往,為陳維崧交際圈中的成員。通過這個龐大的題詠者隊伍,我們可以窺知當時文人群體所進行的若幹文化活動的壹個側面。
陳維崧友朋為《紫雲出浴圖》所作的題詠創作於不同的場合,其內涵豐富。這些題詠有的創作於有紫雲表演的宴飲場合,有的創作於與陳維崧壹起泛遊的畫舫中,有的人沒有見過紫雲,而是按圖索驥,產生聯想進行唱和。題詠的內容包括三個方面:壹是對於紫雲身體美的欣賞;二是對於紫雲作為歌僮所具備的才藝的贊美;三是對於陳維崧作為風流才子的激揚。透過諸人所作的題詠不難看出,這些題詠者對於陳維崧與徐紫雲的性價值取向均采取認同和贊許的態度。
陳維崧與友朋之間的交往情況,從與以下幾位主要人物(這些人均參與《紫雲出浴圖》的題詠)的交遊即可見其壹斑。
冒襄是陳維崧的良師益友,兩人的交往最深最久。陳維崧自幼聰穎,五、六歲即能吟詩,稍長,侍於父側,並參與名流宴集活動,冒襄等當時名流賞識陳維崧的才學,“皆折行輩與交”。弘光王朝時,陳維崧父親陳貞慧遭閹黨余孽阮大鋮陷害入獄,明亡後,隱居山中,十年不入市,於1656 年去逝。冒襄入清後隱居自家水繪園,水繪園位於江蘇如臯城東北,有妙隱山林、寒碧堂、洗缽池、小浯溪、小三吾、湘中閣等景觀。水繪園內時常賓客雲集,“若東林、幾社、復社故人子弟,下逮方伎、隱逸、緇羽之倫,來未嘗不留,留未嘗輒去,去亦未嘗不復來。征君投轄開尊,輒出家伶娛坐客。有紫雲、楊枝、靈雛、秦簫諸人”[21]。這些來往於水繪園的人皆身懷絕藝,以各自獨擅的藝術風貌會集於水繪園,主人冒襄以文會友,以戲會友,從而形成了以水繪園為活動場所,以冒襄為中心的文化交流團體。
1858年冬11月,陳維崧應冒襄之邀來水繪園讀書,居小三吾,開始其長達10年的水繪園生活。冒襄與陳維崧的父親陳貞慧為盟友,對維崧憐愛有加,情同父子。讀陳維崧為冒襄創作的大量詩、詞、文序,可以感知二人間有如父子般的真摯情意。冒襄對於陳維崧,不僅在經濟上給予資助,在學問上給予勉勵、教誨,還投其所好,進聲伎、送青童,滿足其需要。冒襄為《紫雲出浴圖》的題詩為:“夜遣青童伴讀書,老夫愛客勝璠玙。六年別去情如海,畫裏逢人應問余。”“陳生奇文亂典墳,陳生癡情癡若雲。曲間知己無如我,不遣雲郎竟與君。”從中可見冒襄對陳維崧的理解與關懷。冒襄對陳維崧的情意不僅僅是這些,他還出資為陳維崧父親下葬,為陳家修繕老宅等等,這壹切都令陳維崧終生銘記。
王士禎是常常往來於水繪園中的客人,他與陳維崧堪稱是知交。王士禎(公元1634——1711年),字貽上,號阮亭,別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順治乙未進士,官刑部尚書等職。謚文簡。擅長詩詞、文學,總持風雅數十年。陳維崧亦有大量詩、詞、文序贈送阮亭,由此足證二人間的翰墨情誼。1664年,陳維崧欲離開水繪園,赴燕冀遊歷,北上“過邗江王阮亭先生,適館數月,力勸,仍返東臯”[22],這是二人交往的壹個實例。順治已亥(公元1659年),王阮亭授揚州推官,居揚州。其間,他“晝了公事,夜接詞人”,日與賓客相詠對,詩酒相連,極盡文人之雅興。王阮亭在揚州會集賓客的地址主要在“虹橋修禊”,主要賓客有:杜濬、張養重、邱象隨、朱克生、陳允衡、林古度、張綱孫、孫枝蔚、程邃、孫默、許承宣、吳偉業、冒襄、邵潛、陳維崧、許嗣隆、毛師柱、徐電發、宋犖、劉體仁、王士祿、張琴、宗元鼎、顧樵、盧見曾[23]等人。可以說,王阮亭居揚州期間,以虹橋修禊為活動場所,以王阮亭為中心,也有壹個文人團體,陳維崧為其中成員之壹。
尤桐、徐電發與陳維崧不僅是水繪園及虹橋修禊中的朋友,而且於康熙十八年壹同應試博學鴻詞科,授檢討,參與修纂《明史》,成為翰林院中的同事。許嗣隆與冒襄之子冒禾書、冒丹書均為水繪園中與陳維崧壹起讀書的學友,四人情同手足,彼此***勉,壹起參加水繪園中的文人雅集活動。維嵋、維嶽是陳維崧的弟弟,曹亮武是陳維崧的中表兄弟,他們的交往自不必贅述。
無論在水繪園,還是在虹橋修禊,陳維崧與友人雅集活動的主要內容為飲酒、賦詩、觀戲,典型的活動為年度壹次的暮春修禊,康熙乙巳年(公元1665年)三月三日在水繪園舉行的修禊活動算是比較有紀念意義的壹次。這次活動參加者八人,分別為:王士禎、邵潛、冒襄、冒襄之子禾書、丹書、毛師柱、許嗣隆、陳維崧。八人***賦詩38首,輯成《水繪園修禊詩》壹卷,陳維崧做序[24]。此次修禊,“歌兒紫雲捧硯於湘中閣,杜濬後至,不及會”[25]。陳維崧從34歲至44歲十年間居水繪園,這期間正是他的詩詞風格的形成與穩定時期。他的詩學杜甫、韓愈,雄麗沈郁,風格多變;他的詞宗蘇軾、辛棄疾,高歌壯語,氣勢豪邁,被稱為“陽羨派”。其詩、詞的數量與質量,均為詩壇罕見。陳維崧在藝術上能夠取得如此高的成就,除了聰穎早慧因素外,當與其居水繪園期間眾多友朋的提攜、切磋、砥礪有關。
通過分析陳維崧與友朋的交遊情況,筆者認為,參與《紫雲出浴圖》題詠的諸人主要為陳維崧居水繪園期間交往的友朋,而後來居都門和中州 期間的友朋則沒有在此圖中題詠,或許此時徐紫雲同行,沒有請人題詠;或許此圖已經從陳維崧手中散失。
後記
《紫雲出浴圖》自問世以來,壹直得到世人關註,不僅經由多人遞藏,還有多種摹本行世。據冒廣生《雲郎小史》記載:此圖乾隆年間有壹摹本,羅兩峰畫,陳曼生手錄題詠,兩峰摹本存於番禺葉蘭臺處。《九青圖詠》(即出浴圖題詠)揚州舊有刻本,光緒年間,沈太侔復刻入《拜鴛樓四種》中,冒廣生為補撰《紫雲小傳》。[26]
近人張次溪編《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續編)》,將《九青圖詠》作為壹個章節專門輯錄,並附“鳴晦”摹九青小像壹幅,小像題識為:“九青小像,五瑯陳鵠寫。鳴晦重摹。此冊購諸廠肆,即紫雲出浴圖也。歸安陸氏著錄本題詠均合,特次序先後差異耳。因依原像重撫梓分贈同人”[27]。由此題識可知,鳴晦摹本不止壹幅,《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續編)》中所錄為其中壹幅。“鳴晦”的情況不詳。
又據冒廣生《雲郎小史》記載:與紫雲有關的圖像不止《出浴圖》壹幅,崔不雕即參與《出浴圖》題詠的“婁水崔華”,在為《出浴圖》題詠後壹日曾繪《小青飛燕圖》紈扇,陳維崧做題跋。陳維崧舉鴻博日,釋大汕為其繪《填詞圖》;官翰林日,周道畫《洗桐圖》。《填詞圖》曾由項城袁規庵收藏,番禺葉蘭臺有摹本。《洗桐圖》曾藏冒廣生家,後來欲轉讓張伯駒,沒有成功。這三幅圖至今流藏情況均不詳,後二圖的內容可能與紫雲有關。
在《紫雲出浴圖》的引首,有陳維崧後人陳夔龍撰寫“離魂倩影圖”五字橫額,此舉是1937年應張伯駒之邀而為。“離魂倩影”出自元代壹雜劇名“倩女離魂”,鄭德輝作。劇名全稱為“迷青瑣倩女離魂”,全劇四折壹楔子,寫張倩女因戀情受阻,魂魄離軀,追趕戀人,與之結為夫婦。張伯駒後來邀請傅增湘、林葆恒、夏仁虎、傅嶽棻、高毓浵、夏孫桐、關賡麟等人為《紫雲出浴圖》題詠時,諸老皆認為陳夔龍題引首“離魂倩影”四字與圖意不符。傅增湘為該圖題詩四首,其中第四首為:“韻事流傳感嘆新,嬌嬈誤認女兒身。嗤他海上庸庵叟,霧裏看花恐未真。”1941年,張伯駒再次攜圖去上海,拜訪陳夔龍,陳見傅增湘題詩,甚為惱怒,援筆題詩回擊傅增湘:“病起重披出浴圖,知君亦賦小三吾。無端牽涉庸廠叟,壹笑狂奴膽氣粗。” 陳夔龍曾任直隸總督,傅增湘為直隸提學使,兩人曾為上下級關系。傅增湘後來意識到題詩中“嗤”字用得不妥,對上級不敬,遂具書向陳夔龍謝罪,並請張伯駒從中調解,此樁由紫雲引起的文案方告結束[28]。
《紫雲出浴圖》是清初肖像畫中的壹件佳構,它反映了清初高層文人對於男寵之好的認同與贊許,為研究清初江蘇地區文人之間的往來及雅集活動提供了第壹手資料。